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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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前传- 第2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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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呢?” 
  “后来,”皇帝喘息了一会,用参汤润一润喉,接着说道:“后来有了身孕。这就又有件奇事了,怀孕怀了十四个月才生。” 
  “是男是女?” 
  皇帝叹口气:“如果生的是女儿,倒也罢了。” 
  这就是说,生的是儿子,但是,“怎么生了个皇子,倒生坏了呢?”皇后诧异地问。 
  “我讲汉武帝的家事给你听,你就知道了。” 
  于是皇帝为她讲了“巫盅之祸”的故事,汉武帝的佞臣江充,如何逼得太子造反,发生伦常剧变,以及如何牵连昌邑王刘贺,因而也失却了继承帝位的资格。 
  “汉武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封燕王,一个封广陵王,大概人才都平常,汉武都不喜欢。倒是他那个小儿子——就是钩弋夫人生的那一个,名叫弗陵,小名叫钩弋子,壮得小牛犊子似的,而且极聪明。老年得子,本就宠爱,又因为大尧也是在娘胎十四个月才生的,如今看这钩弋子又是天生大器的样子,所以早就存下了心,要拿皇位传给小儿子。这话不便明说,也不能老搁在心里,就叫人画了一张画,是周公辅成王的故事,左右的人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当然,谁都不敢说破。” 
  “那么,”皇后问道:“钩弋夫人猜到了皇帝的心思没有呢?” 
  “对了!你这话问到节骨眼儿上来了。”皇帝答道,“钩弋夫人猜到了汉武的心思没有,谁也不知道,不过汉武不能不防。有一天在甘泉宫,他无缘无故大发雷霆,拿钩弋夫人下在狱里,当天晚上就处死了。” 
  皇后大惊:“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当时也有敢言的人面奏:既然喜欢钩弋子,怎么又拿他生母杀掉?汉武这才说了心里的话:从古以来,幼主在位,母后年轻掌权,一定骄淫乱政,这就是所谓‘女祸’。我现在是拿这个祸根去掉,为了天下臣民后世,应该没有人派我不对。”皇帝说到这里,用郑重的眼色望着皇后说道: 
  “你该懂得我的意思了吧?” 
  皇后悚然而惊,怔怔地眨着眼,好半天才反问一句:“皇上怎么能狠得下这个心?” 
  皇帝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如果是乾隆爷在今天,一定会那么做。这位爷爷,事事学汉武,我没有他那么英明果断。不过,肃顺的话,我越想越有理。” 
  “算了吧!咱们大清朝的家法严,将来决不会有什么‘女祸’… 。”说到这里,皇后突然发觉失言,因为话中是假定着皇帝将不久于人世,这不触犯了极大的忌讳? 
  看到皇后满脸胀得通红,皇帝自能了解她心里的话,“事到今日,何用忌讳?”他慢慢从贴身口袋中,取出一个信封,交了过去:“你打开来看!” 
  皇后不肯接,怕是下了一道什么让中宫无法执行的手诏,“请皇上说给我听吧!”她双手往怀中一缩。 
  “你别怕,你拿着。”皇帝极严肃地说:“这是我为你着想,自然也是为咱们大清朝着想。万一有那么一天,你千万得有决断。我也知道,这副千钧重担,你怕挑不起来,不过,我没有法子,谁让你是皇后呢?你挑不下来也得挑。” 
  这番郑重的嘱咐,对皇后来说是一种启发,她总觉得不管皇后还是太后,跟八旗人家的“奶奶”、“太太”并无分别,管的是家务,每天唯一的大事,就是坤宁宫煮肉祀神。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身分关系着天下。这样转念,陡觉双肩沉重,但同时也激起了勇气,挺一挺腰,从皇帝手里将信封接了过来。 
  “打开来看!”皇帝是鼓励的语气,“你看了我再跟你说。” 
  信封没有封口,皇后抽出里面的素签,只见朱笔写的是:“咸丰十一年三月初五日谕皇后:朕忧劳国事,致撄痼疾,自知大限将至,不得不弃天下臣民,幸而有子,皇祚不绝:虽冲龄继位,自有忠荩顾命大臣,尽心辅助,朕可无忧。所不能释然者,懿贵妃既生皇子,异日母以子贵,自不能不尊为太后;惟联实不能深信其人,此后如能安分守法则已,否则着尔出示此诏,命廷臣除之。凡我臣子,奉此诏如奉朕面谕,凛遵无违。钦此!” 
  皇后读到一半,已是泪流满面,泪珠落在朱红印文“同道堂”三字上面,益增鲜艳,但亦益增凄恻。 
  “你别哭!”皇帝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说:“但愿我写给你的这张纸,永不见天日。” 
  “是!”皇后收泪问道:“万一非这么不可时,真不知道该找谁?” 
  “这话说得不错。果然非这么不可时,你千万不能大意,要找靠得住的,象肃顺,就最靠得住。” 
  回想到这里,慈安太后有着无穷的感慨,同时也深深困惑,不知当时何以会那么相信慈禧太后的话?竟帮着她先拿“最靠得住”的肃顺除掉。但是,这并没有错,肃顺那样子跋扈,纵使不敢谋反,一定压制着“六爷”不能出头。这样,“五爷”跟“七爷”也会不服,不知道彼此不和,会闹成什么样子?那里会有平洪杨、平捻、重新稳住大局的今天! 
  这自然也是慈禧太后的功劳。平心而论,没有她就没有杀肃顺、用恭王这一番关系重大的处置。二十年来,虽然她也不免有揽权的时候,但到底不如先帝所顾虑的那么坏。如今她也快五十了,还能有什么是非好生? 
  这样想着,觉得先帝的顾虑,竟是可笑的了,反倒是留着这张遗诏,万一不小心泄漏出去,会引起极大的波澜,不如毁掉的好。 
  想是这样想,却总觉得有点舍不得。无论如何先帝这番苦心,自己相待的这番诚意,要让她知道。慈安太后相信“以心换心”,这几年处处容忍相让,毕竟也将她感动得以礼相待。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再让她大大地感动一番。 
  于是,她夜访长春宫,摒人密谈,详叙始末,最后说道:“我们姊妹相处了这么多年,还留着这东西干什么?”一面说,一面将那道朱笔遗诏,就着烛火,一焚而灭。 
  慈禧太后的脸,从来没有那样红过,心,从来没有那样乱过,即令没有任何第三者在旁边,也不能让她自免于忸怩万状的感觉,除却极低的一声“谢谢姐姐”以外,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好说。 
  慈安太后了解她心里的难过,竟不忍去看她的脸,“我走了!”她站起来转过脸去说,“东西毁掉了,你就只当从不曾有过这么一回事。” 
  这岂是轻易能够排遣的?自己一生争强好胜,偏偏有这么一个短处在别人手里!“东西毁掉了”,却毁不掉人家打心底轻视自己的念头。毕生相处,天天见面,一见面就会想起心病,无端矮了半截。就象不贞的妇人似的,虽蒙丈夫宽宏大量,不但不追究,而且好言安慰,但自己总不免觉得负疚良深,欠了个永远补报不完的情,同时还要防着得罪了她,会将这件事抖露出来,于是低声下气,刻刻要留心她的喜怒好恶。这日子怎么过? 
  一连五、六天,夜不安枕,食不甘味。薛福辰和汪守正请脉,都不免惊疑,脉象中显示慈禧太后不能收摄心神,以致气血亏耗,因而当面奏劝,务请静心调养,同时暗示,如果不纳劝谏,则一旦病势反复,将有不测之祸。 
  慈禧太后何尝不纳劝谏?只是心病不但没有心药,甚至无人可以与闻她的心病,勉强要找出一个人来,也就只有李莲英而李莲英终于与闻了慈禧太后的耿耿难释,魂牵梦萦的心病,同时也开了一味“心药”,这味药必须他亲自去找。 
  乾清宫前东西向的两座门,一座名为“日精”,一座名为“月华”。日精门在东,它的南面密迩上书房,因而专辟一室,供奉至圣先师的木主,太监管它叫“圣人堂”。 
  紧挨着圣人党的是御药房,沿袭明朝的遗制,规模极大,里面有各种希奇古怪的“药”。同治朝有一年夏天久旱不雨,军机大臣汗元方认为这是“潜龙勿用”的缘故,不妨弄个虎头扔入西山黑龙潭,激怒懒龙,造成一场“龙虎斗”,自然兴云布雨,沛降甘霖,那个虎头就是在御药房里找出来的。 
  李莲英所要的那味“药”,也得在御药房里找。他叫那里的首领太监,搬出尘封已久的档册,一页一页地细查,终于找到了。还是明朝天启年间,势焰薰天的太监魏忠贤备而未用的一味药。这味药,他当然不会假手于人,亲自入库检取,随手送到了长春宫的小厨房里。 
  服了薛福辰所开的药,真是其效如神,慈安太后的轻微的感冒,到了午后,几乎就算痊愈了。睡过午觉起身,觉得精神抖擞,兴致勃勃,想到院子里去走走。 
  “外面有风,还是在屋里息着吧!”宫女这样劝她。 
  “我看看那几条金鱼去。” 
  慈安太后最爱那些供观赏的鱼,凝视着五色文鱼在绿水碧草间,悠闲自在地掉尾回游,能把大自国事,小自宫闱的一切烦恼,都抛得干干净净。 
  因此,各省疆臣,投其所好,常有珍异的鱼类进献,钟粹宫中,鱼缸最多。但慈安太后虽好此道,却不求甚解,不管是什么种类,一概叫做金鱼。这天她想看的“金鱼”,是黑龙江将军所进,产于混同江中,通体翠绿,其色如竹的竹鱼。 
  正在与宫女俯视鱼缸,指点谈笑之际,钟粹宫的首领太监李玉和走来说道:“回主子的话,长春宫送吃的来,是留下收着,还是过一过目?” 
  “喔!”慈安太后问道:“什么东西”? 
  “克食。” 
  “克食”是满洲话,译成汉字,本来写做“克什”,是恩泽之意,因此,凡是御赐臣下的食物,不论肴馔果饵,都叫做克什。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克什写做克食,专指“饽饽”而言。慈安太后喜爱闲食小吃,午睡起来,正需此物,所以很高兴地说:“拿来我看。” 
  慈禧太后派来送克食的一个太监,名叫崔玉贵,长得很体面,也能说会道,走到慈安太后面前,因为双手捧着食盒,只能屈一膝跪下,朗然说道:“奴才崔玉贵跟佛爷请安。奴才主子叫人做了一点儿新样儿的克食,说是‘还不坏’,又说:‘东佛爷最爱这一个,可不能偏了她的。’特意叫小厨房加工加料又蒸了一笼,专派奴才送来,请佛爷尝尝。奴才主子又说,倘或吃得好,明儿再做了送来。” 
  慈安太后听了这番话,高兴得眉开眼笑,“真正难为你们主子。”她说,“不用说,一定错不了,我瞧瞧!” 
  于是李玉和揭开盒盖,只见明黄五彩的大瓷盘中,盛着十来块鲜艳无比的玫瑰色蒸糕,松仁和枣泥的香味,扑鼻而来。慈安太后一则为了表示珍视慈禧太后的情意,再则也实在受不住那色香的诱惑,竟不顾太后应有的体统,亲手拈了一块,站在鱼缸旁边,就吃了起来。 
  “真不赖!”慈安太后吃完了那块蒸糕,吩咐李玉和,“替我好好收着。拿四个银锞子,两个赏崔玉贵,两个让他带回去赏他们小厨房。” 
  等李玉和接过食盒,崔玉贵才双膝跪倒磕头:“谢佛爷的赏!” 
  “你回去跟你主子说,说我很高兴。”慈安太后又问:“今天,你们主子怎么样?” 
  “今儿个,光景又好得多了,上午吃了薛福辰的药,歇了好大一觉。” 
  “那才好。”慈安太后点点头,“回去跟你主子说,我也好了。晚上我看她去。” 
  “喳!”崔玉贵又磕个头,起身退下。 
  “早点传膳吧!”慈安太后兴致盎然地对身旁的宫女说,“吃完了,咱们串门子去!” 
  这是宫女们最高兴的事,于是纷纷应声,预备传膳。 
  谁知未曾传膳,慈安太后就不舒服了,说头疼得厉害,要躺一会,接着便有手足抽搐的模样。李玉和大惊失色,一面赶紧通知敬事房传御医请脉,一面到长春宫去奏报慈禧太后。 
  “上头刚歇下。”李莲英压低了声音问:“什么事?” 
  “东佛爷得了急病。”李玉和结结巴巴地诉说着慈安太后的病情。 
  “只怕一时中了邪,别大惊小怪的!”李莲英说,“既然传了御医,等请了脉再说,一会儿我给你回就是了。” 
  等李玉和一走,李莲英立即去找敬事房的总管太监,神色凛然地表示:慈禧太后大病未愈,如果慈安太后的“小病”再张皇其词,就会动摇人心,关系极重,务必告诫太监,不准多问多说。否则闹出事来,谁也担待不了。 
  因此,初十这一天,五次召医,但只有极少数的人,略得风声,甚至潘祖荫进了宫,还不知道真相。 
  到的人不少了,进了景运门,都在乾清门外徘徊,相顾惊愕,不知从何说起?问乾清门的侍卫,只说隐约听闻有这回事,慈安太后病势甚危,是不是出了大事,却不知道。大家都在想:宫门至今未开,或者不要紧。因而心情无不矛盾,既希望宫门早开,打听个确实消息,却又唯恐宫门早开,证实了大事已出。 
  到了两点钟,除却恭王,王公大臣全都到齐,一个个不断看表,看到两点三刻,乾清门旁的内左门和内右门,同时开启,于是由惇王领头,穿过内右门,直奔月华门之南的内奏事处。 
  内奏事处共有十八名太监,首领太监姓祝,官阶虽只八品,权柄甚大,一见王公大臣杂沓而至,便站起身来,亲自持一盏白纱灯,在阶前高声宣布:“慈安太后驾崩了!” 
  这一声仿佛雷震,大家不由自主地站住脚,然后仿佛突然惊醒了似的,发出嗡嗡的声音,相顾惊诧,似乎还不能相信真有其事。 
  “是,是什么时候驾崩的?”惇王问说。 
  “戌时。” 
  戌时是前一天晚上七点,而此刻将近清晨三点,相隔八个钟头,就算子时通知王公大臣,亦已经过了四个钟头。如此大事,何以宫内竟能沉着如此?每一个人心头都浮起了浓重的疑团。 
  “这事奇怪啊!”左宗棠突然开口,大声用湖南话说道: 
  “莫得有鬼呦!” 
  “爵相,爵相!”王文韶赶紧乱以他语,“请进去看方子吧!” 
  方子一共五张,都是初十这一天的,早晨一张方子,有“额风,痫甚重”的字样,用的是祛风镇痉的要药天麻和胆南星。牛间则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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