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瑜闭上眼,静静在心里默念祈福,为老将军送行。
她不知道赫连骥是抱着何等心情战到了最后,也不知道此时跪在灵堂的赫连墨启该如何承受,在父亲危难之时,他却不在身边,这不仅是身为儿子的悲怆,更是一名军人不得其所的耻辱。
“别抓着我!你放开!”
突然,灵堂里传来一阵喧闹,将军夫人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推开箬娘向外面跑来。
“我要去找老爷,我要去找老爷!——”
卫瑜在安平公夫人护着下,退到了一个角落,防止被冲撞道。
人群中闪开一处地方,看着她眼神涣散地冲来冲去,样子已是神志不清。赫连墨启转过身来,坚毅的面容上平静无波,大步向她母亲迈去,箬娘也含着泪追了过去,
将军夫人毫无目标地转了几圈,眼神与卫瑜相交时,忽然有了焦点,尖叫一声:“阿瑜!好儿媳——你公公没了,公公没了…兆希也受了重伤,没了…都没了…”说着放声哭泣起来,显然是赫连骥去世给了她重重的打击,精神承受不住有些疯迷了起来。
卫瑜一愣,这般称呼甚是尴尬,接收到周围人的议论声,抿了抿嘴,又向后退了退。
“阿瑜…我们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一边哭一边向卫瑜扑去,在中间被箬娘挡住,拉着她的胳膊阻止道,“夫人,您冷静一些,将军还在呢,他就在这里…”
“你滚开!”夫人一把将箬娘推到地上,怒呵道,“都是你这个贱人,勾引我儿子!毁我将军府的宁静!你给我滚出府去!”
箬娘坐在地上,脸憋的通红。原本生下轩哥儿后,夫人对她的态度稍稍缓和了些,再加上这些日子日日陪在她身边,以为已经亲厚了不少,没想到再见到了卫瑜,疯癫的意识中记着的还是她,自己永远也不能成为她认可的儿媳妇。
“阿瑜,我们让她滚出府去…这样,老爷就能回来了,兆希也能回来了…对不对?对不对?!”
“嗯…”人群推搡间,卫瑜一声闷哼,捂着腹部倚在墙上。
安平公夫人挡在了她前面,跟着一起被推到了墙上。她顾不得自己,急忙回身扶起卫瑜,焦声道:“阿瑜,你感觉怎么样?”
卫瑜只觉腹部一抽一抽地疼,坠的她几乎站立不住,扶着安平公夫人直喘气。
赫连墨启已赶了过来,一把将失控推人的母亲环在臂膀里锢住,哑着嗓子唤道:“卫瑜,你坚持一下,我去叫大夫!”
“不…不用…”卫瑜抽了几口冷气,隐忍着轻声道,“母亲,我们回…回府去…”
“你不能再乱动!先进屋里躺着,大夫马上就来!”赫连墨启眉头皱成一疙瘩,把将军夫人交给婢女安抚住送进房中休息,憔悴的脸上满是急色。
“母亲,走…我们回去…”
“阿瑜,你可能坚持?要不然…”
“我没事…走吧…”
“好…”安平公夫人扶着她,一点点地向府外走去。出了这个院落,守在门口的百合银杏立马迎了上来,帮忙扶着卫瑜一起往外走。
赫连墨启追了出来,厉声道:“卫瑜你站住!不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卫瑜脚下不停,咬着嘴唇继续往前走,好不容易出了将军府,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挡住了赫连墨启的视线。卫瑜身下垫了软垫,终是忍不住呻。吟出声。
安平公夫人握住她的手,坚定道:“阿瑜,放轻松…大口呼吸…对,我们很快就回家了…”
卫瑜又被一疼痛刺的一阵抽搐,缓过劲儿后,冲她挤出一抹笑来:“我可以的…母亲放心…”
马车平稳而快速地行驶着,护卫在前开道,一路无阻。
很快驶到安平公府门口,叫了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小心翼翼地把卫瑜抬了下来,送进了产房。因月份到了,接生婆和各类工具早已备好,此时有序地进行起来。
百合扶着卫瑜喝了半碗参汤,接生婆守在床边,安慰道:“少夫人的胎位很正,身子调养的也好,不用紧张,一定没问题的!”
卫瑜咬牙点了点头。
外屋,安平公夫人坐立不安地盯着里面,听着时不时传来的声音,不大却断断续续,心也揪成了一团。
小团子趴在她的腿上,眼里吧嗒嗒地掉着泪,抽噎道:“母亲,阿姐怎么了…她好像很疼…”
“你阿姐在生小侄儿,很快就会好的…”安平公夫人安慰着小团子,也在安慰着自己。
消息传到了镇国公府,朝容长公主心里担心,但碍于礼数,只让杜氏过府看着情况,自己强忍着仍在等待。
屋里持续了四个时辰,终于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外面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接生婆抱着一个孩子走了出来,眉开眼笑道:“恭喜夫人,是个小公子!”
“太好了…太好了…”安平公夫人接过孩子,皱巴巴的小脸还看不出像谁,但显得健康而有精神,“世子夫人如何了?”
“少夫人也安好,看过孩子就睡了过去,一切顺利。”
杜氏从安平公夫人那里接过婴孩,心中羡慕不已。一起去拜的菩萨,自己却还没有动静,阿瑜却已经顺利了产下一个男孩儿,真希望能抱着借借福气,早日诞下镇国公府的长孙。
待卫瑜幽幽醒来已是半夜,百合听到动静走了过来,扶起她喝了点睡。
“孩子呢?”
“奶娘抱着呢,小公子可乖了。”
“我想看看他…”
“哎,奴婢这就去唤。”百合说着出去叫来了奶娘,把小公子放到了卫瑜的怀里。
“哇…哇…”孩子哭了起来,奶娘道,“小公子胃口好,兴是又饿了!让奴婢再喂过他吧。”
“不,我自己来。”卫瑜温柔地笑着,解开衣襟,看着孩子在自己胸前吃了起来。
这就是她的孩子,她要好好照顾他,等着他父亲战胜归来。
想了想,开口道:“百合,去取笔墨来,我要写信。”
“是。”见主子高兴,百合也不再劝她休息,将笔墨纸砚放在小桌子上铺好。
卫瑜提笔书道:容廷亲启…
半月后,快马传书将信递到了东陵殊的手上。
夜晚的军营寂静而萧肃,白日刚突袭了契鞑先军,将士们正在各自休整。
“容廷哥哥——”远处,卫瑢打马而来,轻跃跳下,“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
东陵殊转过头来,深邃的黑眸闪若繁星,此时压阵全军的将军竟像个毛头小子般无措。
“哎,怎么了?”
“阿瑢…”东陵殊唇角抖了抖,久违的笑意溢出,“我当爹了,你当舅舅了!”
☆、第九十七章 押粮东行军
第九十七章押粮东行军
安平公府长孙的满月,虽只低调地请了镇国公府和几位亲近的夫人小姐,但收到的贺礼却不少。战乱的年份,哪怕远离战火的盛京也乌烟瘴气、人心惶惶,尤其此次许多高门府上都有公子哥跟着东陵殊走了,长期的担忧心情,以致在有喜庆之事时总会想要暂时的麻痹自己,只看到眼前的和乐平安。
“阿瑜,让我抱抱盛哥儿。”杜珂笑着伸出手,将孩子抱在自己怀里,轻轻地摇了起来。
孩子并没有正式起名,安平公夫妇和卫瑜的意思都是等着东陵殊凯旋后再由他亲自定夺,如今只有了盛哥儿这个乳名。
“小家伙真乖,不哭也不闹的,平时很好带吧?”沈画书拿着布老虎逗弄他,看他乌溜溜的大眼滴滴转,精精神神的很是讨喜。
卫瑜点点头道:“睡的时间长,醒了就要吃,一天要好几次。不过还好不闹人,吃饱了哄一哄就又睡了。”
“就算这样,但也耐不住你事事亲为啊!奶娘倒悠闲了,自己也要注意着身子!”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卫瑜笑笑,温柔地看着孩子,“他还在我肚子里时,我便能感知到他的每一个细小变化,今后我也不想错过他的成长,能亲手带大他,我觉得很幸运。”
姑娘们感受到她言语神情中的幸福,不由十分羡慕地看去。
卫瑜有些脸红,嗔了她们一眼,将沈画书推到前面揶揄道:“别光看我,我们画书也是好事将近了吧!待郭家公子荣征归来,还不得急着把你娶过门?”
“呀!阿瑜你怎么扯到我了?这都八杆子没一撇的事儿呢…”沈画书捂住脸,将布老虎丢到了她身上。
“亲都定下了,还说八杆子没一撇?那这杆子该有多长啊!”卫瑜不放过她,扭头问沈画衣道,“画衣你说,你那准姐夫当初为了你姐姐都做了多少事?”
众姑娘笑作一团。
当年一同在女学上学时,有两个公子哥是最让院长头疼的。一个是永阳侯府二公子常晔,另一个是谁成谜了好多年。
常晔爱慕卫瑜多年是人尽皆知的,常常爬墙头偷看,或者做些丢进来小礼物之类的伎俩。然而另一位就隐藏的很深了,沈画书的学案上有时会突然多出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一支花,有时沈画书带着丫鬟上街,还总觉得有人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吓的曾有一段时间闭门不出了。
闹出的这些事情,始作俑者总算在今年被拆穿了,沈画书终于逮到了那默默跟随多年之人。被逼出真身的鲁南侯府三公子郭义鼓足了勇气,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对着姑娘表明了心迹,结果是两人大眼瞪小眼地一起闹了个大红脸。
“可不是,准姐夫走之前特意找了姐姐,让她等他回来呢!”沈画衣捂嘴偷笑道,无视姐姐刀子般的目光,继续道,“还有啊,这一年来只要有机会传家书,总有一封是给姐姐的!不过至于那都写些什么嘛,姐姐就不愿跟妹妹分享了…”
“哎呦,有秘密呀!”常沫做了个鬼脸,嬉笑着躲开沈画书的米分拳。
盛哥儿似是被惊到,小脸皱了几下,忽然扯开嗓子哭了起来。
杜珂抱着有些慌张,着急道:“这…这是怎么了?可是我碰到他了?”
“没事,到了喂奶时候了,小家伙嘴馋呢!”卫瑜接过盛哥儿,对她们道,“我先进去给他喂奶,哄睡了再过来。”
众人看着她微微侧身抱着孩子离去的背影,心里也暖融融的。东陵将军还没见到自己这么可爱的儿子呢,怎么样也该速战速决了吧?相信战争结束的日子,也不远了。
宫里的赏赐丰厚,靖嘉帝、坤宁宫、慈宁宫都分别有派人送来。盛哥儿刚满月,不宜带出府去,但卫瑜不愿错过这次机会,跟在宣诏的大太监身后上了马车。
大太监很是为难,支吾道:“这这…郡主啊,宫里只说了让您好好调养身子,并没有传召您进宫啊?奴才这也…”
“公公莫急,到时您只需帮卫瑜传禀一下即可,这都是卫瑜自己的意思,不论如何都与公公无关。”说着,冲百合递了个眼色。
百合会意,笑着塞了银子到大太监的袖口里:“劳烦公公了。”
“哎这…”大太监迟疑了下,点点头道,“奴才就为郡主传次话,但若不成,郡主也勿怪罪。”
“这是自然的。”
卫瑜登上马车,再次来到宫门外。
这次在大太监的带领下,进入宫门很是轻松。来到靖嘉帝的乾清殿外,大太监躬身道:“郡主,奴才这就进去禀告,您在此稍后。”
不料卫瑜从马车中钻了出来。
“哎呦郡主,您可不能出来,当心受了风伤身!”大太监见状,吓的赶紧劝道,“您快回马车上等着吧,奴才很快就来回信儿!”
“公公,麻烦您跟陛下说道,卫瑜就站在殿外等候。”卫瑜抬手制止他的多言,淡淡道。
大太监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被这位善面的郡主摆了一道。事已至此,只得无奈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殿。
没多时,他出来有请道:“郡主,陛下请您进去。”
卫瑜勾了勾唇,移步走了进去。
进了乾清殿,靖嘉帝正端坐在龙椅上,下面却还跪着一人。
卫瑜路过,讶然地张开了嘴,一个楚字就想吐了出来。
秦楚歌目不转睛,无视卫瑜进来,继续腰板挺直地跪在那里,头微抬,坚硬难摧。
“卫瑜见过陛下。”卫瑜收回心情,首先冲着靖嘉帝福礼道。
“阿瑜不在府中休养,私自进宫有何急事?”靖嘉帝不似平日的和悦模样,面容肃穆,正声道。
卫瑜心里一紧,很快反应了过来:“回陛下,阿瑜给太后娘娘递了好几次牌子都没有音讯,心中担忧,但宫门死守不让进入,这才出此下策,请陛下赎罪。”
靖嘉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淡淡开口道:“太后也是怜惜你身子不便,想让你在府中好好调养,没想到你倒自己跑了进来。也罢,先坐下吧,别站着累坏了身子。”
“谢陛下。”卫瑜松了口气,在一旁坐了下来。
靖嘉帝安顿住她,目光又移向了跪在地上的秦楚歌,眉头一皱道:“秦姑娘,你也起来吧,此事莫再提了。”
“陛下!”秦楚歌眼神一缩,不甘地向前跪了几步,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道,“绥远侯府一门忠将,楚歌虽为女子,自幼习武熟读兵法,如今边关告急,请陛下恩准楚歌随粮草一同东行!”
“不可。”靖嘉帝拒绝道,表情微有不耐,刚想再说什么,却被卫瑜打断。
“何为边关告急?”
秦楚歌偏头看向她,目光凛冽道:“貘阖狡猾,有一股骑兵绕过左将军的大军来到后方,阻断了北边郡镇向东部运粮的要道。而契鞑之前刚破坏了几处东南军常备粮库,他们定是商量好的!若粮草长期补给不上,幽州的余粮也难以支撑许久!”
“不必多说了!”靖嘉帝沉声道,“我大瀛朝中并非无人,不至于让一位侯府千金上战场,秦姑娘还是先退下罢!”
“从盛京出军,路经常川、邢掖、栾阳…其中栾阳以群山地势险要著称,若貘阖余部在此地伏击,敌上我下、敌暗我明,不宜从山间而过。是以最好的路线是从邢掖拐靳庄,那里地区虽贫瘠,但视野开阔,利于防守,且路途平坦更好走,不会耽搁时间。”卫瑜缓缓开口,思路清晰地娓娓道来。
“…阿瑜?”靖嘉帝疑惑地看去,秦楚歌也目光一闪。
“陛下,若真的要从盛京运粮,我比楚歌随行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