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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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前传- 第2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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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王仁东拉着他说,“他们在谈两广的边务,你也去听听,看跟令尊在家书中告诉你的情形,有什么不同。” 
  于是两个人慢慢走到西首,只见炕床上坐的是“寿阳相国”祁嶲藻的儿子祁世长,刑部右侍郎而为“小军机”魁首的许庚身,两旁八张椅子上,东面是邓承修、刘恩溥和盛昱;西面是翁同和的得意门生汪鸣銮和王仁堪。椅子还空着三张,却没有人去坐。王仁东和张华奎也象有些站着的人一样,扶着椅背。倾听许庚身在谈越南的局势。 
  军机上行走的人,自有等闲所不能知的消息,而他又一向掌管军务,凡是指授方略的廷寄,大都由他拟笔,因而对于越南的兵力部署,地理形势,相当熟悉。加以他的言语极具条理,娓娓言来,令人忘倦。 
  正谈得起劲时,文煜家的一名听差,悄然趋前,躬身说道:“许大人!七王爷请。” 
  许庚身很从容地点一点头问:“七王爷在那儿?” 
  “在楠木厅。” 
  “我知道。我认得地方。说我就去。” 
  “是!” 
  许庚身正谈到黄桂兰服毒自杀,生死未明之际,站起身来,拱拱手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星叔、慢走!”祁世长拉住他说,“你把黄桂兰的一条命留下。” 
  “赵沃见死不救,那里还会有命?”说完,许庚身举步出厅,去见醇王。 
  于是大家又谈赵沃,接下来谈徐延旭、谈唐炯,责备自然甚严。对于保荐唐、徐的张佩纶,亦有不满之词。 
  由张佩纶谈到张之洞,祁世长透露了一个消息:“听说张香涛内召,还要大用,看来只有此君得意。” 
  巡抚大用,自然是升总督,而要调升,当然是调到西南多事之区。岑毓英并无过失,应该不致于有调动,然则是两广了。 
  张华奎转念到此,异常不安,格外留神细听,只听刘恩溥笑道:“张香涛‘八表经营’,自然志在四方,陛见之日,也许会请缨杀敌。果然如此,不知朝廷作何处置?” 
  祁世长想有所言,但看了张华奎一眼,便即缩口。这一眼,越让张华奎心里发毛,再也待不下去,悄悄抽身,溜出文宅去打听信息。 
  奔走到晚,只打听到一个很奇怪的信息,内奏事处传懿旨,命御前大臣、大学士、六部满汉尚书,第二天“递牌子”。这是慈禧太后有所宣谕,但何以不由军机承旨,内阁明发,而要面谕?这一不寻常的举措,莫非与盛昱的折子有关? 
  第二天一早打听,还有奇怪的事,传集御前大臣、大学士、满汉尚书的“大起”中,独独没有武英殿大学士宝洌А⑿齑笱坷詈柙濉⒈可惺榫傲⒐げ可惺槲掏汀>蟪级疾辉谡偌校钊撕芸斓叵氲叫劣夏昵锾欤焦笳偌豕蟪迹鍪局熠停秣砣嗑蟪嫉墓适隆!
  到了中午,终于有了确实消息:军机全班尽撤,朱谕中定的处分,恭王是“加恩仍留世袭罔替亲王,赏食亲王全俸,开去一切差使,并撤去恩加双俸,家居养疾”。宝洌恰霸沸葜隆薄!
  李鸿藻和景廉的处分最重。都是降二级调用,两人相比,李鸿藻又吃了暗亏。因为景廉是尚书,从一品降二级照例调补为内阁学士,李鸿藻是协办大学士,正一品降二级应为正二品,但文官中的正二品,只有太子少师等等东宫官属,此是加官赠衔,向无专授,因而亦只能去当内阁学士,变成降三级调用。 
  最便宜的算是翁同和,“加恩革职留任,退出军机处,仍在毓庆宫行走。”只是不论如何,逐出军机处总是宦海中的绝大波澜,而全班尽撤,向无先例,不但身历其境的人目瞪口呆,就是旁观者亦觉得惊心动魄。 
  “想不到惹出这么一场大风波!”连张华奎都是面无人色,向王仁东抱怨:“不知盛伯熙还说了什么?他的折子到现在没有发下来,一定有不足以示天下的话在内。” 
  “是啊!我亦奇怪。走!看他去。” 
  盛昱家园林清幽雅致,牡丹尤负盛名,阳春三月,正当盛放。主人风雅好客,年年此时,排日作文酒之会,至于三五知好,对花引觞,更几乎日热如此。然而这一天却是例外,盛昱短衣负手,低头疾步,偶而拈花,却不是微笑而是长吁。 
  在门前却又是一番光景,热闹与清冷大异其趣。朱谕一传,震动大小衙门。同治四年恭王被谴,不足与此事件相比,拿辛酉年杀肃顺一事来相提并论,对政局的影响差相仿佛,而予人的突兀之感,只多不少,因为肃顺将有大祸,事先有明显的迹象,而军机全班尽撤,连军机大臣自己都如在梦中。 
  因此,大家探索真相的兴趣,也格外浓厚。而唯一的线索,只是盛昱一奏。他的话能发生这样的作用,一方面见得他的笔厉害,一方面也可以想见他如何为慈禧太后所重视?清流建言,多蒙荣宠,现成的两个例子:张之洞以詹事府五品的左庶子,十五个月的工夫,由升补翰林院侍讲学士而超擢二品的内阁学士,外放山西巡抚;张佩纶则更由右庶一跃而署理三品的左副都御史,以后又派为总署大臣。如今盛昱也是位列清班的左庶子,以彼例此,将被大用是可预见之事,这个将爇的“冷灶”,不可不烧。再有些人是专为要打听他的折子中说了些什么话,这不仅出于对朝政的兴趣,而且也关碍着个人的利害得失,因为可超而知的是,他既能劾罢全班军机,自然曾痛论朝局,其中必定列举许多腐败的例证,如果为他的笔尖儿扫着,便得早筹避祸之计。就因为这些缘故,访客络绎不绝,而门上奉命,一概挡驾。当然,王仁东跟张华奎是例外,他们是不须通报的熟客,一看门前车马塞道,径自敲开花园边门,在建于假山顶上的月台,见着了盛昱。“真是臣门如市,臣心如水。”王仁东笑道:“高致真不可及!” 
  “唉!”盛昱叹了口气,怔怔地望着来客,竟说不出话。 
  见他是这样的神情,张华奎悄悄拉了拉王仁东的衣服,示意他说话谨慎。王仁东当然也看出盛昱的心境,不敢再出以轻松戏谑的态度,试探着问说:“折子始终没有发下来?” 
  “就是不发不好!唉,”盛昱又叹口气,“我好悔!” 
  这句话使得两位来客的心都往下一沉,听他的话,似乎是说他们俩害了朋友。王仁东性情比较褊急,当时便神色严重地说:“伯熙,我不明白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你悔些什么?” 
  “我悔我太轻率。无形中受人利用。” 
  “什么?”王仁东越发沉下脸来质问,“谁利用了呢?” 
  见他声色俱厉的样子,盛昱一愣,细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又回想了想彼此的对答,不由得哑然失笑:“我不是说你们。 
  你们不会利用我,我也不会为你们所利用。” 
  这是很凶的一个软钉子,藐视之意,十分明显,但因话答话,没有什么不对,张华奎深怕彼此的话,越说越僵,赶紧从中解释。 
  “大哥,”他一直用这样亲热而尊敬的称呼叫盛昱,”旭庄完全是爱朋友的一番意思。这样的至交,即使有什么事要请大哥主持公道,亦一定明白相求,如何说得到‘利用’二字? 
  所以旭庄气急了。” 
  “原是如此!”盛昱为了表示待友的诚意,招招手说:“两位请随我来。” 
  到了他那间插架琳琅,四壁图书,布置得极讲究的书斋中,盛昱从红木书桌的抽斗中,取出“折底”来给王仁东看。是张华奎的原稿经过删改的,一看事由,只涂掉了三个字,原文是:“为疆事败坏,责有攸归,请将军机大臣李鸿藻交部严加议处,责令戴罪图功,以振纲纪而图补救事”,涂掉了李鸿藻这个名字,便变成劾及全班了。 
  然而通篇大旨,还是以劾李鸿藻为主,谈到恭王的只有一句话,说用潘鼎新、张凯嵩,“恭亲王等鉴于李鸿藻而不敢言,”是说恭王鉴于李鸿藻轻信张佩纶滥保唐炯、徐延旭之失,而不敢起用新人,以为用潘、张是“就地取材,用之而当,固不为功,用之而非,亦不为过,滥誉之咎,犹可解免。” 
  “这也不算苛责。”王仁东诧异,“何以恭王会获以重谴?” 
  “就是这话罗!”盛昱使劲挥舞着手说,“现在我才想通,上头跟这个,”他做了个七的手势,“早就打算去恭王了。只是定乱安国的亲贵,理当优礼,怎么样也说不出不要恭王当国的话,正好有我这个折子,一语之微也算是抓住了题目。你们想想,我不是受人利用了?” 
  “原来如此!”王仁东才知自己误会得不识高低,既感安慰,亦觉自惭,勉强笑道:“这倒是我拿我自己看得太高了!” 
  在难堪的沉默中,终于由张华奎道破了藏在每人心中的一个疑问:“醇王会不会进军机呢?” 
  “谁知道?”盛昱紧接着用很有力的声调说:“倘有其事,我一定上折子力争。” 
  “不知道这趟会不会有人替恭王讲话?” 
  这一问,使得盛昱深感兴趣。然而细细想去,却又不免失望,恭王遭遇严谴,头一次同治四年,是惇、醇两王仗义执言,第二次同治十三年,是文祥全力斡旋,两次回天,只因为都是“闹家务”,第二次近乎儿戏,所以易于排解。而这一次看起来是兄弟争权,但题目上争的是国事,争的是公是公非,没有人敢说慈禧太后的决定不当,要求收回成命,否则就是干预大政,僭妄太甚。 
  这样想着,便不住摇头:“不会的!没有人敢讲话,也没有人好讲话。” 
  “解铃系铃,只怕大哥倒是例外。”张华奎试探着说。 
  盛昱心中一动,倏然举目,看着王仁东问道:“你以为此举如何?” 
  王仁东也觉得军机全班尽撤,未免过分,连带使翁同和受池鱼之殃,内心更为不安。但如慈禧太后慎选贤能,果然胜于已撤的一班,那末此举就是多事了。 
  他认为自己的想法是正办,所以毫不含糊地答道:“即使要这么做,也还不到时候,且看一看,是那班人来接替?” 
  “这也说得是。”盛昱问张华奎,“你的耳朵长,可曾听说?” 
  “这自然是由醇王来拟名单。”张华奎答道:“我看孙莱山一定有分。” 
  “孙莱山?他还没有出京?” 
  湖北郧西县有一名姓余的秀才,为一个姓干的书办痛殴至死,知县包庇书办,草菅人命,言官参劾,朝旨特命孙毓汶会同内阁孝士乌拉布赴湖北查办。这是十几天以前发的明旨,而且孙毓汶和乌拉布已经“陛辞请训”,现在听张华奎的语气,孙毓汶似乎未走,所以盛昱诧异。 
  “我也今天才听说。”张华奎答道:“孙莱山这一阵子,都是整日盘桓在适园。” 
  盛昱深深吸口气:“原来是他为修私怨捣的鬼!那就越发令人不平了。”他说,“两位请为我去打听打听。这件事,我难安缄默!” 
  看样子盛昱已决心要反过来为恭王说话,王仁东不明白他出尔反尔的态度,何以如此坚决?不免私下要问张华奎。 
  张华奎平日最留心这些事,自然知道,“也难怪盛伯熙,他实在太冒失了。他是肃王的七世孙,算起来是恭王的侄子… 。” 
  “这我知道。”王仁东不耐烦地抢着说:“你只说他为什么前后态度大不相同?” 
  “因为恭王待他很不错。盛伯熙上恭王府是不必通报的,王府里的人都叫他‘熙大爷’。你想,以后他怎么还有脸上恭王府?” 
  “搞成这样的局面,真是始料所不及。”王仁东怅惘不甘地说,“滥保匪人的张幼樵,倒安然无事,更令人气结。” 
  “慢慢来。”张华奎说:“从前有人测字问休咎,拈得一个‘炭’字,卜者脱口答道,‘冰山一倒,一败如灰’,他的冰山不是倒了吗?” 
  “看着再说吧!你倒去打听打听,看军机是那班新员?打听到了,直接给盛伯熙去送个信。” 
  “今天大概不会有信息了。有朱谕总也是明天早晨的事。” 
  经过彻夜的碾转反侧,盛昱决定要做个“解铃人”,弥补自己轻率系铃的咎歉。 
  于是一早起身,连浇花喂鸟的常课都顾不得,匆匆漱洗,立即进入书房,铺开纸笔,捧着一盏茶出神。这道奏折颇难措词,构思久久,方始落笔: 
  “为获谴重臣,未宜置身事外,请量加任使,严予责成,以裨时难,恭折仰祈圣鉴事:窃奴才恭读邸钞,钦奉懿旨:将恭亲王等开去军机大臣差使,仰见宸谟明断,尽义极仁。伏念该亲王等仰荷圣恩,倚畀既专且久,乃办事则初无实效,用人则徒采虚声,律以负恩误国之条,罪奚止此?犹复曲蒙高厚,许以投闲,该王等苟有人心,宜如何感激,在廷诸臣苟有人心,宜如何奋勉!惟是该王等既以军国重事,贻误于前,若令其投老田园,优游散局,转遂其逸之念,适成其添卸之心,殊不足以示罚。方今越南正有军事,筹饷征兵,该王等于档案尚为诸练,若概易生手,圣躬既恐烦劳,庶务或虞丛脞。况疆事方殷而朝局骤变,他族逼处,更虑有以测我之深浅,于目前大局殊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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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到这里搁笔踌躇。为了救恭王,必须有个陪衬,平心而论,自然还是李鸿藻。但救李鸿藻不是救张佩纶,所以这两句“考语”有一番斟酌,要明说李鸿藻,暗指张佩纶,方合本心。 
  偶尔抬头一望,不觉一惊,是张华奎悄然坐在那里,便讶然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一无所觉。” 
  “来了一会了。见大哥正在用心的时候,叫管家不必惊动。” 
  “你来得正好!有个稿子,你不妨替我斟酌斟酌。先听听消息,今儿总该有明发了,军机是那些人?” 
  “我先念副集唐诗的楹帖你听。”张华奎朗然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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