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祝大人需要炉鼎么?”女子媚气十足地扭到他身前,一道烟气之后,眨眼间,已化作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拱进了傅大巫的怀抱,在他胸前蹭了蹭。
竟是一条九尾天蚀狐。
傅汝玉不太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他揉揉鼻子,本想一手把这白毛狐狸拎起来扔出船窗,还不及碰触,毛团又变成了少年身躯,慵懒地靠在他肩头,闪闪的双眸荡着一层水雾,“人世险恶,步履维艰,折兰自是怕得很,但你们人类怎么讲的来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折兰有必须来的理由,”他说着,慢条斯理地从傅大巫身上爬下来,然后一…丝…不…挂,面不变色地站在傅汝玉面前,“我有个小姐姐,她有个朋友在建安,就是她托我来看看,看她那个朋友最近过得还好不好。”
傅汝玉虽然喜欢美人,但对雄性美人不太感兴趣,他随手扯了块窗纱扔给折兰,“你姐姐的朋友,你见到了?”
折兰双眸炯炯,裹上白纱,盘腿坐到窗台上,背后的九尾一扫一扫的,他声音低低的,“见到了。”
傅汝玉掸掸身上的白狐狸毛,“那他过得可好。”
折兰也不觉得自己被嫌弃,只道:“依我看,好得很,美人在怀,天下在手,世上或许没人比他过得再好的了。”
傅大巫懒懒地笑道:“那你姐姐也该放心了。”
“是啊,”少年歪头看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她也该放心地去了。”
傅汝玉似乎没听到他后边的话,只是又随意地问道:“她既然担心她的朋友,为何不自己来。”
折兰唔了一声,道:“她倒是想来,不过一是她偷了人家的东西,没脸来,二是她师父知道她偷偷下山,气得不得了,她师父是个道貌岸然、毫无人性的大变态,一怒之下就把她……嘿嘿,给那个了。”
“把她如何了!”
第10章 少年事
他能把她如何?
他自然不能把她如何,事实上,你会发现,大多数时候能把你如何如何的往往是你自己。
别人的话不要轻信,尤其是一只美貌的男狐狸精的话。
时间稍稍向前推,地点微微向外移。
山外山,天外天,步天宫就在太白山。
晨光熹微中,有个灰扑扑的少女撑筏在江上,面貌虽然清秀,却也谈不上绝色,只有一双异色的眸子忽明忽暗,十分特别。
她行到江中,忽然停蒿,食指点唇,念念有声,声落,山间岚烟中赫然出现一座城池,城墙高高低低的依山势绵延,云雾缭绕,青烟袅袅,一眼望不到头。再仔细看去的话,整座城池都仿佛是在云间水上,飘飘渺渺,且随着岚烟不断变化着。
城池中有数百上千座宫殿,琉璃飞檐,倒插苍穹,呼吸日月,另有阡陌相交,东篱田园,人影交错,往来如织,真真是应了那句话,水上有仙山,缥缈云海间。
少女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见到这一幕,她面上也有了几分喜色,再一眨眼,她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叶竹筏晃悠悠地飘荡在江心水中……
步天宫等级森严,弟子分为内门,中门,外门,内门弟子等级最高衣紫衣,中门弟子衣蓝衣,外门弟子则是灰衣。
燕子楼在太白山一个很不显眼的山坳里,名字叫楼,却只是两间破房子,门口两棵歪脖树。由于燕子楼主人的原因,这里平时基本不会有人来,此时此刻却有一个紫衣少年在房门外徘徊。
紫衣负剑,身高腿长,轮廓初显,少年如此俊朗。
他走来走去,似乎很是焦急。
兀地,少年头顶树上窸窸窣窣地落下一块雪,还不等他抬头,面前就出现了一张包子脸,包子脸的主人倒挂在树上,双手向外扯着他的脸颊,“南音,想大哥没?”
少年被她吓了一跳,平日里他自然警觉,只是今日心烦意乱间一时忽略了周围的动静,他伸开双臂把顾太乙从树上接下来,拍拍她身上的雪,“大哥你可回来了。”
少女四处看看,小声问:“师父呢,也回来了?”
南音拉太乙进屋,回手把她按在椅子上,“算你运气好,师父虽在你之前从山海秘境回了山,但一回来就进了他的小蓬莱。”
太乙一愣,“师父受伤了?”
“那倒不像,他还笑着叫流景师叔把他从秘境得的珍宝灵器分给大家呢。这九州,只有咱们师父伤别人的份儿,哪有人能伤得了师父,”少年顿顿,温和一笑,“师父他可能只是需要休息吧。”
“那就好。”太乙长吁一口气。据说山海秘境中有很多奇珍异宝,尤其是还有能续命延寿,活死人肉白骨的雪凝草,不过宝物越多就越凶险,从古至今,不知多少高人进去就没出来过。师父他向来深居简出,这次也不知为何偏要去闯那凶险之地,还好师父没事,她拍拍胸口,忽然眼风一扫,撇见少年腕上的一个流光溢彩的手串儿,她向前倾了倾身子,“小子,这是什么?娘气兮兮的。”
太乙坐在椅子上,她一向前倾去看南音腕子上的手串儿,这头的位置就有点儿不妙,少年脸一红,慌忙向后退了退,边退着边摘下手串递给太乙,“这是紫珊瑚琉璃珠,可以抵挡幻术,给你戴着。”
太乙向椅子上一靠,双手往后一枕,笑呵呵地,“师父忘了我,也不是头一次的事情,小音你不用安慰我,再说我没有仙灵根,你戴着比我戴着有用多了,”她说着,站起来,忽地神情一变,一拳打在少年的肩膀,“臭小子,几个月不见,你又长高了!真是可恶。”
她本身没有内力,这一拳也基本上没什么杀伤力,南音连晃都没晃,只是笑眯眯地望她,她现在只到他的肩膀,真好。
那些她给他洗澡的日子终于可以掀过去了。
少年的双眼一瞬不瞬,“大哥,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这三个月里,我突破了龙门心法的第六层,我已经可以御剑了。”
“真的?”太乙兴奋地一跳,“我就说嘛,我怎么会看错人。南音,稍加时日,你一定会成为比师父更厉害的大侠,成为步天宫的骄傲!到那时,乘风御剑,斩妖除魔,再寻一个和你才貌相当的道侣,结伴江湖,羡煞众人。”
南音也不打断她,只是笑着看她喋喋不休地说。
成为比师父更厉害的大侠,成为步天宫的骄傲?乘风御剑,斩妖除魔,结伴江湖……是啊,他也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师父说太乙一辈子都不能离开太白山,她身子弱,出山会有危险,他相信师父的话,但他也相信,到那一天,总有一天,自己会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带她走出步天宫,离开太白山,让她知道这世间的光彩。
“谢谢大哥,南音会努力的。”少年郑重地道。
“谢我干嘛。我还得谢谢你呢,我不在这些日子,多亏你帮我打扫房间。”太乙一进来就发现屋子十分整洁,甚至比自己离开之前还有干净,除了南音,不会有旁人了。她说着自然而然地就伸手去揉少年的头发,南音一歪头,瓷白的小脸上晕上一层微红,“大哥,我不是孩子了,我都已经……”
太乙也一愣,旋即哈哈一笑,“怎么,已经知道想媳妇了?”
少年刷地红了脸,连脖子都红了,他低着头把太乙推到后室,“热水我给你烧好了,一身灰的,快点洗洗。我在外边给你守着。”
“不用啊,”太乙从门缝中探出头来,“我又没什么好看的。”
少年食指点在太乙额头,一点一点轻轻地把她向门里推,扭着脸,不敢看她的眼睛,“快去洗,洗完我御剑带你去望海楼。”
“真的?”
“真……”话还没说完,哐当一声,门板震了两震,接着就是窸窸窣窣一阵衣服的声音,扑通,某种重物入水的声音和哗啦哗啦……站在门口的少年一脸尴尬,还握着琉璃珠的手心冒出细密的汗珠,平日里冷冷清清又傲慢的小脸一会白一会红,半响后,他才靠在门板上,自言自语道:“师姐是个大笨蛋。”
门板之内,太乙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沉入水中,她闭着双眼,缓缓地吐着泡泡,望海楼,望海楼,太白山是九州最高,望海楼则为太白之巅,据说那是离天庭最近的地方,望海楼,望海楼,望海楼……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么……娘亲……
……
不一会儿,太乙就头顶着毛巾从内室走出来,脸颊红润,脖颈莹白如玉,“南音,你有小绳子么,我的发绳不见了。”
少年心中默念清心决,从腰间锦囊中掏出一段红绳,走到太乙身后,帮她把头发细细擦干,又系上发绳,他手上动着,身前的少女小声说:“这种感觉真好。”
“什么感觉?”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脚尖,“被人……关心的感觉。有人说,一旦关心别人,一旦被人关心,这种感觉,只有一次,便永远都忘不了。”
“谁说的?”
“一个……恩……”太乙跳下椅子,“一个债主。”
“下山之前,不是给你银子了么?”南音跳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该不会被人坑了吧!”
“谁敢坑我,把他一脚踢飞!哈哈,”太乙拉着还絮絮叨叨的少年就向门外走,“走啦走啦,去望海楼。”
南音的资质已经是这一批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了,但直到他们离开,他都没有发现,有一个人一直在燕子楼。
一个紫衣浴血的男人。
那个人比南音来得还要早,他先是微笑着靠在门口看南音把她从树上抱下来,等他们进了屋子,男人就坐在太乙的床上,看南音要把琉璃珠送给她,看南音听着水声害羞得脸红的样子,看南音给她擦头发结发绳,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把雪凝草的粉末放在太乙的茶杯里,望着她喝下去……他一直看着他们,微笑着,纯良,温和,善意,等到他们消失在云层中,他才敛下长睫,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段红色发绳,男人右手食指点着发绳在左掌心中滚来滚去,口中温声道:“小狸猫。”
第11章 破我执
“爹爹,海是什么?”
紫薇花树下,一身红衣的神君大人抱着一个小女孩,他细细地给她梳着发辫,声音温和,“海是反过来的天,它很大很大,亮晶晶的,里面有阿狸爱吃的鱼,阿狸的小爪子一抓就是一大把。”
小女孩也就四、五岁的模样,眼睛大大的,她踢着脚,声音虽还稚嫩,语调却是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爹爹直接告诉我海是大鱼缸就好了。”
神君想了想,“好像也差不多,我家阿狸真聪明,爹爹怎么就没想到呢,”他脸上是微微的笑,手中很快就又结好一根发辫,他垂眼道,“其实大海呢,它像你娘一样,温和的时候就风平浪静乖顺得不得了,凶起来则狂风暴雨的吓死人。”
“爹爹,你认识我娘么,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小女孩问道,小心翼翼又充满好奇。
神君微怔,旋即声音平静地说:“爹爹不知道你娘,只是随口猜猜,”他说着忽然手中化出一面镜子,唰地放在小孩面前,“好啦~漂亮么~我家阿狸呢,将来一定要嫁个会给你梳辫子的人。到时候呢,爹爹来和他们比,想娶走我的阿狸,得先赢过我的手艺。我饮玉的女儿一定要百里山河红,明珠宝月聘,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紫薇花簌簌而落,她歪头问:“爹爹,每个神仙都会对捡来的孩子这么好么?”
他结好最后一根红绳,顿了顿,曼声笑道:“兴许是吧。”
……
三百年了,顾太乙终于见到了大海,像是反过来的天空,蓝蓝的,大大的,亮晶晶的,和他说的一样。
只是她的一头长发早就在两百年前师父第一次给她梳发的时候,被师父一剑割断了。
毫不留情的一剑。
那时,叶流白扔给还发愣的她一根红色发绳,淡淡道,“自己扎好。头发长见识短。”
她无奈地捡起发绳,摸了摸只到肩头的黑发,心里想着,自己的师父还真是刻板又古董。
往事似乎从山海那边呼啸而来,但太乙也知道往事终归是往事,它们飞不过山海,路还要继续走,日子还要继续过,这个世上大概没有比“明日”更美好的词语了。
如今她已经拿到了沙罗香,剩下的只是点燃它。
于海天之界,九龙回水处,卯年卯月卯日卯时。
那个地方便是脚下的望海楼,而那个日子,也不远了呢……
远处的海面波光粼粼,太乙和南音并肩站在望海楼上,各怀心意。
风清清,水澹澹,少年忽道:“大哥,我和你说过,我是个孤儿吧。”
太乙点点头。
“我骗你的……在海的那边,有座弇山,弇山旁是一个叫出云的小国。我曾经是出云的太子。”
“弇山,出云国,南音你是偃师一族?”太乙在书中看过,有一种工匠,他们能用木头,树叶,泥土,羽毛等等材料组装成动物,甚至人,人偶的外形不仅完全像是真人,可以说话可以舞蹈,最神奇也是最可怕的是,他们有自己的思想感情。
然而“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人又怎能和神来相比,这种可怕的力量不容于世,在很多很多年之前,偃师一族受到天罚,险些被灭全族,玄女怜之,留下了一支后裔,也就是弇山出云国的皇族。
南音随手捡起几块石头和树枝,眨眼之间,一只白鸟便从他手中飞出,直奔沧海,他望着海上的白鸟,“我的父皇母后和妹妹都死于宫变,死后被斩首挂在城门口。宫变之后,皇叔做了皇帝,小时候他经常带我玩,教我如何操控木甲术,我的第一只白鸟就是皇叔教会我的,但也就是他一箭射死了自己的亲哥哥,我的父皇。父皇临死前让我来步天宫,说是等我学会御剑了,就是报仇雪恨的时候了。”南音说的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话本上的故事。
太乙一怔,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少年年轻的脸庞在阳光下忽明忽暗,他看着远方,那样的专注,似乎可以穿越时空看到染血的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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