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轶之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卫瑜久违的笑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站在岸边静静地看着卫瑜开心的一个人瞎捣鼓竹筏,只见她发丝有些散乱,有几缕调皮地滑到眼前,被卫瑜用手指拨回耳后。白皙纤长的手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如同上好无暇的美玉。
她瘦了,衣裙下的身子显得单薄。但面色红润,眼神清澈,气色比之前见到的要好了太多。
“随你,我走了。”王轶之冷哼一声,转身,“百合银杏看好你们主子,若再有个闪失,十条小命都不够抵!”说完迈步走开。
“是。”百合和银杏福身应到。
“你快走,别留在这里吓唬我的婢女。”卫瑜漫不经心地摆摆手。
银杏眼睁睁地看着前面已经走远的二皇子脚步一个踉跄,连忙吓的又垂下头,生怕看到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萧澹临走前还想说什么,看到卫瑜一个眼神后就闭了嘴,笑着摇了摇头跟在王轶之身后离开了。
☆、第四章 撑筏荷塘深
见两人走了,卫瑜冲百合和银杏招了招手:“来,主子亲自给你们当船夫,咱们也进去玩一玩。”
“夫人…这可使不得!”百合现在肠子都毁青了,她可不敢埋怨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和三公之一稷宁公府的世子爷,只能怪自己多嘴,将夫人引到了这里。
“是啊夫人,这没人跟着多不安全,您就别吓奴婢了…”一向大条的银杏也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卫瑜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这荷塘深度不及胸口,根本淹不住人,我慢慢划,咱们就在这附近转转可好?”怕她们再多嘴,又补充道,“反正我是一定要去的,你们若再不上来,我就自己走了。”
百合和银杏更不放心主子一个人,无奈对视一眼,只得垂头丧气地踏上竹筏,好像上了贼船一般。
卫瑜抿嘴一笑。长竿撑起,竹筏飘飘然离开了岸边,顺着王轶之和萧澹来时拨开的路,渐渐隐没于莲叶深处。
“你们别光苦着脸,正好动动手再摘些莲蓬回去。晚上我们煮莲子羹,也不枉主子我出这一回苦力。”卫瑜一边撑筏,一边笑着说道。
“夫人,还是让奴婢来吧。”银杏见让主子撑船奴婢坐,浑身都不自在了。
“可别,主子我还不想真再落一回水!”
听到卫瑜的调侃,百合和银杏都羞红了脸。
卫瑜毕竟刚恢复些精神,划了不多时也感到乏了,便将竹筏停在水中休憩。
百合和银杏用莲叶一人为她挡阳光,一人扇着风,生怕卫瑜累着。
三人游玩了大概半个多时辰后,远处忽然传来了悠扬的萧声,其声空灵婉转,非一般人所能企及。
“是萧公子在吹箫!”银杏惊讶道。她自幼跟着卫瑜,对萧澹的萧声自然也非常熟悉。
卫瑜笑着点了点头,支起竹竿寻着萧声而去。
见主子一副了然的神情,百合和银杏便猜到他们一定是刚刚约好了的,至于怎么约的,外人就不得知晓了。从小卫瑜和萧澹之间就有一种默契,一个眼神、一个极小的动作间就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直是众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甚至是默认的一对,朝容长公主也是将萧澹当未来准女婿看待的。直到卫瑜扬言非赫连墨启不嫁,母女俩的关系一度闹的很僵,最终朝容长公主还是抵不过爱女之心同意了婚事,然而每每见到萧澹仍然会阵阵可惜,仿佛一块肥肉就这么拱手让给了别人。
穿过层层莲叶,卫瑜的目光再次与那双似湖似渊,既朦胧又清澈的黑眸相遇。
竹筏停靠岸边,百合和银杏很自觉地上了岸,为萧澹腾出空间。
虽说卫瑜已嫁人妇,孤男寡女共乘一舟不合规矩,但卫瑜不同。
她从小经常入宫,有时一住就是好几日,在皇帝和太后身边自然免不了与皇子及其伴读少年们相见。
相熟却不失礼。
卫瑜就是有一种主导别人看法的魅力,她的这种大方,是寻常名媛嫡秀羡慕异常却又学不来的。
卫瑜可以很自在地与清贵少年一同交谈,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让人觉不出丝毫的不端庄,好像他人若用异样的思想加在他们身上,本就是一种对优雅与尊贵的亵渎。
他们之间并没有隔着屏风,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一行一动、一颦一笑间让最严厉的管教嬷嬷都挑不出一丝失礼之处。
见萧澹上了筏,卫瑜很自然地将竹竿递了过去,自己终于落得清闲。
萧澹微微一笑,长臂舒展,竹筏顺畅地又重新没入莲叶中。
“你今日看起来…心情很好?”萧澹声音潺潺如清泉玉石,一边自如地撑着竿,一边细细地打量着卫瑜。
“是呀,最难的时候都度过去了,为何还要难为自己苦着脸?”卫瑜随手摘了一个莲蓬,拨开子,自己吃了一个,又递了一个给萧澹。
见萧澹迟疑了下没接过去,卫瑜咯咯地笑了起来,缩回了手:“你还是不爱吃莲子,挑食。”
萧澹无奈地看着她:“你也别吃太多,小心胃凉。”伸手为她挡开一片探出来的莲叶,幽幽道,“今日怎么想着找我?”
卫瑜莞尔,抬眼瞅向萧澹:“声音如此委屈,好似我欺负了你!”
萧澹意味深长地看回去,却见卫瑜又低下了头,专心致志地拨起了手中的莲蓬,顿时有了种满腔情感被堵在外面进不去的无力感。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今日碰巧见到你了,想找你说说话而已…”卫瑜丝毫没有察觉萧澹的翻涌,自顾自地说着,“很多话不能跟娘亲说,百合银杏又不理解,只有你明白我在想什么,只有你了…”
萧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柔软了下来:“嗯,我一直都在。”
“才不是!”不料卫瑜立刻反驳道,“我嫁人后的那半年来你跑去哪里了?害我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闻言,萧澹握竹竿的手紧了紧,竟在竿子上留下了深深的指印。
的确,卫瑜大婚后他不在盛京,他是逃掉了,有些狼狈地连句话也没有留下。
他无法面对婚后的卫瑜,起码是不能立刻想到如何才能装作衷心祝福的知己模样,像从前那般与其相处。
他害怕看到一个幸福的卫瑜,红着脸找到他没心没肺地说着赫连墨启的种种,甚至像小时候一般来与他分享所谓的小秘密…
他更害怕看到一个不幸福的卫瑜,他从小就看不得卫瑜脸上出现悲伤的神色,但他担心自己此时会禁不住露出庆幸的表情,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拉过卫瑜狠狠的打一顿,教训她让她不听话非要嫁给别人!她怎么可以嫁给别人!
不仅外人将他们看做一对,萧澹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是将卫瑜当做了未来小妻子的。他对她温柔以待,耐心地听着她时常冒出来的新奇想法,在某些他人不能理解的事情上甚至出谋划策,甘心做她的御用智囊。
若不是心中有她,再大的青梅竹马情分也不够这般上心的。
但这丫头却嫁给了别人。
他冲着她发不出火,于是他很没骨气的逃走了。
心里想着干脆就此远离了她,让她再也不能随意挥霍自己的感情,让她再也找不到倾诉的对象。
可时间不多,萧澹就无奈地意识到,这般逃离折磨的只能是他。他认命地发现,哪怕是看着那丫头干生气,他也忍不住要将她圈入守护的能力范围内,哪怕只有在需要时才会被想到,也甘之若饴。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尽可能快地调整好自己,戴上一副面具来继续装他的知心好友。
半年本是远远不够的,但他想她了,哪怕他再也没有资格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边,他也想尽可能的离她近一些。
……
见萧澹很久没有说话,卫瑜当是自己的话重了,连忙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袖口,讨好道:“嘿,生气啦?我开玩笑的…干嘛突然这么严肃啊!只是你消失的那段时间里,也没给家里留个信,整个稷宁公府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很担心你…”
萧澹心里自嘲地骂了自己一句,面上已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如雅,斜昵了卫瑜一眼,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哦?卫大小姐也会担心在下,真是让小生现在立刻跳下水去,也是心甘情愿了。”
“啐——从哪里学来的不正经,看到萧大公子变成这般油口滑舌,小心盛京的一半姑娘心都要碎了!”卫瑜笑的有些岔气,轻咳了两声又道,“你可别随便往水里跳,我是尝试过了才知道,这水啊,真是能呛的人恨不得立刻就死了过去…”
“阿瑜!你…”萧澹看不得卫瑜这般自嘲的神态,但向来才思敏捷的脑子此时仿佛真进了水,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
“我现在挺好的,真的。”卫瑜看着萧澹,眼中带着暖阳,直射进他的胸口,“我想通了…”
“嗯?”
“我要和离。”
“什…什么?”萧澹眼睛瞬间瞪了老大,里面闪烁着莫名的光芒,一颗心被狂喜骚动的砰砰砰跳的吓人。
“你说…你要什么?”
“我说……我—要—和—离!”卫瑜一字一句坚定地说,脸上带着洒脱的笑意,重新看着萧澹认真道,“阿拙,我要跟赫连墨启和离。”
☆、第五章 公主初探心
萧澹走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没有显的很夸张,但他真的是忍不住了。向来喜怒不行于色的萧清拙,此时只想仰天长笑三声…
她要和离!
那个傻丫头终于开窍了!
萧澹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眼神愈发温柔,看的沿路行李的小宫女们都红了脸。
这样他是不是又有机会了?从小觊觎盛京明珠的少年们一直不少,即使有他在身边,有时也会蹦出一两个胆大的。
好在卫瑜在这方面一向不开窍,萧澹也安于乐得清闲。
但他也没料到一朝开窍的卫瑜是这么的轰轰烈烈,看着她一头扎向赫连墨启的模样,萧澹悔的肠子都青了。他总觉得她还小,这些事要慢慢引导才好,若他早些跟这傻丫头挑明了,或许根本就没有赫连墨启的事了!
但如今萧澹有些不厚道地想到,卫瑜自己对赫连墨启死了心,其他少年子弟未必还有再娶嫁过人的盛京明珠的气魄。太后和朝容长公主铁定不舍卫瑜就此守寡,自己的父亲母亲也是从小将卫瑜当半个女儿般看待,想必压力不会太大。
当然,这一切还需好好谋划,急不得。
兜兜转转,看来这个丫头还是要回到他身边了。
等把她娶进门来,再好好细数一番这些年来她对他的罪行也不迟。
三日后是太后的六十五岁生辰,卫瑜早早地就上了帖子表示自己的身子已可以参加为外祖母贺寿。
“夫人,太后派人来话了,说您还是修养为重,去不去都不碍事的。”
“胡闹,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外祖母这里讨得清净,是她老人家疼我,如今我身子大好了,怎能连长辈的六十五大寿都错过?”卫瑜身穿藤青曳罗靡子长裙,发间斜插一支烧蓝点翠珠钗,认真地在宽大的书桌前练着字,“这许久不写字,连笔都快不会握了。”
“夫人是准备写副字当作贺礼?长公主殿下还遣人来问您需不需要国公府准备。”百合上前为卫瑜添上热茶。
“不用,贺礼当然要自己来准备,礼轻情意重。”卫瑜收了最后一笔,偏头细细打量着纸上的字,而后颦眉摇了摇头。
卫瑜小时跟着辞官隐居的祖父——大瀛有名的大儒卫治卫长恭习字,基础扎实,她又极有天赋,后来甚至自创了劲竹体,深受时人学者追捧。
劲竹体字如竹节,挫顿有度,一副书法完成后,杂中有序,仿若一片茂竹林,猛一看似乎分辨不出是字是画,美不胜收,且不同的人看出的竹景不同,可以从中感受到的意境也不同。
就在卫瑜打算让百合撤下这幅重写时,银杏进门来报:“夫人,沁华公主来了。”
卫瑜一愣,捏了捏眉心仿佛有些头疼,轻叹口气放下笔道:“快请公主进来。”
话音未落,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款款走了进来。
沁华公主闺名王秀,皇后所出,乃二皇子王轶之嫡妹,从小受尽宠爱,一出生就被皇上赐了沁华这一封号。她虽年纪不大,但打扮华丽,活脱脱一个小大人的模样。只见她身穿繁重的铁锈红撒亮金刻丝蟹爪菊花宫装,头戴一整套千叶攒金牡丹首饰,美则美矣,然看起来有种撑不起来的不伦不类,反而失了那个年纪该有的青春俏丽。
卫瑜笑着将她引进来:“阿秀今日怎么想着过来了。百合,将茶换成公主爱喝的云山翠芽,银杏去厨房拿点芙蓉糕。”
“不用麻烦了。”沁华公主坐的笔直,下颌微微上扬,看着卫瑜的眼神有些复杂,“本想早些来陪伴瑜表姐,但太后不让阿秀来打扰表姐休息。上次在太后身边听到林太医请脉说表姐身子已无大碍,所以今日才来叨扰。”
卫瑜看着这个坐姿端正,说话一板一眼,还带着些皇家骄傲口气的公主表妹,太阳穴一突一突的,有些无奈。
沁华公主比卫瑜小四岁,今年刚满十二岁。她记事的时候卫瑜已经名气远播,可以说从小活在卫瑜的光环下,所有场合只要有卫瑜在,哪怕她贵为公主,也会被卫瑜的光芒所掩盖。
父皇母后虽然疼爱她,但却经常提点道要向她的瑜表姐学习,沁华听的多了就不由得将卫瑜看作了假想敌,还是那种永远超不过的对手。
沁华公主依赖卫瑜,模仿卫瑜的穿衣打扮、一举一动,同时也对卫瑜存在着戒备与敌意,常常忍不住幻想如果没有卫瑜,她就是那个大瀛朝最耀眼、最受世家少年们追慕的盛京明珠了。
当年卫瑜一心嫁给赫连墨启,沁华不由暗自嘲笑过她的眼光,盛京明珠最终嫁的也不过一介寒门,等到自己出嫁时一定会选择全国最优秀的那个少年,争了许多年,终于有一项可以超过卫瑜了。
但这些年的聚会上,若听到其他贵女非议卫瑜,沁华公主又忍不住出言冷讽那些人。卫瑜对于沁华公主而言,就是这么个矛盾的存在,她是可敬的阿姐,又是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