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抓住司徒璟的衣袖:“你说过不会负我,现在竟是要休了我吗?”
“别说得这么难听,只是和离罢了。”司徒璟看着她,“你不是不满意我吗,而我也不会变成你希望的样子,那么,何必再互相折磨下去。”他拉开她的手,轻声道,“既然当初并不喜欢我,何必那日要让我遇见你呢?”
只是喜欢他身上王爷的光耀吧?
而有一天,当那光芒褪去的时候,他对她的意义就不复存在了。
他戴上紫金冠,最后看一眼她:“你最好想个清楚。”
门在身后关上。
袁妙惠立在那里,许久都不能动弹一下。
乾清宫,鸦雀无声。
梁太医将将给司徒恒成行了针灸,出来时,韦氏上前询问:“皇上身体如何了?”
“稍许清明了些,只还需要歇息。”梁太医叹口气,“皇上日理万机挂心朝政,其实这年纪,委实有些受不得,这段时间该当缓下来了,请娘娘劝一劝皇上,手头事暂时放下为好。”
韦氏点点头,使人送梁太医出去,又进了内殿相看。
司徒修与几位王爷王妃,这才能进去一起探望。
病榻上的男人好似一下子憔悴了,眉眼间青黑气甚重,司徒修有些奇怪,因上辈子司徒恒成没有那么快就生病,只梁太医是他最信任的太医,想来不会看错,难道是因司徒弦月?听闻她离开了京都。
这也是个变数。
他正满腹疑惑时,司徒恒成弱声与他道:“修儿,这几日,由你监国,如遇到没有把握的事情,询问几位重臣……”他好似很疲累,又瞧了一眼几位王爷,“好好辅助修儿。”
众人应是。
见他没有多少力气说话,怕打搅,又纷纷告退。
韦氏最后一个出来,看着虚弱的丈夫,又瞧见四处的护卫,她驻足片刻方才离开。
六月的天闷热,在宫中行走,便是有伞打着,也忍不住微微出汗,可薛季兰却紧紧握住司徒熠的手,待到上了马车,她轻声道:“父皇这一病,看起来甚为严重,也不知还能不能好了。”
司徒熠眉头皱起,略有些不悦道:“你别胡说。”
薛季兰道:“我只是这么猜测罢了,也是巧,正当是七弟才封为太子没多久。”
他心头一震。
薛季兰眼神毒辣:“王爷可瞧见母后了?父皇病成这样,母后不慌不忙,可真是镇定,不过也怪不得母后,大哥被废原是冤枉,父皇该当复了他太子之位,谁想到竟封了七弟,母后岂会不怨?王爷,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司徒熠如老僧入定,好似一个字没听进去,半响道:“你忘了大哥是怎么被冤枉的?被许婕妤陷害,又差些被四弟毒死,你说,咱们该做谁呢?做许婕妤,还是四弟?”他看向薛季兰,“你原不是这样的人,都是我不好!”
她为了他的鸿鹄大志,从一个天真的姑娘,渐渐变成了这样会算计的女人。
可谁能说,这不是因深厚的情谊?
然而,他不能冒这样的险,也不想走那两个人的老路,如今父皇病倒,司徒修与韦氏注定要较量一番,他去蹚什么浑水呢?指不定会被淹没!
薛季兰眼圈一红:“你是嫌弃我了?”
“怎么会?我只是不想你为此费神。”司徒熠揽住她的肩膀,“我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曾经也不是没做过,如今想想,一切都是注定,我没有这样的运道,假使你嫌弃……”
她掩住他的口:“我怎会嫌弃,都嫁给你多少年了,我只是不甘心。”她叹口气,想起司徒澜,“是我冒失了,在京都常见到七弟,总觉得他不如你,可他却偏是太子,我气不顺。”
司徒熠笑起来:“要不咱们离开京都一阵子?说起来,我日日忙碌,鲜少顾到你,便是有闲着的时候,也不曾真正的松懈,或者,我该带你出去走走,带上两个孩子。”
退一步海阔天空。
薛季兰将头靠在他怀里:“也好,瞧见父皇这样子,我其实该指望你长生不老,永远都健健康康。”
他听了嘴角翘起来,轻抚她头发,心里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人生总是没有完满的。
他这把年纪,兴许真该学会接受遗憾了。
司徒渊是在第二日回到京都的,收到母亲的信,他担心她,路上不曾耽搁,披星戴月的回来,却听到父皇病倒的消息,在乾清宫探望后,他去了韦氏那里,韦氏早在仪门前等着,见到他,欣慰道:“我就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定然会回京都的!”
他仍是她骄傲的儿子,不会就那样退让了。
阳光下,母亲的头发像是冬日里的雪,一片片白了,司徒渊瞧着她,柔声道:“治水原进行一半了,只要再造好大坝,今年或许能阻拦几次洪水……”
他没有说完,韦氏摆摆手:“你以后有得是时间治水呢,急什么?如今你父皇病了,你作为嫡长子,理当该陪在他身边。你答应我,这段时间不要再离开京都了,这里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司徒渊微微拧了拧眉:“母后,到底是为何事?”
“你将来总会知道的。”韦氏笑道,“走,我今儿叫厨房摆了接风宴,瞧你都瘦了,好好补一补。”
司徒渊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可韦氏不说,作为儿子,也不能强迫于她,如今既然已经回京,也只好听从她去了内殿用饭。
司徒恒成病后,司徒修代替他的位置,暂时监国,比原先还忙上许多,裴玉娇那是一整日都见不到他的人影。有时候傍晚也不回来,等到她睡着,依稀觉得有人似乎睡在身边,拥她入怀,可早上醒来,半边床又空了。
这日午饭也不想吃,宫人们未免着急,连忙去告知司徒修。
他将将在春晖殿看完折子,与重臣们商议事情,瞅见马毅探头探脑,就知道东宫里有事儿,便有些坐不住,潦草说完,忙招马毅进来,一听说裴玉娇不吃饭。他揉了揉眉心,搁下折子就朝东宫去了。
沿路看见禁军巡防,他停下数次,与贺宗沐道:“今日你替本王去见岳父。”
贺宗沐忙应了一声。
走入东宫,裴玉娇正坐在庭院里看熙儿跟小狗追来追去的玩,精神有些颓靡,见到他,也不起来迎接。
他笑道:“便算是生我的气,也不能饿着孩子罢?”
“孩子没见到爹爹也不饿!”裴玉娇撇撇嘴儿,“我算算时间,好像三天没见到你了,如今这会儿看到,也好像在做梦。”她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哼道,“是真的吗?”
他咬了咬她指尖,她哎的一声缩回去。
“疼吧?疼就是真的。”
“不疼,肯定是假的,我相公自打什么监国后就不见了!”
他噗嗤笑起来,拉起她:“走罢,今儿陪你吃饭。”
她这才不情不愿起来,挨着他,控诉他的罪状:“我兴许明儿就要生了呢,是不是明儿也见不到你?我得一个人生孩儿了,可你说好要多陪我的,就算父皇病了,也不至于这样忙吧?”说着眼睛都红了,紧紧握住他的手,“四月我好好的没有出事,可这几日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
总见不到他,心里慌,又当是这时候。
他柔声道:“是我不好,我该尽量抽些时间,你别害怕,等过了这个坎,往后会更平顺。”他亲亲她头顶,“你生孩儿,我一定陪着你。”
“不食言?”
“不。”他很坚定的道。
她这才安心。
到得六月十六,她终于开始阵痛了,只有些晚,竟是到得天黑,那孩子才准备要出来,司徒修坐在裴玉娇旁边,眼睛却盯着外面乌黑的天空。
炎热的夏季,难得的竟然起了风。
烛光一阵摇曳,在书卷上晃起了些许暗影,司徒渊听到门外一阵敲门声,打开一看,只见贺方平走进来,沉声道:“殿下,是时候该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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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 东宫里,因裴玉娇痛得厉害,许是没多久便要生产,竹苓请司徒修与熙儿出去等候。
她出了月子,又将儿子养至周岁,重新回来服侍裴玉娇,正当也有奶水,便叫她顺势还做了奶娘。
司徒修握住裴玉娇的手:“我就在外面陪你,你往前生过一个,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吗,肯定会很顺当的。”
这话也不知是安慰裴玉娇,还是安慰他自己,眼见他紧绷着脸,全没有平日里的神态自若,她嘴角微微勾了勾:“我不怕,只要你在就好了,我现在只想快些将他生下来,与熙儿做个伴。熙儿可着急了,每天都在问。”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看起来就好像塞了个蹴鞠般,熙儿总觉得弟弟就要出来了,比谁都好奇。
他拿帕子给她擦擦汗,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底气,问道:“饿不饿?”
稳婆看太子磨磨蹭蹭的,忙道:“殿下,此前娘娘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可不能再吃,一会儿用力非得吐出来不可。”又叫人把热水抬进来,放在脚边。
看这架势是在赶自己走,司徒修其实已经坐了一会儿,心里一半担心裴玉娇,一半还惦记别的事情,可这会儿要离开她,心一下就吊了起来。
抱起儿子,再看一眼裴玉娇,他柔声道:“等你平平安安生完这个,要做什么都行。”
裴玉娇听到这句,眼睛一亮道:“好!”
刹那闪过的光华极为耀眼,司徒修又笑起来,这贪玩的便为这个定也能好好的,他叫熙儿与娘亲道别,转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时候,熙儿问道:“弟弟要出来了?”
“是。”他将熙儿移到丁香手里,“你别待在这儿打搅你娘的话,很快就能看见的,先去别处玩玩。”
生孩子很痛,她受不得定然会喊叫,怕儿子听见害怕,便哄他走了。
熙儿很听话的点点头,想到一会儿能瞧见朝思暮想的弟弟,心里很是高兴,笑嘻嘻的随丁香去侧殿玩他那些小玩意儿。
此时月亮已经升至高空,乌沉沉的夜格外寂静,司徒修坐在门口一早搬来的高椅上,双手交握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忽地里头有了些动静,像是轻声哀鸣,他又猛地站起来。
不过比起裴玉娇第一次生产,他已经有了经验,知道她的反应,也知道大约得多少时间,然而仍是止不住的烦躁,新生命虽然带来喜悦,可也得付出一些代价,他心想,这回是个儿子,下次当真不能再让她生了!
就在他在庭院间来回走动的时候,乾清宫里,司徒恒成半躺在床榻,喉头瘙痒,连咳了数十声方才止住,抬起头看向韦氏,他身边立着两个小黄门,个头都挺高,年轻力壮的样子,瞧着面生的很,他笑一笑道:“你来了。”
韦氏形态不比往前,藏着的戾气都散发出来,对着司徒恒成丝毫敬意也无,两步走到他床前道:“今儿是个好日子,我自然要来。”
司徒恒成一怔:“什么好日子?”
“我儿登基的好日子!”韦氏朝两位黄门使了个眼色,那两人蜣螂一声露出藏在袖中的短剑,双双逼近了司徒恒成。
有一人甚至把剑搁在他脖子底下。
那是要他的命了。
然而司徒恒成见惯风浪,却不是这等贪生怕死之徒,面色稍许变了变,又恢复冷静,淡淡道:“朕早知你恨朕,只没料竟到这个地步,渊儿一事是朕负他,然则这几十年,朕可曾亏待于你?你韦家享尽荣华富贵,便是朕立修儿为太子,也知他不会为难你母子,偏你想不明白,犯此谋逆大罪!”
字里行间说得是她的错,韦氏仰天冷笑:“你没有负我?亏你说得出口!渊儿是我命根子你不是不知,可你如此折磨他,可曾考虑过我的情面?此其一,其二,渊儿天纵奇才,这太子之位原就该属于他,你凭什么送与旁人?你不配做他父亲!”
她从袖中抛出一纸诏书,扔于长榻。
“你即刻传位于他,兴许还能留一条命。”
语气冰冷,早已不把他当丈夫,那眼神便是在看着仇人一般,司徒恒成突然想起司徒修前阵子提醒他的话,可他昏沉沉的,也不曾细想,如今看来,韦氏真是胆大包天,不,她是疯了!
司徒恒成惯来不屈服于人,不屑的笑了笑道:“朕这年纪已近花甲,如今立了修儿,了却心头大事儿,朕也没什么遗憾。”
韦氏眉头一挑:“你那乖儿子在东宫等候儿媳生产,自顾不暇呢!”
这事儿一成,东宫那里不在话下,贺方平掌管整个锦衣卫,如今城门关闭,旁的援军进入不了,要拿下司徒修还不容易吗?
见她那样决绝,司徒恒成手指夹起空白的诏书,轻声一笑道:“你落得今日这结局,总是与性子有关,如今还不知道悔改。便是朕写下诏书,你以为什么都能称你的意?”
韦氏大怒:“快写,莫再啰嗦!”
此时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眸看去,原是司徒渊来了,忍不住露出笑颜:“渊儿,你很快便能君临天下了。”
司徒渊面色煞白,刚才从贺方平的嘴里得知今日这计划,他便震惊的不敢相信,他绝没有料到母亲为了他,竟能做到这一步,然而他并不赞成,故而急匆匆跑来劝阻,只见韦氏那样欢喜,喉头一堵,满腔的心酸。
作为儿子,又要让她失望了!
可是,他怎么能篡夺这江山?弑父杀弟,只怕日日夜夜不能安心,更何况,这也未必能成,父皇此番很镇定,七弟又是聪慧之人,哪里那么容易?
“父皇。”他向司徒恒成行一礼道,“母后对儿子太过忧心,方会如此,还请父皇见谅,儿臣……”
见他求情,韦氏瞪大了眼睛,一拂袖道:“如今皇城是你我二人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你何须害怕?他害得你还不够吗,你竟与他好言好语!”
如今才知,韦氏对司徒恒成的恨比自己对他更甚,司徒渊长叹一口气,走入这死局,终究要有人牺牲,他冷不丁转身,突然抽出身后贺方平腰间的长剑,低声与韦氏道:“娘,孩儿没有登基之心,还请娘放下这执念,不然孩儿只能以死相报!”
他此生,前二十年有齐天大运,而后却一年年衰败,妻儿先后去世,如今又累得母亲这般,他原是个不祥之人!
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流出,他满面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