处……总之听我的话,睡觉罢!下回殿下再来时,可不敢再任性说胡话了!”言罢,放下帐幔,转身欲走。
“云娘,”青叶转过来,只手掀起帐幔一角,在她身后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到底是谁?”
云娘没好气道:“我是你云娘!”
腊月初七这一日,青叶与云娘为煮腊八粥,从半夜起就开始忙活起来,先是洗米,泡果,拨皮,去核,其后生火煮粥,煮开后再用微火炖,天快亮时,粥终于煮好。云娘叫青叶快回去睡个回笼觉,青叶贪恋与她说话,不愿意回去睡觉,只管靠在她身上打着哈欠,说道:“这么大一锅,咱们怎么吃的完?”
云娘道:“就是要多煮,吃个几日都还能剩下来才叫好呢,这叫年年有余,晓得么?从前我家都是煮上一大锅,自家人吃不算,还要送给门旁二面的穷苦人家吃呢。”
青叶笑:“晓得晓得。小时候我家也煮的,后来父母不在了,就记不大住这些规矩了。”
云娘把她揽在怀里笑:“好孩子,从今后只要你云娘在,年年都会煮给你与殿下吃。”
至晚,青叶正捧着粥碗慢慢喝粥时,怀玉过来了。云娘倒比青叶还要高兴,先对青叶眨了眨眼,再笑问怀玉:“殿下怎么这个时节还能有空过来?”
怀玉笑:“我出宫办事,便绕路跑过来了,等下喝完腊八粥还要走。”伸头看了看青叶手里捧着的碗,又笑道,“我在宫中带人煮了大半日的粥,看得我腻味,还是你们煮的好。”
云娘闻言便盛了一碗粥过来,问:“今年殿下得了这个差事?”
怀玉笑:“可不是。煮粥分粥,忙了这一整日。”
青叶奇怪:“咦?原来你也要煮粥?”又自言自语道,“三表叔竟然会煮粥,嘻嘻嘻。”
云娘在一旁笑说:“殿下在旁看着而已,又不像咱们一样事事要亲力亲为。你当你三表叔真坐在灶下烧火看锅?”言罢,自己也撑不住笑道,“我都跟你学糊涂了!傻孩子,你怎么老是三表叔三表叔的胡乱称呼?将来叫人听着了,看不笑话你。”
怀玉也笑着与青叶讲解:“每年腊八日,宫内也要煮腊八粥,且会派大臣在旁监视。煮好的粥,除了陛下与各宫食用外,还要分与各王公大臣,今年我被派去监视煮粥了……我这一阵子办的都是这样的差事。”言罢,哈哈笑了一通,又与她道,“若是想看三表叔煮粥的英姿,大约明年便能带上你一起煮了,你看着锅,三表叔为你烧火。”闭上眼睛陶醉了一番,总结道,“啧啧啧,神仙眷侣,夫唱妇随,羡煞世人也。”
怀玉陪青叶喝完一碗粥,搁下碗,问了她这两日可有好好吃饭睡觉,可有出去走动,问罢,扳过她的脑袋亲了一口,带上夏西南又急急跑了。
怀玉才一出院门,青叶便与云娘笑道:“你听到了不曾,他适才又说错话啦。夫唱妇随说的是夫与妻,不是夫与妾,他该带他的王妃去看才对。”
云娘眉毛一竖,立时要发作,青叶忙道:“恕罪恕罪,我也说错话了,嘻嘻嘻。”
之后又过了三五日,怀玉没再来过,夏西南倒日日过来一趟,每回都要念叨一回“太子的病情一时好一时坏,贵妃的风寒时有反复,三殿下被指派了许多的差事,早起晚归,忙得人都瘦了云云”。青叶每回便也附和他一句“咱们这里一切都好,叫他忙正经事,不用担心”。
夏西南与云娘自是欣慰不已。
临近大年三十时,青叶忽然想起一事,便从自己的首饰匣子里挑出两只小小的金挂件,叫云娘编了红绳穿了,拿到酱菜铺子,送给大妹小妹。宋阿婆又喜又惊,拍手跺脚,捉着青叶胳膊道谢:“这可怎么好?怎么能送这样贵重的物件给小孩子家?”
青叶笑道:“送给小孩子的玩意儿罢了,这些费不了多少。大妹小妹时常陪我玩耍,我也喜欢她们两个,快过年了,想不出要送什么,便拿了这个来,大妹小妹喜欢就好。”
“她两个怎么不喜欢?便是连你也喜欢得不得了,可惜你不能做我的媳妇儿。”宋阿婆喜滋滋地把金挂件给大妹小妹戴在身上,倒了茶水端了点心出来招待青叶,对青叶是越看越喜欢,少不得又拿话来试探,“你家表叔可有说过要为你找什么样的婆家?咱们家这样的,只怕你家亲表叔看不上罢?”
青叶笑,与她实话实说道:“……是,你家这样的,我表叔必然看不上。”
宋阿婆不死心:“那,姑娘你怎么看?你来投亲,靠你表叔过活不假,但他也不是你生身父母,姑娘这么大了,终身大事上,自己也该有些主意才是……”
青叶叹口气:“我表叔那人凶得很,他会武艺,动辄喊打喊杀的,惹恼了他还要挨抽,家里人都怕他……我即便有主意,也不敢说与他听的。”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我表叔心高气傲,也不管我家世出身,一直想让我嫁入高门大户,唉……阿婆不用再问了,除非是私奔,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让我嫁与小门小户的人家。”
这阵子不能提起三表叔,一提,眼睛便发酸。唉,三表叔,三表叔。
☆、第96章 侯小叶子(三十三)
宋阿婆一听,忙向一旁早已腿软心颤的儿子挤了挤眼,宋颜良大口喘着气,扑通一声,往酱菜坛子上一屁股坐倒,再也爬不起来。
宋阿婆喜得浑身乱颤,又试探着问道:“姑娘,咱们过完年便要回江洲去啦。江洲听着偏远,其实日子也不难过,姑娘是江南人,可巧得很,咱们那里也是吃大米的……咱们家颜良会手艺,心眼儿又好,若是娶了媳妇,必不会叫媳妇吃苦受累的。”
青叶点头:“看得出,颜良大哥是好人。”其后不再说话,自领了大妹小妹去门口玩耍。
天晚了,青叶要回家时,大妹却拽住她,悄声道:“我爹叫我问问姐姐的生辰八字呢。”
青叶嘻嘻笑:“叫你爹自己来问。”言罢,转身跑了。
过两日,再去酱菜铺子玩耍时,宋颜良果然就吭吭哧哧地来问青叶的生辰八字。青叶歪着头看他:“咦?好好的,你问我生辰八字作甚?”看他面红耳赤,无言以对,觉得好笑,便嘻嘻哈哈笑了两声。
宋颜良说不出话,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红着脸发窘未免太过可怜,青叶收了笑,从袖子里摸了一张折好的纸张出来递与他。宋颜良受宠若惊,慌忙来接,一抽,没抽出来,再抽,纸张还是未能抽出来,看到青叶的谑笑,这才明白她是故意的。
青叶捏住半截纸张不放手,看他发急,忍不住又朝他吃吃发笑。宋颜良悄悄用劲儿,总也抽不出,心中又慌又乱。他寻常做生意接人待物倒也还大方,只是在青叶面前却畏畏缩缩的放不开,看她发笑,只能苦着一张老脸,窘得险些儿哭出来。
青叶笑够了,这才松了手,心里也是纳闷,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变得油腔滑调了起来,竟然能够若无其事地调戏起人家三十多岁的大叔来了,这在从前是想也不敢想的。都怪三表叔太浪,把她也给带坏了。看来近墨者黑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想起三表叔,小心肝儿开始丝丝拉拉的发疼。唉,三表叔,三表叔。
宋家阿婆拿着儿子与青叶的生辰八字去街上找相熟的算命先生给合了八字,订了婚期。算命先生原本说这二人明年八月里成亲顶好,宋阿婆多给了五文钱,算命先生看了看宋阿婆的脸色,便又改口说明年三四五六月不拘哪一月都成。
宋家阿婆欢喜无限,于铺子里同儿子合计:“赶紧将这铺子内的东西卖的卖,送的送。为免夜长梦多,等过完年即刻将侯姑娘带回江西老家,待回到家中后,差不多也要到三月里了,正好赶上成亲。”又道,“说是成亲,也不过是补办一场酒席罢了,你若是个有眼色会来事的,便该在路上就把正事给我办了。若是依着我,我孙子的满月酒同你成亲的酒席一道办最好最妙!”
宋颜良脑子已经有点不太好使了,凡事全凭老娘吩咐。从青叶那里要来生辰八字后,他便如同飘在云端一般晕乎乎的,走路都是轻飘飘的,老娘说什么,他想也不想,只管点头称是。
宋阿婆是个主意多的,想了一想,便又盘算道:“等过完年,摆上两桌酒席,将侯姑娘叫来咱家,再把咱们在京城里的熟人与几家亲戚都叫来吃酒席,如此一来,也算是过了明路,人家便都知道咱们儿子订了亲,侯姑娘自然也不能反悔了;将来便是今后她表叔找来,咱们是光明正大订了亲的;他也不好怪罪咱们偷拐了他侄女儿。”
宋颜良犹豫道:“人多眼杂的,若是叫人传了出去,咱们还怎么带她走?
宋阿婆不乐意了:“我儿子娶亲这样的大喜事,为何不能让自己亲戚们知道了?又是这么个天仙似的媳妇儿,更难得的是对咱们大妹小妹好,这样的媳妇儿哪里去找!?若不跟亲戚们显摆显摆,我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趣味?我上回去你表姨家,她对着我家大妹小妹左一个‘可怜的儿’右一个‘可怜的儿’,我家大妹小妹要她来可怜?这一回,我要是不气死她我还不算了!”
想了想,又道:“放心罢,不妨事,咱们吃完酒席的当日就上路,等她表叔及家里人察觉到她不在时,咱们早就走了老远了,他哪里找去?再说了,我看她成日里都是独来独往的,毕竟是表叔,又能待她多好?对她能有多上心?”
腊月二十八,怀玉终于过来。青叶笑吟吟地为他斟茶倒水,亲自下厨整治了几个小菜,陪他一同用了饭。饭罢,怀玉留下洗漱,云娘悄悄将青叶拉到一旁再四叮嘱:“不许使小性子,不许说胡话气话。你闹了这些日子,差不多也该消停了。”
青叶点头应承:“晓得晓得。”
怀玉蹬了鞋子,坐到床上看书,眼角却瞄着青叶,青叶走来走去,一时擦擦湿头发,一时往脸上涂一些面脂,一时去倒茶水喝,面上始终淡淡的。一切如常。
少时,怀玉终于装不下去了,将书往旁边一扔,给她丢了个眼风。她装作没看懂,转身要去找云娘。怀玉怒,向她偏了偏头,眯着眼,不耐烦道:“给我过来。”
青叶披散着头发慢慢上前来,半跪到脚踏上,将脸伏在他的臂弯里,柔声道:“正巧有一件事想同你说……上一回云娘为了我崴了脚,后来虽然消了肿,然而夜里却还是时常骨头痛,我心里头愧疚,也为了她早些好,这几日都是跟着她睡的。如此,夜里能为她端茶送水,痛得很了,也能替她揉揉伤痛处,今夜我也想去陪她,殿下且独自歇息罢……”一番话说得真挚感人,面上也是‘若是假话,便叫雷来劈我好了’的神情,诚恳不说,还坚定。
怀玉眼睛眯得更细,伸手捏住了她的脸蛋,嘿嘿一笑:“小样儿,说多少回你都记不住,还敢跟我玩这一套,又想挨抽了?”
青叶双眼瞬间便漫出一层泪意,抽着鼻子委委屈屈道:“你为何不能相信我的话?为何总以为我是在骗你?云娘怕殿下担心,忍住不说罢了。但我却知道她还未好透,她待我这样好,我总不能不放在心上;你大约也晓得,我其实一直将她当做自己的娘亲的,若她因为我而落下病根……至于殿下,待云娘好了,我自会尽心尽力……”
怀玉仔细看她眼睛,她眼睛里闪着一层泪花,小眼神惹人爱怜。见怀玉眯着眼睛,她晓得他又在心内细细考量她说的话,忙赌咒发誓道:“你若不信,喊云娘来一问便知。”
怀玉轻叹口气,没再说什么,手从她的脸蛋上松开来,凉凉道:“去罢。”
青叶抱着枕头跑到云娘所住的厢房,云娘吓一大跳,慌问:“又吵起来了?被赶出来了?”
青叶点点头,将枕头往床上一丢,蹬了鞋子就要往上爬,被云娘从后面一把拉住:“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我带你去赔个礼道个歉!”
青叶失魂落魄地摇摇头。云娘又出主意:“要不我借你床被褥,你去门口看月亮?我不信殿下能舍得叫你在门口站一夜。”
青叶垂首不语,云娘恨铁不成钢,急得跺脚,本想责怪她几句的,见她也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只能极力忍住气恼,问她:“你还要搭架子?”
青叶干笑两声,自说自话爬到床上,一头躺倒,拍怕床,有气无力道,“你快上来,咱们说一会儿话……好云娘,求你不要赶我走,夜里我为你端茶倒水,若是脚痛,我为你揉脚。”
云娘往她身上捶了两下,恨恨道:“糊涂孩子!明早你早些起身去煮些他爱吃的粥食,再趁机与他言和,可听见了!?”
天亮,二人早早起身,青叶被云娘押到灶房,花了大半个时辰,煮了清粥,做了小菜出来,其后又被云娘催着用托盘将粥菜端到正屋。怀玉恰好下床洗漱,大约是没睡好,面色有些不善,眼神有些凶恶,见她入内,拿眼斜斜睇她一眼:“你心里舒服了?为云娘揉脚了不曾?”
青叶点点头,低声道:“心里舒服了……至于揉脚,”转头看见云娘也在一旁,大约是怕她与怀玉一言不合又要开吵,是以悄悄地跟进了屋子。遂道,“我睡忘了,今晚明晚再揉便是。”言罢,心内暗暗叹一口气。
叹气的还有云娘。云娘叹一口气,心里发起了愁:这适才这二人的一问一答倒有些奇怪,但看他二人面色,必是吵闹过了的……这样吵下去可怎么得了?殿下难得来一次,定然不会无故找她的茬,想来想去,只能是青叶在作怪。
这愁人的、这奇怪的、这疙瘩的糊涂孩子哟。
怀玉这回走的时候,没有像往常一样捉住她亲,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力抱她,只是临走之前深看了她一眼。他眼神里兴许是失望,兴许是痛心,兴许什么都不是,只是她多心而已。然而还是没来由的是懊恼难过了起来,待他走后,还未挨到屋内,便已哭得稀里哗啦,云娘怎么劝也劝不好,也跟着哭起来:“你说说你!你说说你!你这是何苦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她捂住脸抽抽搭搭地哭:“我也不晓得,我也不晓得自己想要怎么样。明知道自己不配委屈,却还是委屈得要命。明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