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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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 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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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跟他刚见了面。』胡雪岩以郑重的神色,低声说道∶『恒记跟同兴的往来,都由朱福年经手,我先要拿同兴方面稳往,以防万一。』

『不错,不错!你的心思真细。』庞二说道∶『谈得怎么样?』

『没有深谈,因为恒记到底是你的事业,要你作主。我告诉他,要先听你怎么说,我才能跟他进一步谈。』

这两句话中,一方面表示尊重庞二,一方面也是为他自己表白,并无喧宾夺主的意思。同时也在暗示,需将双方的关系,公开向邵仲甫说明。措词相当巧妙,而丝毫不着痕迹。庞二深为满意,不知不党中便由胡雪岩牵着鼻子走了。

『好的。回头我们一起吃饭,我当面跟邵仲甫说。时候不早了,一起走吧。』

到了一品香,已有好些人在等。包括朱福年在内,一见胡雪岩跟庞二在一起,他的脸色一变。庞二不曾发觉,胡雪岩是见如不见,神色不动地跟他寒暄,说前天请他作陪,未见赏光,深为遗憾。朱福年当然也有几句致歉的话,只是神色之间,不免忸怩。

由这一番周旋,便看出朱福年其实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因而越有自信必可将他收服。

『福年!』庞二打发走了一些不相干的访客,招招手说∶『你请过来,我有件事告诉你。』

庞二住的是一进五间屋子,将朱福年找到最东面那一间,谈了好半天,才见朱福年出来,脸上的气色越发难看了,但对胡雪岩却又不能不敷衍。

『胡先生,刚才二少爷跟我说了,说胡先生有大股份加到恒记来。』他极力装出欣幸的神情,『好极,好极!以后要请胡先生多教导。』

『不敢当,不敢当。』胡雪岩很恳切地,但说话已有老板的味道∶『老兄在恒记多年,将来着实还要借重。』

听得这一说,朱福年的脸色好看了些,赔着笑敷衍了一会。胡雪岩以话套话,将庞二跟他说的话,都打听了出来,果然说的是『大股份』。显然的,这是为了让他好受恒记的同人着重,有意这么说,庞二真的很够交情。

  由邵仲甫作东,吃了一顿丰盛的『番菜』,庞二要陪怡云老七到洋行里去买首饰衣料,匆匆走了,主人留胡雪岩在原处喝『英国红茶』,有话要谈。

在邵仲甫面前,庞二也说胡雪岩在恒记有大股份,因而他的神态也显得跟第一次见面不同,连称呼也改过了,不是称兄道弟,而是叫『胡先生』。

『胡先生!』他说,『我有句话请教,刚刚庞二少爷关照,以后恒记跟

同兴往来,归胡先生你经手,那么,朱福年来说的话,算不算数?『

一下子问到要害上,胡雪岩不敢轻率回答,先反问一句∶『是什么话?』

『恒记跟同兴的往来,本来都归朱福年一个人接头,上十万银子的出入,或者调拨户头,都听他一句话。以后,我们听不听呢?』

这『调拨户头』四个字,正就是胡雪岩要弄明白的,当然往下追问∶『恒记在宝号有几个户头?』

『三个。』邵仲甫答道∶『恒记、继嘉堂、福记。』

『继嘉堂』是庞家的堂名,『福记』当然是朱福年,这个都算是私人户头,但恒记与继嘉堂不可分,福记的私人户头如何可以跟恒记混在一起?这其间,不言可知有了弊病。

于是胡雪岩不但不答邵仲甫的询问,而且提出要求∶『请同兴先将福记历年进出的数目,抄个单子给我。』

邵仲甫一听吓一跳。这是钱庄的大忌,有钱的人,守着『财不露白』的古训,在钱庄里存款是决不肯告诉人的,用堂名或用个什么『记』的户名,就是为了隐藏真相,而钱庄里也有义务为客户守机密,如今将福记存款进出的数目,泄漏给第三者,这话一传出去,信用一失,人人白危,都来提存,岂不把同兴挤垮。

『胡先生,你是内行。』他哭丧着脸说∶『这件事实在不敢从命。』

他的难处,胡雪岩完全了解,所以早就想好了的,这时便即问道,『仲甫兄,我跟你有没有仇?』

『哪里来的仇?』

『那不就是了!我跟你无冤无仇,何必来害你?福记是纯粹的私人户头,我没有资格查他的帐,既然跟恒记混在一起,当然我要弄弄清楚。就是在同兴来说,也有义务拿福记的进出开给我看。』胡雪岩又说∶『你放心好了!

我不会坏同业的规矩的。这件事,无知地知,你知我知,连庞老二我都不告诉他,你还怕什么?『

邵仲甫想了想问道∶『胡先生,你要这张单子做啥用场,是不是跟朱福年去算帐?』

『不是!』胡雪岩说∶『朱福年也不会晓得有这件事,我是根据你开的单子,盘恒记的帐。』

邵仲甫真的为难了,『英国红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只是答不出来。

胡雪岩也知道这是件极严重的事,不加点压力,邵仲甫决不肯就范,所以用相当冷峻的声音说道∶『庞老二本有意叫我在上海立阜康的分号,我因为你老兄有言在先,没有答应他。现在在看来,只有自己有钱庄,帐目才能弄得清楚。』说着,便有起身告辞的模样。

阜康一设分号,同兴当然再也做不成恒记的生意,这一着棋是『将』邵仲甫的『军』,他不能不着急。

『胡先生,胡先生,有话好商量。你能不能让我明天答你的话。』

『那自然可以。不过有一层,仲甫兄你千万记住,无论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这件事只有你我两个人晓得。』

意思是不可泄露其事给朱福年。邵仲甫当然意会得到,连连答说∶『我知道,我知道。』

到了第二天一早,同兴钱庄派人送了信来,邵仲甫约胡雪岩,中午仍旧在那家番菜馆见面。准时赴约,点好了菜,等『仆欧』迟了出去,做主人的

取出一个信封,摆在面前,跟他先有番话要交代。

邵仲甫提出了『约法三章』∶第一,这份清单不得泄漏给任何人,第二,不得以此作为对付朱福年的根据,第三,不管胡雪岩是不是在上海设阜康的分号,恒记不能与同兴断绝往来。

第三点其实是请求,只是邵仲甫的措词不甚恰当,有些近乎要挟的意味。

胡雪岩颇为不悦,『仲甫兄,』他这样答道∶『第一、第二两点,我谨遵台命,第三点,我只能这么说,我一定讲同业的义气。恒记如果是我一个人的事业,老兄吩咐,闲话一句,无奈大老板是庞老二,他又是大少爷脾气,如果恼了他,翻脸不认人,我说的话,他也未见得听。所以这一点,完全要看你自己的做法,我在旁边总替同兴说好话就是。』

这是暗示邵仲甫,如果同兴是这种近乎要侠的做法,庞二首先就会着恼,邵仲甫也是极老到的人,一听他这话,自知失态,很见机地道歉。

『胡先生,我不会说话,请你不要见怪。将来仰仗的地方还多,一切心照。我也不多说了,总而言之,听你的吩咐就是。』

胡雪岩的度量宽,有他这两句话,不满之意,随即消失。等邵仲甫将他面前的信封移了过来,便即抽出里面的单子来看,只见开头写的是『福记名下收付清单』,后面盖着『同兴协记钱庄』的书柬图章。他不暇细看内容,将前后折起,用桌上现成的餐,裁下『福记』字样及同兴图章,各约一指宽的两张纸条,交回邵仲甫。

这个小小的动作,使得邵仲甫大为服帖,一则见得胡雪岩的诚意,不会拿这张清单作为对付朱福年的把柄,二则也见得他心细,邵仲甫发觉自己做错了,本来就不必写明『福记』字样,更不必盖上书柬图章,纵然胡雪岩无他,万一遗失了这张清单,落入旁人手中,依然是件极不妥的事。幸好,他的这个错误,为胡雪岩及时纠正了。

『胡先生,』他由衷地表示佩服,『有魄力的人,粗枝大叶,心细的人,手面放不开。只有你胡先生,这两样长处都有,实在是没话可说了。』

『谬奖,谬奖!』胡雪岩亦颇欣慰,因为邵仲甫言出至诚,看起来自己是在事业上结交了一个很有用的朋友。

三十一朱福年的『把柄』虽已入手,胡雪岩却反丢开了,他做事一向往好的方面走,眼前的唯一大事是与庞二谈判合伙的细节。由于彼此都具诚意,谈判相当顺利,胡雪岩在恒记不居任何名义,但先要为恒记作一番整顿,等到有了头绪,再进行筹设阜康钱庄上海分号。对这方面,庞二表示概不过问,又说,如果胡雪岩资金不足,他可以拉一批长期存款的户头来,变相地为阜康增添资本。

于是,双方找了见证人来写台伙的契约,胡雪岩请的是尤五,庞二找了一个他的父执,专做桐油出口的孙大存,合同签押好了,庞二大张筵席,请见证人,也请恒记管事的人,包括朱福年在内,即席宣布,赋胡雪岩以盘查银钱货色、考查同人、重新改组的大权。

胡雪岩接着又站起来说了话,表示决不轻易更动,请大家照常办事,不必三心两意,话不多而扼要,每人都象服了颗定心丸。当然,只有朱福年是例外。

到了第二天,朱福年来请胡雪岩到恒记去『视事』。他早就打好了主意,到了恒记在帐户中坐定,管事的人一个个来见过,他问了问各人的经历,随即起身辞别,朱福年请他看帐,他回说∶『不忙。慢慢儿来好了。』

这一半是放朱福年一马,看他是不是自己去弥补他的『花帐』,一半也是实话,因为眼前先有件与他切身利害有关的大事要办。

恒记人事上的变动,朱福年已经告诉了怡和洋行的大班吉伯特。这个意外的变化,自然是一大打击,但朱福年还不服气,怂恿吉伯特说∶胡雪岩实力不足,只要吉伯特坚持原议,必可迫他杀价脱手。

因此,当古应春跟吉伯恃再度会面,说明恒记的丝亦归他经手,要求照最初的议价成交时,吉伯特断然拒绝,依旧以欧洲丝价大跌为托词,只肯照八五折收买。

事情成了僵局,胡雪岩相当为难,如果坚持原价,万一不能成交,不但自己的本钱搁不起,丝也会变质,而且对庞二这方面也难以交代,倘或委曲,则更不能求全,不但为宠二所笑,在商场上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名声,亦会大打折扣。同时还有一层顾虑,也许朱福年已经跟庞二说过,他那里的货色,可以照原定的价钱卖给吉伯特,由自己来经手,反打了个八五折,即或庞二了解其中的苦衷,为了划一步骤,以后易于控制全局,眼前不能不吃点亏,但心里总不会舒服,那就要影响彼此合伙的关系了。

『我在想,吉伯特恐怕也是「嘴硬骨头酥」,莫非他买不成我们中国的丝,外国那些绸厂就拿织机停下来,不同绸缎?我想总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这一说,触发了古应春的灵感,『有了,』他喜滋滋地说,『我有个办法,打听他的虚实!』

『那太好了。』胡雪岩精神一振,『我就是想要晓得他手里的牌,看样子「三副落地」,到底是不是清一色呢?如果不是,我们死扣着那张牌,不是自己害自己?』

『就是这话。我马上去打听』『

『慢来!』胡雪岩拉住他说,『你怎么样下手,先说来我听听!』

『吉伯特听了朱福年的话,自然以为千稳万妥,买不成我们的货色,至少可以买恒记的,有了货色,当然要定轮船舱位装货。我就从轮船公司方面

去打听,看他定了舱位没有?『古应春又说,』货色不在少数,一两条船还装不下,非先预定不可。所以一定打听得出来的。『

『对!这个办法好。』胡雪岩的脑筋极快,当时便说∶『除非他真的不想做这票生意,要做这票生意,不但要他照我们的价钱,额外还要他破费。』

古应春笑了。由于心情由沉重转为轻松,所以戏谑地挖苦胡雪岩∶『小爷叔,你也真是,得着风就是雨!给不得你三分颜色,就要开大红染坊了。』

『我说个道理你听,你就晓得我不是胡言乱说。』

照他的判断,吉伯特以为自己这方面迟早总会就范,所以轮船的舱位定好了不会退掉,如果能够跟轮船公司接洽,以高价将吉伯特所定的舱位抢过来,则洋人买下了丝运不出去,又会来跟自己这方面情商转让,岂不又可以赚他一笔。

『这是如意算盘。』古应春说,『不过也不妨试试。』说到这里,他触类旁通,仍旧觉得胡雪岩的话极有用,『小爷叔,你说的办法,恐怕行不通,不过我倒想到了,大可借这个说法,逼他一逼。』

『嗯,嗯!』胡雪岩意会了,点点头说∶『你请吧!我等你的回音。』

于是古应春去寻一个名叫陈顺生的朋友,此人是他的同乡,在太古轮船公司做买办,专门负责招揽客货承运。太古也是英国人的资本,怡和有货色交运,当然委托太古。

一问果然,『不错,有这回事。』陈顺生答道∶『先是定了两班轮船的舱位,到期说货色还不齐,要延到下两班,贴了四百两银子的损失。』

『那么下两班什么时候到?』

『一班十天以后,还有一班要半个月。到埠卸货装货,要十天工夫。』

陈顺生问,『你打听它是为什么?』

托人办事,当然要相见以诚,而且是同乡好友,也不必顾虑他会『泄底』,所以古应春将跟吉伯特斗法的经过,源源本本说了一遍,接着便托陈顺生去『逼他一逼』。

『延过一次期,话就更好说了。』古应春低声说道∶『我拜托你问一问吉伯特,货色齐了没有?到时候能不能装船?如果不能,要趁早说,好让太古另外去招揽客户。』

『懂了。这个忙我可以帮你。』

『多谢,多谢。今天晚上我请你吃花酒,顺便听你的消息。』

『这么急?』

『拜托,拜托!』古应春长揖恳求,『务必请你就跑一趟。』

情面难却,陈顺生真的丢下了自己的事,去为古应春奔走。到了晚上在估情院见面,他带来了吉伯特的消息。

『他说等三夭看。如果三天当中没有回话再谈。』

『怎么叫「再谈,?』古应春问,『是谈班期顺延,还是根本就不要舱位了?』

『怎么不要?当然要的!』

古应春听得这个回音,十分满意。足见怡和洋和非买丝不可,而且在三天以内就会来谈判。

这个看法,胡雪岩也认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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