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敢说我们少帅招了谁进门玩乐,那明日,是不是连军机要事也敢泄露出去了?此等吃里扒外之徒,留着何用!”
姨太太们和小姐们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只她这会儿已经自称了“本宫”,公主的气场全开,一时竟无人敢多嘴一句。便是方才嘴里对她嘀嘀咕咕的二姨太,这会儿也只皱了眉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却半句不敢再多说。
宝琴没过一会就叫两个婆子压着秀红进来,在她膝盖后头踹了一脚逼着她跪在了青砖地上,只听“砰”的一声,那是膝盖骨头被硬踢了软倒下,磕在地上的声音:“殿下,查清楚的了,就是这小蹄子,方才忽然说要去如厕,有人瞧见,她是去见了二姨奶奶身边的青柳。”
瞿凝弯唇一笑,看向坐在她身边,脸色苍白,至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唐三小姐:“钥儿,秀红是你的侍女,这事儿嫂嫂可不好越俎代庖。人家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妹妹的面子,做嫂子的总是要给的。妹妹你来说,这个侍女,该如何发落?”
她的笑容很亲切,而秀红在底下发着抖,唐钥的眼光在她们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咬着下唇,迟迟不语。
唐钥并不蠢。她听得明白,方才自己嫂子说的是多大的罪名,自己身边这个侍女,犯下的又是何等大错。做人婢女的,最怕的就是代替主子擅自拿主意,最该死的就是吃里扒外,而上一次嫂嫂已经对这秀红颇为不满了,这一次又被抓了个正着,就是像她这样讨厌是非的也知道,这侍婢是留不得的了。
可是另外一方面,要她亲自把该给的处分说出口,看着秀红害怕的,颤抖的身体,和带着希冀的瞅着她的水眸,想到两个人这么多年的主仆感情,她却又开不了这个口了。
☆、第24章 剥丝(2)
唐钥沉默,犹豫了很久。
久到瞿凝的心底都闪过了一丝失望,她这才终于轻叹了一口气,别过头去不看秀红此刻带着糅合着哀求和可怜的眸光,开口道:“嫂嫂,吃里扒外的奴才,我身边也要不起。秀红的高堂长辈都在世,家里的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不如就放了她出府,自寻生路去吧?”
一句“吃里扒外”,肯定了瞿凝之前的一番话,也算是把这件事定了性。
但最后的处置,却又露出了心软的本性,但不管怎样,总算是将这秀红逐出去了。
唐三小姐看起来并不是个糊涂的,性子是软了一点,但也不是不能调。教。
瞿凝点了点头,笑道:“妹妹的奴才,妹妹自己处置,我自然是没意见的。”她转向还待磕头求饶说些什么的秀红,扬声对站在门口的嬷嬷喊道,“去把大厨房的崔婆子找来,让她把自己的孙女儿领回家去吧。”
三下五除二把这件事做了定论,一旁边旁观的三位姨娘和两位小姐,神色都凝重了起来:原本瞿凝在宫中就是个默默无闻的隐形人,入了唐家门,虽是执掌中馈,但却始终没清理过一件人事,她们都以为她是个好性儿的。却不料她今日却处置的如此麻利,又有些点拨教养唐三小姐的意思,几个人心里的警钟,竟是都被敲响了:唐家后宅的格局,看来是要变了。
二姨娘这时候讪讪的笑了一笑:“少夫人啊,看起来咱们倒是好心办了坏事。原是想着听说少帅要招妓入府,咱们虽是妾侍,但也总是好人家的女儿,这么多此一举,本也是为了家风担心不是?现如今既然少夫人自己都不急,那看来咱们这些做人庶母的,还真是白操心了一场。”说着轻轻扇了自己一巴,赔笑道,“也怪我,听风就是雨的,没多想想,少夫人可就别生我的气了。”
瞿凝摇了摇头,笑着站起来,只铿锵有力的答道:“姨奶奶,您便是信不过我,也该信得过少帅啊。少帅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难道心里没数?不管是唐家还是邹家的教养血脉,都不会教出一个沉溺醇酒美人的风流公子来的吧?这点,众位姨奶奶们还真是多虑了。”
众人心里忍不住的嘀咕起来:就是因为知道少帅不会招妓入门,我们才好奇你找人去八大胡同,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谁又知道她如今一顿夹枪带棒的,倒是说的一堆人哑口无言了,事到如今,还真可以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事情依旧没打听清楚不说,反倒还赔掉了一颗上好棋子。
她都说了无事,众人也就没了借口硬是赖下去,便只好告了辞。
瞿凝瞧了一眼坐在一旁边从头挺到尾,怔怔的仿佛若有所思的唐钥,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唤回了她的注意力,她冲着唐钥温和一笑,问道:“三妹妹都看出什么来了?”
唐钥这会儿仿佛才清醒过来一般,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身体软在了椅子上:“嫂嫂,可吓死我了。我还怕,姨娘们气势汹汹过来,要是发现竟然是我们要和堂子里的姑娘说话,她们告到父亲那儿,可没我们的好果子吃啊。”她拍了拍胸脯,不甚恐惧的样子,“还好嫂子你厉害,三言两语就带跑了她们的思路,呼,要是我,当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
瞿凝捻起旁边果盘里的橘子拨开,又给唐钥剥了几瓣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摇了摇头:“三妹妹,你可还记得,二妹妹过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么?”
唐钥“噫”了一声,偏头回想了一下,她这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渐渐皱起了眉头,脸上浮出了深思的神色:“嫂嫂的意思……难道气势汹汹只是表象,实际上……姨娘们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瞿凝终于赞赏的点了点头。
“其实咱们女人的地位,几乎完全就是取决于男子。只要你哥哥一天不失势,只要我一天还是唐家的少夫人,她们就是有再多的阴谋诡计,也依旧动摇不了我的根基。但凡告我不倒,我之后的报复,她们可就未必承受的来了。”毕竟唐大帅那般寡情,怕是不会为了她们出头的,而唐少帅更是对几个姨娘庶女没什么好脸,“兴师问罪,呵,她们是什么身份?能兴得了师问得了罪么?我瞧着,这倒更像是一场戏。”瞿凝冷笑了一声。
她昔日在宫中,这等戏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了。
她是皇室唯一的嫡公主,皇帝是她的嫡亲哥哥,这血脉至亲,是斩不断的关联。
宫里头的太妃和其他的几位公主,也知道她们很难动摇这对嫡亲兄妹之间的感情,于是她们要利用她的做法,就很是巧妙了:太妃们对她冷淡甚至是略带敌意,而她的姐妹们则是居中调停,甚至做出各种为难的态度,来换取她的“友谊”。好像需要她去闹嫁妆的时候,瞿欢不也是在她面前表现出完全就是为她着想的焦急神色的么
今天这些姨奶奶和小姐们之所以以这种态度出现在她面前,也正是一样的算盘。
一场大戏,总得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吧?
唐钥这回想了很久,到最后脸上依旧是有些淡淡的懵懂,细白的贝齿微微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的看向瞿凝,显然是还想听她细细解释。
瞿凝便笑了起来,伸手将橘子往她那边推了一推,笑道:“妹妹想不明白,也没什么关系。只要妹妹分得清亲疏远近,知道在这后院,谁才是最疼你的,谁才是你最该亲近的,你又能真正相信谁,这就够了。反正你哥哥啊,在你的事情上,他可就是一只老母鸡。”
可不是么,紧紧把她护在翅膀底下,生怕她受了一点损伤。
唐钥的脸僵硬了一下,忍不住的跺脚娇嗔道:“嫂嫂!”
瞿凝再忍不住,“咯咯”的笑出了声。
唐钥也笑了一下,旋即这才点头叹道:“嫂嫂,我也知道哥哥才是最疼我的,但我总想着,大家到底是亲兄妹,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恩小惠,便是让一让,也是无妨的。何况二姨娘他们,当年没参与针对我母亲的阴谋,总也不算是太过心狠手黑,我也就软了心肠……”她说着低了头。
说到了这件事,瞿凝的脸也严肃了下来。
她微微皱了眉:“婆婆的事情,少帅含糊和我说过。但具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这位故去的婆婆,出身江南大族的邹家,以邹家曾经金马玉堂的门第,教出来的女子又育有了嫡子嫡女,又如何会被几个妾室联合起来下毒害死?
她当时听得时候,只是觉得这些妾室敢如此算计正室,当真是狗胆包天,但反过来想一想,若要令人疯狂,必定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可当时唐家后院,只有唐少帅这么一位嫡子,那些妾侍,就算是成功毒死了唐夫人,又到底是图个什么呢?总不能,只是因为她们有“丧心病狂的反社会人格”吧?
唐少帅到底是男子,想着将这些人一并除去便出了一口恶气,但她站在女子的角度,却总觉得,内里的真相,必然还有什么……唐少帅并没有查清楚的疑点,而这个疑点,可能还会对她未来的生活,造成某种程度上的阻滞。
唐钥闻言却倒抽一口冷气,脸上“唰”的失了全部的血色,咬住了下唇,再不肯开口了。
良久,瞿凝才听到唐三小姐细细弱弱的声音:“嫂嫂,我……”
话音未落,门口的下人却进来奏报,说赛金花已经到了。
瞿凝就势握住了唐钥的手,安抚道:“三妹妹,不着急。这件事,咱们日后再说。”
唐钥有些不安的,缓缓的点了点头。
***
当赛金花走进门来的时候,瞿凝和唐钥都是微微一愕:这位八大胡同里如今最红的姑娘,竟然是一身男装打扮,手上甚至还持着一根马鞭,头上戴着瓜皮帽,十分潇洒俊朗的样子,却着实没几分她们想象中,红倌人该有的脂粉气。
瞿凝只是一愣就回了神,指了指她对面的椅子:“赛姑娘,坐。”她笑着让下人去奉了茶,“赛姑娘瞧见是我们在这儿而不是少帅,好像也没多少诧异?我冒昧的问一句,难道赛姑娘是一早就猜到了么?”
下人送了茶水上来,赛金花也不客气,笑吟吟接过来就喝了几口,扬了扬下巴这才开口说道:“难道公主殿下不知道,除了几家熟客,我素来是很少出台的么?”
瞿凝一怔,待得回味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就越发觉得面前的男装女子有意思了起来。
她想了想,忽然改用英文问了她一句:“赛姑娘现在,身价几何?”
赛金花一愕,回过神来便也用英文回答她:“价值千金。”
瞿凝嘴角的笑容更深了:“既有千金之数,为何还要呆在八大胡同,做伺候人的生意?”
赛金花看了一眼坐在瞿凝身畔,和她一比就显得颇为怯生生的小姑娘,勾了勾唇角说道:“在八大胡同,以我现在的地位,我可以挑男人。但我要是要嫁出去,靠男人生活靠男人混日子,那就是那些男人们挑我了。说不得,不止要受男人的气,还要受女人的气。说到底都是服侍人,我何不选现在的这种日子?”
☆、第25章 剥丝(3)
“但赛姑娘的身份,到底……”唐钥听着她们说话,忽然插了一句,却又没说完,半途住了嘴。
赛金花抿唇一笑:“唐姑娘是想说,到底低人一等,见不得光?”
她笑容坦荡,不见阴霾,唐钥不意她是这等反应,愣了一下这才抿唇点了点头。
“那唐姑娘觉得,我这等身份,能嫁给别人做正妻么?”赛金花自问自答,摇了摇头,“便是我还是当年的清倌人,扬州花魁,照样没有哪个有身份地位的男人肯娶我回家做正妻,又诳论如今了呢。嫁人做妾,非但要伺候相公,还要伺候正妻,照样是全家最低等之人,便是生下儿女,也不能叫自己做母亲,倘有一个不好,被典被卖,乃至转手送人甚至迎客寻欢都是有的,所谓低人一等,难道做妾不是更加低人一等?”她唇角的笑容多了几分讽刺,“我不是没嫁过人,任我当时如何伏低做小,委曲求全,到最后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罢了。”
唐钥闻言微微蹙眉,嘴唇动了一动,最终却沉默下来,像是陷入了沉思。
她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最后只看向瞿凝:“便是世间男子大多薄幸,但总也有例外的,想来,哥哥必不能让嫂嫂失望的,我父亲娶了母亲却又一个两个的纳妾,这才有后来的惨变,我想哥哥总不至于……重蹈覆辙。”
瞿凝的唇角隐约勾了一勾:小姑娘还挺恋兄啊。
她其实很想说,唐少帅是否薄幸,现在并不至于叫她难过。一则他们的夫妻关系,从开始就是基于利益。二则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有爱情,那么也就谈不上失去。只有有过希望,才会有所谓失望,假若一开始就没抱着过度的希望,又何来失望一说呢?
但她想了一想,倒是没出言反驳:就让小姑娘对她哥哥存一个崇拜的心态又有何妨,毕竟是亲兄妹嘛。
她笑一笑带开了话题:“赛姑娘,今日冒昧找你前来,一则是想确认一下,你的确精通洋文,毕竟这对我的计划来说十分紧要,二则,也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赛金花拍了拍手,笑的豪爽,一扫先前谈论到情事的阴霾:“公主殿下自己也通洋文,这么说,方才是考我来着?至于帮忙不帮忙的,殿下不必客气,只管开口就是。”
瞿凝又笑起来,这会儿倒是多了几分真心:赛金花能在京里吃得开,在西洋那边也吃得开,实在很是识时务啊。
她什么身份,赛金花什么身份?她说帮忙,是抬举对方。都说“花花轿子人抬人”,但若是赛金花真的不识抬举真把这个当做是“帮忙”,那可就不是结善缘,而是不识相了。
对方识趣,她自然也该当投桃报李………要人家做事,好处必然也是要给的。
“这个忙,其实很简单,和赛姑娘当年在欧洲做的事情,差不多。”瞿凝笑眯眯的说道,“我过几日要办一场大party,到时候来来往往的,都是欧洲的贵族女眷们,听说,你很有些和她们打交道的经验,这几日就要拜托你,为我参谋一二,到时候再为我周旋一二了。当然,这件事办得好了,绝少不了你的好处。”她笑道,“八大胡同迎来送往,到底是朝不保夕,我知道你为何不肯赎身,可是我庆王叔那边,对你有所图谋?这件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