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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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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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真不想理他,但她那只右手跟心中所想的不一致,莫名其妙地就伸了出去,等陈世龙拉住她的手,可就不肯放了!他站起身来,一只手紧握着她的手,坐向她身旁,另一只手很快地伸向船窗,只听『喀喇』一响,舱中顿时漆黑,木板船窗被拉上了。

阿珠轻声喝道∶『这是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要亲亲你!』

『你敢!』

『敢』字不曾出口,已让陈世龙一把搂住,也不知他的一双眼睛是怎么生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他那两片嘴唇会一下子很准确地找着了她的嘴唇,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阿珠又羞又急,却又有种夏天伤风闭汗吃酸辣热汤面的味道,是说不出的刺激而痛快。但舱里虽然黑漆一团,外面却是朗朗乾坤,如果让人发觉,怎么还有脸见人?因而,一颗心提到了喉头,口干舌燥,满头大汗。

『放手!』她好不容易才能扭过头去,这样低声说了一句。

『再亲一个!』

『还要?』阿珠发怒了,『你不要弄得人怕了你!』

这是极严重的警告,陈世龙适可而止,放开了手,拉她坐了起来,温柔地问道∶『要不要开窗子?』

『自然要开的。』说着,她自己伸手去拉开了窗子,等光亮扑了进来,她赶紧避开,缩向外面看不到的角落,理理鬓发,拉拉衣襟,闭着嘴,垂着眼,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似地。

『阿珠┅┅』

『你不要再跟我罗嗦!』她抢着说道,『安安分分说几句话,不然,你就替我请出去!』

陈世龙不响,只嘻嘻地笑着,一双眼睛盯着阿珠,从头到脚,恣意赏鉴,把阿珠看得既窘且恼。

『你不要这样子盯着人看,好不好?』阿珠白了他一眼,『又不是不认识。』

『对不起!』陈世龙笑道,『我舍不得不看。』

这话说得她别有一股滋味在心头,于是语气缓和了∶『好也好在心里好了!何必一定都要摆在脸上呢?你脸皮厚,不怕人笑,奇#書*網收集整理也要给人家想想。』

说到这话,陈世龙便把视线避开。但立刻又拉了回来,不见阿珠的脸,就象失落了一样什么要紧的东西,一定得找着了,才能安心。

就这片刻的沉默,阿珠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比较平伏了,摸一摸险,也不再那么发烫,于是便说,『我要好好问你几句话。你是不是规规矩矩的告诉我,就看你自己的良心!』

『好!』陈世龙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一定凭良心。你说好了。』

『你跟你师父,老早就谈过我的事?』

『是的。老早谈过。』

『怎么说法?』

『这话就难说得清楚了。』陈世龙说,『话很多,不晓得从哪里说起。』

『照这样看,你们不知道打过我多少遍主意了!』阿珠又想起他们『私相授受』的可恶,便发怨声,『只怕让你们把我卖到外国,我都不晓得。』

『哪个敢打你的主意?』陈世龙故意装得很认真他说∶『第一个我就不依!』

『哼!』阿珠撇一撇嘴,『 你是好人,如果你是好人,为什么这许多日子,你一句口风都不肯透露?』

『不是不肯,是不敢!』

『为啥不敢?』

『怕碰你一个钉子,以后的话就难说了。』

想想这也是实话。但她同时也想到,自己在小姐妹淘里,被公认为厉害角色,比起胡雪岩和陈世龙来,差得就太远了,如果他们真的起下什么没良心的意思,自己一定被他们摆布得走投无路。然则自己所倚恃的是什么呢?

是陈世龙的一颗心,能收服了他的心,自己才可以放心。

想到这里,觉得要恩威并用,体贴固然要紧,但也要立下许多『规矩』,不可迁就。当然,这是以后的话,眼前还得多打听一些关于自己的事。

『胡先生到底怎么说我?』

『胡先生』这个称呼,在陈世龙听来非常新鲜,以前他从没有听她这样叫过。此刻改口的意思,一面是表示与胡雪岩的关系,到此告一段落,另一方面表示『夫唱妇随』,他怎么叫,她也怎么叫。意会到这一点,陈世龙觉得非常欣慰,不由得又傻兮兮地瞪着她看。

这是她在胡雪岩脸上从没有见过的表情。那象个顽皮的大孩子的笑容,另有一种使人醉心之处,这时反倒是她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的脸了。

突然,陈世龙问道∶『你刚才说的什么?』

阿珠心不在焉,被他问得一愣,不过对这样的场面,她有个『倒打一耙』

的法子,『你看你!』她不满他说,『刚刚说过的话,就忘记得干干净净!

你哪里有一点心在人家身上?『

『对不起!』陈世龙赔笑致歉,『我实在高兴得有些昏头了。』

在这一迁延之间,阿珠已想起了自己的那句问话,便又说一遍∶『我是问,胡先生到底怎么说我?』

『你自己总听见了!千言万误一个字∶好!』

这是指她『听壁脚』而言,不便否认,『我是说平常,总还有些话。』

她说。

『不要去打听了。』陈世龙摇一摇手,『我们只谈我们的事。』

『对!』阿珠脱口说了这一个字,接着便问∶『 他们上岸谈啥?是不是谈我?』

『一定是的。』

『那么你刚才怎么「装羊」,说不晓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可以不叫你阿珠了,叫你一声∶太太!』

『咄!』阿珠红着脸说∶『不要肉麻!』

『想想真妙!』陈世龙有些不胜感叹似地,『先叫你张小姐,以后叫你阿珠,现在叫你太太!几个月的工夫,变得这么厉害!』

阿珠想一想,深有同感。人生在世,实在奇妙之至,从认识胡雪岩开始一直到今天,不知经历了多多少少新奇的事?这半年工夫,过得真有意思。

『我在想,』陈世龙又说,『一个人全要靠运气,遇着胡先生就是我交运的日子到了。』

『也不要这么说!一个人不能光靠运气,运气一时,总要自己上进!』

话中带着些教训的意味,陈世龙觉得有点刺耳,但转念想到,这正是阿珠心里有了做成夫妻,休戚相关的想法,才会有这样的话头。于是他的那一丝反感,很快地消失了。

他没有再作声,阿珠也不开口,沉默并不表示彼此无话可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管是他的长伺眼波,还是她的一瞥即避,无不意味深长地传达了太多的心曲。

『天黑了!』阿珠讶然说道,『爹还不回船?』

『一定在镇上吃酒。有一会才得回来。』

『你饿不饿?』

『我不饿。』陈世龙问道∶『你呢?』

『我也不饿。不过┅┅』阿珠顿住了,在想心事。

不饿就是不饿,『不过』这个转语下得令人莫名其妙,陈世龙忍不住追问∶『不过,怎么样?』

『我们到外头去!』阿珠站起身来,『黑咕隆咚地,两个人在这里,算啥一出?』

照陈世龙的心思,最好就在这样的黑头里,相偎相依,低声密语。但为了顺从阿珠,言不由衷地答道∶『好,好!到外头点了灯等他们!』

走到中舱,点起煤油灯一看,方桌上已摆了四个碟子,四副杯筷,一壶酒,也不知船家是什么时候进来过,一舱之隔,竟无所知,令人惊讶。

再多想一想,阿珠的脸又红了,『 你看!』她低声埋怨陈世龙,『我们在里头说的话,一定叫人家都听了去了。』

他也明白,必是船家来陈设杯盘时,听见他们在后舱密语,不肯惊动,所以摆好了这些东西,也不点灯,也不催他们吃饭,听其自然。看来倒是个极知趣的人。

『我们都是些大大方方的话,听了去,也不要紧。』陈世龙设词宽慰,『好在总归瞒不住他们的,再说也用不着瞒。你索性毫不在乎,象七姑奶奶那样,反倒没有人拿你取笑了。』

提起七姑奶奶,阿珠既关切又好奇,而且心里还有种说不出的、不大好过的感觉,『我倒问你,』她说,『七姑奶奶口口声声叫你「阿龙」,你心里是怎样个味道?』

陈世龙还不曾想到自己,先辨出她的话中,微带酸味,心里立刻便生警惕,『她要那么叫,我只好那么答应,说实在的┅┅』话到口边,陈世龙觉得有些刻薄,摇摇手说∶『啊,啊,不谈了。』

『怎么?』阿珠钉紧了问∶『为啥不谈?』

『不相干的事,何必谈它?』

『说说也不要紧嘛!』

看她如此认真,陈世龙不能不答,昧着良心说道∶『听了实在有点肉麻!』

阿珠微微笑了,这是对他的答复,颇为满意的表示,因而没有再问下去。

陈世龙有如释重负之感,帮阿珠点好了灯,对坐吃饭。平日是各管各,即使心中有意,也不便公然献殷勤,此刻不同了,他替她盛饭、夹菜,自嘲是个『大脚』丫头『,这是他从杭州听来的,嘲笑喜欢服侍娘儿们的男人的一句俗话。

这顿饭吃了有一个钟头,是陈世龙的话多,谈这个、谈那个,不大谈到他自己,但阿珠仍旧听得趣味盎然。

『回来了!』

突然间,陈世龙一喊,阿珠回头去看,只见两盏灯笼,冉冉而来。她顿时心慌,不知见了她父亲和胡雪岩,持何表情?当然也没有躲到后舱的道理,那怎么办呢?唯有尽力装得平静,收拾收拾饭桌,等他们上了船,随机应付。

陈世龙很快地迎了出去,帮着船家搭好跳板,扶着老张上了船,又来扶胡雪岩,他趁机把陈世龙的手,重重一捏,暗示大事已经谈妥。

『咦!』胡雪岩一进舱就开玩笑,『你们两个人这一顿饭,吃了多少辰光?』

『都是等你们,一直等到现在。』阿珠看他们都是满脸通红。酒气熏天,便先提出警告∶『不要吃醉了,来说疯话!』

『不说,不说!』胡雪岩醉态可掬的,『不说疯话,说正经话。』

『吃醉了酒,有啥正经话好说?我替你们去泡浓浓的一壶茶来,吃了去睡,顶好!』说着,她喊着船家来拾掇残肴,自己拿着瓷茶壶去沏茶。

人在外面,心在舱中,注意着听胡雪岩会说些什么?哪知所听到的,却是老张的声音∶『世龙!』

『嗯!』陈世龙重重答应。

就这一呼一应,把阿珠的一颗心,悬了起来,这只手捏着一把茶叶,那只手捏着一把汗,不知道她父亲会说出什么来?偏偏老张又没有声音了,越发使得做女儿的惊疑不定。

『老张,』胡雪岩打破了难耐的沉默,『你跟阿珠去说,我来跟世龙说。』

『好,好!我不晓得跟世龙说啥好?你来!』接着老张便喊∶『阿珠,阿珠!』

听这语气,想来爹爹已经答应了!阿珠心想,这话要悄悄来说,怎好大呼小叫地?心里有些气,便大声答道∶『我在泡茶!』

『泡好了你出来,我有话说。』

『有啥话你不会进来说?』

『我就进来。』老张答应着,果然走出舱外,酒是喝得多了些,脚步有些跌跌撞撞走不稳。

阿珠赶紧扶住了他,埋怨着说∶『黄汤也少灌些!为啥吃这许多?』

『我高兴啊!』老张答道,『人生在世,就是象今天晚上这样子,才有个意思。』

兹爱之意,溢于言表,阿珠不但感动,而且觉得自己的福气真不坏,不过口头上当然还带着撤娇埋怨的语气。

『一开口就是酒话!』她说,『从来也没有听你说过什么「人生在世」,文绉绉地,真肉麻。』

说是这样说,孝顺还是很孝顺,把她父亲扶着坐下,沏好了茶,先倒了一杯过来。

于是老张一把拉住她,抬眼望着她说∶『阿珠,你要谢谢胡老爷。』

『为啥?』

『他替你做了一头好媒,』老张放低声音说了这一句,又连连点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阿珠有些好笑,但却不便有所表示。心里也矛盾得很,一方面希望她父亲就此打住,不再多说,免得受窘,一方面却又想听听,胡雪岩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老张当然还要说,『阿珠,』他一本正经地,『胡老爷做媒,我已经答应他了,希望你们和和气气,白头偕老。』

说了半天,到底是指的谁呢?虽明知其人,也知道她父亲不会说话,而阿珠心里仍有些着急,总觉得要听到了『陈世龙』这个名字,才能放心。然而口中却是害羞的活∶『爹,说你说酒话,你还不肯承认。好了,好了,不要说了。』

『是啊!你总也晓得了,我不说也不要紧,不过婚嫁大事,总得跟你说一声。』

话说得颠三倒四,而且有些不着边际,外面的胡雪岩忍不住了,大声说道∶『你们父女俩请出来吧!我有几句话说。』

『好,好!』老张也高声人道∶『还是要你来说。』

说完,他站起身来去拉女儿,阿珠怕羞,不肯出去,却禁不住她父亲硬拉,到底还是进了中舱,灵活的眼珠,在陈世龙脸上绕得一绕,马上收了回来,低着头站在舱门口。

『阿珠!你一向最大方,用不着难为情。』胡雪岩说∶『媒是我做的,你爹也答应了,陈世龙更是求之不得,只等你答应一句,我就要叫世龙给你爹磕头,先把名分定了下来。你大大方方说一句,到底喜欢不喜欢世龙?』

『我不晓得。』阿珠这样回答,声音又高又快,而且把脸偏了过去,倒有些负气似地。

『这大概不好意思说。这样,你做一个表示,如果不喜欢,你就走了出去,喜欢的就坐在这里。』

胡雪岩真促狭!阿珠心里在骂他,走出去自然不愿,坐在这里却又坐不住,那就依然只有装傻了∶『我不懂你的意思。』

『说不懂就是憧!』胡雪岩笑道,『好了,玩笑也开过了,我正正经经问一句话,你如果不好意思跟我说,就跟你爹说了来告诉我。世龙算是我的学生,所以我又是媒人,又是他的长辈,百年大事,不同儿戏,有啥话这时说清楚了的好,你对男家有啥要求?』

这就是胡雪岩做事老到的地方,明知这桩亲事,一方面阿珠和陈世龙两情相悦,千肯万肯,一方面自己于张家有恩,媒人的面子够大,但仍旧要问个清楚,省得女家事后有何怨言。

说到这话,老张首先觉得他是多问,『没有,没有!』他摇着手说,『哪里谈得到什么要求?你大媒老爷怎么说,我们怎么依!』

『就因为你是这么想,我不能不问。』胡雪岩转脸又说, 『阿珠,终身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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