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二老爷裴统甚至喝得酩酊大醉。
马氏使人扶着裴统一起回去,裴统嘴里嘟嘟囔囔,微微发福的脸膛通红,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已是一副腐朽老态。
想起裴臻,身姿挺拔,冷峻不凡,马氏对自家相公又露出几分厌恶之色,幸好两个儿子出色,她还有点盼头,不然也像裴统那般,这二房必定是要没落了!也亏得裴臻没有续弦,没有儿子,将来少不得爵位都落在裴应鸿跟裴应麟身上。
马氏拿出帕子给裴统掖一掖从嘴角流出来的口水。
裴玉英陪着裴玉娇回去,姐妹两个言笑晏晏。
“爹爹去打仗那天,我给他做了鞋子,现在刚好做了两双。”裴玉英笑道,“姐姐,你也该准备点儿礼物给爹爹。”
裴玉娇歪了歪脑袋:“我背诗给爹爹听!”
“也好,不过女儿家最好还是懂些女红。”人的贪心是无穷尽的,看到姐姐会识文断字了,她又希望裴玉娇还能绣花,恨不得她样样都会,走出去,人人夸赞。
裴玉娇嗯了一声:“我试试吧。”
“小心扎到手指。”裴玉英道,“先练些浅的,竹苓,泽兰你们照看好。”
两个丫环应一声。
她怕姐姐冷,握着她的手,柔声叮嘱:“这几日虽是有些暖,可晚上还冷着,你小心冻到手,今儿怎么手炉也不拿一个?”
“用了出汗,不知是不是我身体好。”裴玉娇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心头一酸,想到周绎的事儿,眼睛都红了,不知道她怎么熬过来的。
这痴儿又在怕自己伤心,可她向来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周家既不肯,周绎又与许黛眉有牵扯,她哭过一回便够了,再不想浪费时间于周家身上,天涯何处无芳草!裴玉英淡淡笑了笑道:“姐姐,我早没事儿了,咱们侯府贵女,什么样的男人不好挑?”
清幽月光下,她仍是那个潇洒骄傲的女子。
不管什么过往,都不能拘束她。
同为姑娘,裴玉娇竟一时看的入神,好一会儿才道:“妹妹,你真漂亮呀!”
她把脸往她怀里蹭了蹭。
裴玉英噗嗤笑了:“咱们娇儿也很漂亮!”她摸摸她的脸,“娇儿像娘呢。”
她是有些像父亲,多了几分英气。
说起母亲,两个人都有片刻沉默,她们体弱的娘,在八年前就去世了,在裴玉娇的印象里,模模糊糊,已经不太记得她的模样,只裴臻书房挂着画像,她想起来了,去看一看,仿佛能感觉到娘亲还在身边。
第二天,裴玉娇去上房请过安,在自个儿书房练字,如今她去跟夫子学习,都存了认真的心,加上司徒修教的,那字是越发端正,常得太夫人夸奖。写了半个时辰,外头丫环禀告:“蒋姑娘来看姑娘了。”
裴玉娇一听,忙忙得放下笔:“快叫她进来。”
蒋家是裴家表亲,蒋琳乃裴玉娇表妹,因蒋老爷常来给姑母太夫人问安,蒋琳便与这儿的姑娘很熟。后来裴玉娇嫁给司徒修,蒋琳则成了二王爷司徒裕的侧妃,两人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经常走动。
故而这是种故友重逢的喜悦。
泽兰挑起帘子,蒋琳走进来,她年方十四,身量颇高,瓜子脸,细长眼睛,很有韵致,所以才会给司徒裕瞧上,而这周王司徒裕,却是京都闻名的草包王爷,裴玉娇心想,可能跟她差不多,有点笨笨的。
“表姐。”蒋琳见到她就笑,坐于身边道,“我一直想来看你,可过年前着凉了,喝了一阵子的药才好,母亲说不要外出,一直拖到现在,你头可好了?早知道,我那时该拉着你别去的。”
那会儿,听说有美男儿看,裴玉娇傻得很,趁着裴玉英没注意,随着陈家姑娘就走了,蒋琳便也跟着,裴玉娇笑道:“你别放在心上,大抵是人多,挤到了,反正谁也没瞧见,怪不得谁。”
这话可不像裴玉娇说的,蒋琳惊讶的发现,她有点儿不一样,但要说,又说不清楚。
她目光落在裴玉娇发上,见她戴了漂亮的南珠簪子,珠子颗颗如拇指般大,心想裴玉娇是真的命好,这样一个痴儿,没了娘亲,却是祖母疼父亲疼,可怜她这等人,偏生是个庶女,便是蒋家唯一的女儿,都没有裴玉娇一半儿好的待遇。
她叮嘱道:“也确实是,下回你可要小心些,幸好摔得不重呢。”
“嗯。”裴玉娇点点头,她当然不会再犯这种错。
蒋琳喝完茶,说道:“你们今儿不听课,咱们叫上二表姐,三表妹一起去余香阁罢,听说昨日上了好些新的胭脂,熏香,”她眨眨眼睛,“正好也出去走走。”
裴玉娇也喜欢香喷喷的东西,她每套衣服都熏了的,房里也整日染着香,闻言站起来道:“好呀!”
四个姑娘立时聚在一起。
太夫人听说要去余香阁,她瞧了裴玉英一眼,小姑娘遭此打击,出去走走也好,她笑道:“去吧,我是腿脚不方便,不然这余香阁,我也最是喜欢去的。你们看中什么,不必拘束,都算在祖母头上,琳儿,你也一样。”
四人欢呼一声,叽叽喳喳就出去了。
余香阁在京都是首屈一指的水粉铺,掌柜的擅经营,请了高人研制胭脂与熏香,别家竟是仿照不来,故而不是廉价的,每盒都价值不菲,也只有富贵人家才享用得起,可即便这样,余香阁每日仍是人来人往,也可看出京都,到底是藏龙卧虎。
蒋琳瞧见新出的东西,一连点了好几样叫丫环收着。
她这等吃相,裴玉画有点瞧不起,暗想到底是庶女,在家不得宠,来这儿打秋风手从来不软,也是祖母大方,任她买呢。她轻轻哼了声,自个儿也挑了几样,那头裴玉英,裴玉娇有商有量,很是细致,选了最为合适的买一些。
因为今儿有新样式,故而人特别多,只半天功夫,竟是遇到好些夫人姑娘,裴玉英督促着裴玉娇上前问候,她言行举止比起往前得体的多,使得众人都很惊讶。
买好东西,几人出来,刚到外头,一马一轿在铺前停下来。
马上一位年轻公子身穿宝蓝锦袍,头戴玉冠,脚蹬乌黑鹿皮靴,翻身下来立定了,弹平袍子,抬起头,五官俊朗,气宇轩昂,直将身后的行人比得不能看。
蒋琳轻声道:“你们看,沈梦容呢!”
裴玉娇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这就是那个自己在他面前丢尽脸面的年轻公子?
她兔子一样,猛地藏到了裴玉英的身后。
?
☆、第010章
? 从轿子里出来的是沈姑娘沈时光。
上回国舅爷大寿,裴玉英与她相谈甚欢,此时二人相见,颇是欢喜。
眼见姐姐躲在身后不露脸,裴玉英无奈,不知道她这会儿是怎么了,刚才在铺内还好好的。
蒋琳在旁边打趣:“大表姐,多亏得沈公子上回扶你起来,你还不出来谢谢他?”
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玉娇羞恼的不行,耳朵都红了。
原来那个穿着淡绿裙衫,好像小动物般躲着的姑娘就是那天摔晕在他面前的人。
想起那一幕,沈梦容也觉尴尬,当时小姑娘跌撞着过来,一看就是被人推的,收不住力,摔在他脚前,好像一朵狂风中被吹落的花儿,惹人怜惜。他忍不住扶了她起来,后来才听说是傻子。
也难怪被人欺负。
话说到这份上,裴玉娇不能再躲了,她感觉到沈时光跟沈梦容的目光因为蒋琳,都落到了她身上。她慢慢站直,拉拉裙角,尽量像个大家闺秀般娉婷出来,朝那兄妹两个行一礼,又与沈梦容道:“沈公子,谢谢你。”
声音甜软,柳叶眉,大眼睛,菱角嘴儿,无一处不好,跟记忆里一样。
不过那天扶起她时,她闭着眼睛,原来睁开时,却有这般明亮的眼眸。这不像傻子,傻子的眼神都有些呆滞,她的不一样,安静又清澈,好像山崖下藏着的一汪湖泊。
沈梦容越发奇怪,这样口齿清晰,可爱的小姑娘,真是傻的吗?
莫不是别人胡说。
他微微一笑:“姑娘不必多礼,举手之劳。你的伤,现在好了吗?”
声音好像春风,吹得人浑身舒服。
裴玉娇呆了,她心想难怪别人都那样称赞他,这人委实吸引人,他还是明年的状元呢!便是自小被称为神童的徐涵,也只排在他下面做了探花,想起徐涵,她心头又一阵忧心,妹妹这辈子再不能嫁他了!
谁都比他好,这沈梦容就是。
妹妹……
她心念一动,刚才听妹妹与沈时光交谈,好像关系不错,妹妹是不是能嫁给沈公子?回头去问问祖母。
突然发现一个好人选,她心情激动,在袖中一阵摸索,找了水晶糕出来递给沈梦容:“我已经好了,这,这给你,当谢礼。”
雪白的掌心托着油纸包好的糕点,沈梦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有这种举动,抬头一瞧她,偏生是那样认真的表情,满是诚意,期待着他拿走。他忍不住笑起来,好像枝头万千梨花开,让人陷入里面。
沈时光好久不见他这样在人前笑,微微有些诧异。
裴玉娇见他不拿,才意识到是不是哪里不对,可是她并没有送手帕,送荷包啊,吃得东西,人人每天都要吃的,并没有特殊的意义。
她只是想跟沈梦容打好关系,当然,也是真的谢谢他。
她歪了歪头:“你不爱吃这个?这是水晶糕,咱们府里厨子做得,特别好吃,比外面买得还好吃呢。”
沈梦容问:“什么味儿的?”
“杏子味的。”
“嗯,那还行。”他伸手取过来,礼貌一笑,“谢谢你,我们沈家还没有人会做水晶糕。”
她认真道:“不用谢,应该的。”
二人这段对话,众人都惊讶的不得了,裴玉英原以为沈梦容会觉得唐突,不肯拿这点心,然而沈梦容却接受了,不曾有一点鄙夷。而蒋琳在旁边嫉妒的眼红,她看见沈梦容,满心的想接近他,可却不能,然而裴玉娇竟敢当众送他点心!
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裴玉英不想姐姐再失礼,上前一把将她拉过来,与沈时光笑道:“我姐姐喜欢零食,经常送与人吃的。”
沈时光善解人意:“裴大姑娘真可爱,你还有水晶糕吗?其实我也爱吃这些。”
“有的。”裴玉娇又拿出一块,“我肚子容易饿,所以总会带一些在身上。”
她眉眼弯弯,两个小梨涡嵌在脸颊上,叫沈时光想起唯一的妹妹沈时辰,可惜她九岁时去世了,也是大大的眼睛,喜欢吃零嘴儿,哥哥最疼她……她突然明白为何沈梦容会笑,也许想起妹妹,那么招人疼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
她差点没忍住,想去轻抚裴玉娇的头发。
十六岁的姑娘,假使生了单纯的心,原是这样的,哪怕有些憨,也不叫人讨厌。
几人说了会儿话,沈梦容朝别的姑娘一颔首,与沈时光道:“我不方便陪你进铺,去旁处转转,你买好了,使人来说一声,咱们一起回去。”他抬脚要走,结果刚行两步,对面有二人走来,瞧见他,欢笑道:“沈大哥,沈姐姐呢,我们才从你家出来,听说来这儿,就找来了。”
何淑琼!
裴玉娇一下子僵住,那是徐涵的表妹。
上辈子,蒋琳也来看她,那时,因裴玉英落入池塘一事,姐妹已经不合,裴玉画不曾与她们来,许是时辰有所变化,这次才会遇到他们?
她的心砰砰直跳,目光往何淑琼旁边看去,见到一位年约二十的年轻男子,穿着深青色锦袍,腰间什么玉佩荷包都不曾戴,目光似鹰,瞧一眼,叫人心头发寒,整个人好像在冰水里浸泡了十几年的冷玉。
不过,幸好他生得俊美,生生去了几分阴寒,可这特殊的气质,令人难以忘怀。
裴玉娇当然认得他是谁,恨不得立刻把裴玉英拖走。
然而来不及了。
何淑琼已经走过来。
沈时光笑道:“余香阁掌柜专门递信儿来,我想着自己来挑一挑,省得不对胃口。怎么,你也是找我一起来余香阁?”
“是啊,我怕来晚了,好的都会被挑光!”何淑琼向来喜欢漂亮,每回出来一趟,必得精心打扮,小到眉粉,蔻丹,大到腰带,都要亲自挑好的,当然是光彩照人。不过她与裴家姑娘并不认识,眼见对面四位姑娘,一个比一个好看,惊讶道,“她们是谁呀?”
“裴家,蒋家的姑娘。”沈时光介绍。
“裴家?”何淑琼眸光一转,“哦,东平侯府!幸会呀。”
裴玉英笑道:“你祖父在湖南兴水利,造堤坝,救天下百姓,令人敬佩,咱们才是幸会呢,见到何姑娘。”
何淑琼的祖父何寿年乃工部侍郎,管农事,只刚才沈时光并未提起。
“你如何知晓?”何淑琼询问。
“你腰间挂的玉壶佩饰乃皇上钦赐,因何大人清正廉明,又喜饮茶,所谓一片冰心在玉壶,皇上当时专使人雕刻此佩赐予你何家,想必这是你祖父送与你的吧?”
确实,何寿年前几年已经去世,又无孙子,何淑琼是他最喜欢的孙女儿,便留了于她。
她侃侃而谈,声音不高不低,又满含对何大人的敬仰。
徐涵与沈梦容在旁轻语两句,本是要走,听得她一席话,忍不住回眸相看。
十五岁的姑娘生了一张鹅蛋脸,五官精致的难以描画,她站姿挺拔,眉宇间自信洒脱,在一众姑娘中,好似枝头独秀的花儿,傲然开放。徐涵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心弦忽地一动。
沈时光此时抚掌称赞:“二姑娘真是见多识广,淑琼这玉壶佩,要不是她说,我都不知的,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
“其实是听祖母说起过,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裴玉英自小要强,什么都喜欢学,什么也都是听一次看一次就记得住。
何淑琼有点恼火。
需知这玉壶佩是她最骄傲的东西,也是何家的荣耀,但凡遇到新认识的姑娘,她都要拿出来炫耀一下,亲自讲一遍的,可现在都被裴玉英说去了,眼下众人也都看着她,她出类拔萃,把谁都压了下去。
可面上她不好动怒,淡淡笑了笑:“是啊,裴姑娘真厉害。”她拉着沈时光去铺子,“别多说了,今儿胭脂,熏香都没有买了,再不去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