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心想,李陵是李广长子李敢的儿子,他这次不记父亲被霍去病射杀的前嫌,主动请缨来到战场,肯定有种急于立功的心情。但他不想让李陵过多地抛头露面。李广将军的后人,就这一个有出息的,我不能再负李广将军了!
想到这儿,卫青说:“小将军,我料定东方朔大人取胜之后,不会回朝,而是沿着大河西侧,来找我们。你可带领三百快马,沿着河朔方向,迎接东方大人,然后再和他一道,加入我们的攻城的阻击大战,你看如何?”
“末将听令!”李陵听到让他去迎接东方朔,嘴都合不上了。不过,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叫道:“大将军!”
“还有什么事?”卫青将手中的桃棍儿放下。
“请大将军以后叫我李陵,或者叫李将军,不要再叫小将军!”李陵说着,脸上更红,红得像醉了酒。
“好,好!本将军叫你李将军。将来,希望也能叫你大将军!”卫青感慨地说。
日落时分,余吾河边。匈奴单于的大本营。
这里虽然不像长安城内的歌舞升平,却也非常平静。单于王庭在此已有一百多年,河边除了帐篷林立外,也有了一些简易的汉家建筑。在众多的蘑菇堆一样的帐篷里,有一个非常显眼、比正常帐篷大五六倍的牛皮帐篷,便是匈奴单于的主帐了。
“诸位将军!”伊稚斜在帐内摆下酒宴,正在款待手下诸将。“汉大将军卫青劳师远征,居然深入到我匈奴境内五百多里,包围了赵信城。真是自不量力啊!今天,本王就让一个汉人,用他大汉的城池,与汉家的兵士对阵。哈哈,再等三天,我儿乌维太子就会赶到赵信城,与赵信形成里外夹击。待卫青筋疲力尽的时候,众将军再随我全力出击,这次,本王一定要把卫青拿下,叫汉家交出我匈奴叛逃的废太子!来,众将军,今天本王与你们一醉方休,明天以后,全军禁酒,准备与汉军一决高低!”
“大王!虽说卫青被拖在赵信城,可是支楞儿三万人马,被一个叫东方朔的在河西给吃掉了。
听说东方朔已率兵北上,不可不防啊!“单于身边,一个身材高大的将军说。
“斡离不将军,你说得好。本王以为,那支能打败支楞儿的部队,可能就是霍去病的部队。
太子的信中不是说,东方朔是霍去病的干爹吗?有其父才有其子!本王已得到确切消息,这支部队,也奔着赵信城去了!“
“大王,狼居胥山就是我匈奴的天然屏障,他卫青和霍去病就是攻下了赵信城,也要葬身在狼居胥山下!”另一位矮胖矮胖的将军说。
“对,对!斡离不将军,你不必多虑,来,干,干!大家一醉方休!”
匈奴王庭,好像连帐篷都醉了,沉醉在巍巍狼居胥山西侧,沉醉在清清的余吾水边。黎明时分,当霍去病站在余吾水旁,看着晨曦中倒映在水里的歪歪斜斜的狼居胥山和匈奴众多的帐篷,他的心也醉了。皇上啊皇上,我来到了匈奴王庭!再过两个时辰,匈奴就要覆灭在我面前!
天光渐亮,一个大帐篷的模样也开始映入眼帘。霍去病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问霍光一句:“兄弟,你说,这是匈奴单于的大帐吗?”
霍光认真地看了一下,点点头说:“从大帐和左右的布局来看,与俘虏所说,正相吻合。将军,我敢肯定,这儿就是匈奴伊稚斜的单于之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霍去病牙一咬:“好!点起火把,烧起火箭,准备进攻!”
霍光伸手相拦:“慢!”
霍去病不解地问:“怎么?”
霍光说:“大司马,我们这样一攻,匈奴单于肯定会逃。何不分兵到那个山包之后……。”
霍去病击了霍光的肩膀一下:“真有你的!”说完他看了一下地形,然后指着西边的一个山包,对辛苦子说:“你带领一万人马,到那个山包之后埋伏。等我将匈奴大军冲散,他们必向那个方向逃走。你定要在那儿死战,把‘一只鞋’给拖住!”
辛苦子二话没说,招呼手下的兵就走。
霍去病低声说:“烧起火把来!”
霍光与众兵士将火把燃起,又将箭头上包着火。
霍去病大叫:“好!对准帐篷,射!”
汉军士兵以火箭射烧敌营,敌营起火,一时哭叫之声大作。
霍去病大叫:“弟兄们,捉拿单于的时候到了,抓虎崽子的时候到了!别让‘一只鞋’跑啦!”
众将士一拥而上:“冲啊!别让‘一只鞋’跑啦!!”
晨光之中,霍去病在匈奴大营中拼命砍杀,敌将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睡梦之中匈奴兵马,大都没有反应,就被烧死在帐篷中,逃出来的,又被汉军砍杀,一时血染余吾河水,在朝霞映衬之下,红彤彤地让人心颤!
然而,霍去病还是遇到了猛烈的抵抗。
反抗首先来自匈奴单于的卫队。单于的卫队共有两千多名卫兵,他们平时饮酒作乐,吊儿郎当,可打起仗来,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昨天晚上卫兵们也喝得很多,许多人没有解衣便在帐中睡去,今晨一见火起,便激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随即醒了大半。他们见到汉人杀到了自己的老巢之内,怎不拼命抵抗?就连有些跟着老单于共事,对伊稚斜篡位大为不满的卫兵,也二话不说,拿起他们的刀戈剑戟,与汉军拼起命来。这一打杀,也唤醒了许多匈奴的平民,他们的帐篷被火烧得晚一些,他们没有急于逃命,而是与汉军开始了生命与生命的肉搏!
霍去病看到匈奴在顽强抵抗,索性大开杀戒,自己带着头,见到匈奴人便砍杀起来。士兵们见到大司马那一支剑搅得匈奴大营天翻地覆,于是个个将二十多天来沙漠行军时积聚的怨气,在匈奴人身上,匈奴人的物品上发作起来!九万人马,多半围住单于庭厮杀,更有一部分人开始清剿外围的残敌。他们在初日的照耀下,先是将箭瞄准一个个帐篷的门帘,出来一个,他们便射杀一个;然后再将箭头上绑起棉球,向帐篷射去;然后再将外逃的路堵死,用他们的剑,把外逃者一个一个杀掉!过去攻打祁连山时,他们只杀男人,留下妇女,可这次,他们连妇女小孩也不放过,只要是生命,就要消灭他们!仿佛这些经历了沙漠九死一生的士兵,非要把对死恐惧转嫁到匈奴人的身上,他们心头的压抑才能被释放!
太阳高高地照在余吾河上,远处狼居胥山上的白色雪峰泛起清光。余吾河水红了起来,红得无法看到狼山雪峰的倒影;到处都是剑在闪光,是鲜血在喷射,是人的生命垂危时的哀鸣!
一个时辰之后,河边铺满了一具具尸体,所有帐篷都化成了灰烟。
匈奴伊稚斜从一开始就感觉到自己遭到了突袭,他终于明白:是那位让匈奴人胆颤心惊的霍去病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率匈奴将士们抵抗一阵后,深知无法打赢面前这一战役,于是便让斡离不领着卫兵突围。斡离不就是昨晚在酒宴上唱反调的那个将军,他是伊稚斜大儿子伊稚正的结拜兄弟,他对伊稚斜的忠诚无人能比。他带着四员战将环护在单于身边,猛杀一阵,终于撕开重围,有两万兵马随之向西逃去。
辛苦子等人奉命在三里多远的两山口外埋伏。他们没走多远,就听到了汉军的喊杀声和匈奴人的鬼哭狼嗥。士兵们走几步,往回看看,真不想离开那个最刺激的地方。有的战马也不愿行走,仿佛它们也知道,他们是奔着什么来的!可是军令难违,辛苦子狠狠地挥起鞭子,将马猛抽几下,一口气躲进两座小山之后。而远处的喊杀声更为猛烈,一万名将士说是在这儿埋伏,分明是在受煎熬。
他们在煎熬中度过了进入沙漠后最难过的一个时辰,这时听到了激烈的鼓点般的马蹄声。辛苦子将剑一举,往下一压,示意士兵们退到隐蔽处。两山口顿时没了声音,只有地上躺着的几根粗壮的绳索,充当着大地上最残酷的琴弦,等候着东边渐近的鼓点,等候着急飞猛逃的马蹄来拨弹……
伊稚斜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的家门口受到重创;更是万万想不出来,自己出入狩猎的两山口上,是一万汉军兵马在等候着他。跑在伊稚斜前头有几百匹快马,像平日一样,在自己熟悉的山地上奔驰而前,不料一阵怪叫,前头的马全被绊倒,后边的则滚在一处,而伊稚斜和斡离不等人急勒缰绳时,他们的马都不约而同地直立了起来,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悲鸣!
“杀呀!别让‘一只鞋’跑啦!”汉军冲杀过来,从翻滚在地的人马上踏了过去。
伊稚斜还没定过神来,他的马便向东跑去。那位斡离不果然临危不惧,他勒回马头,镇静地对东面的匈奴士兵叫道:“弟兄们!只有这一条路,保护大王,冲过去啊!”
匈奴人马被他镇住了,胯下的战马也开始听话。斡离不指挥匈奴将士分批杀向山口,自己更是一马当先,驰入汉军阵中!
好一场惨绝人寰的恶战!辛苦子和一万汉军,仗着以逸待劳之势,与匈奴短兵相接。他见到匈奴单于顺着山口的右侧,在往外运动,于是便剑如旋风,先将自己面前的匈奴将领放倒,奔向匈奴单于。
斡离不的目光何等锐利,他让身边和三名护卫拥着单于的马出逃,自己和另外两位,截住了辛苦子,展开厮杀。辛苦子见单于逃出,而自己却被围住,于是将剑对着左边的斡离不冲过来。斡离不见他来势凶猛,急忙一躲,殊不知辛苦子早将那剑翻转过去,直刺向右边一位卫士。那人猝不及防,早已应声跌落马下。斡离不大惊,将自己手中的长刀,左挥右砍,想压住辛苦子的剑,让他不得游刃有余。辛苦子却不惊慌,避过他的几个狠招,准备抓住破绽,结果了他,再追单于。不料旁边还有一位卫士,也是个高手,他舞动着手中的双锏,像两条青蛇一样,向辛苦子袭来!
要是平日,辛苦子一个顶俩,倒也轻松。可是今天,他的心不在面前的两个将领身上,而是惦着匈奴单于!他想将这两个缠住他的人解决掉,于是便一个闪身,躲过斡离不的大刀劈砍,马一回头,正好与那手持双锏者贴在一起。那人原将双锏直刺过去,情急之中抽不回来,辛苦子便使出杀招,那只宝剑轻走龙蛇,闪电般地穿过了那人的右肋。那人双锏一扔,却用右臂死死压住辛苦子的剑,让他抽不出来,而斡离不的大刀,却当头劈了过来!辛苦子急忙弃剑,只是为时已晚,眼看那把大刀带着呼啸,落到自己的右肩上。他本能地以极快的速度向后仰身,只觉得自己右肩一麻,翻落下马,不知人事。
霍去病率领他的大军也已赶来,远远地,他亲眼看到辛苦子的剑被一个匈奴人夹住,而辛苦子却被一个匈奴大汉砍下右臂。他飞马前来,那个挥刀大汉急忙逃走,霍去病无心追赶,急忙跳到地上,将辛苦子抱起。再看看地上那位用手臂夹着辛苦子剑的匈奴将领,只见那剑是弯着从他后心出来的,原来他被刺中时还猛地转身,硬将那把绕指柔肠之剑,弯弯地吸在了内脏里面!
霍去病让霍光清点了一下人马,发现自己损失了八千多人。而匈奴被杀者多达六万,估计随“一只鞋”外逃的只有几千人。
霍去病无心再去追赶一只鞋,他一面派人向皇上急报战功,一面派人打听舅舅那边的消息,让霍光代他休整部队,自己则整日守候在辛苦子的身边。
卫青在大帐之内,正为攻城不下而沉思。那一把小桃棍子儿,有几根已被他捏断,成为几截。
此时李陵带领着东方朔悄悄地走了进来。卫士欲报,东方朔摆了摆手。轻轻地走到卫青身边。
卫青听到有动静,原以为是卫兵,但一听脚步声不对,于是急忙抬头。“兄长!你来了?这么快啊!”
东方朔笑道:“还快?你知道么,去病已经把单于庭给袭了!”
卫青笑道:“是啊!小儿子辈们,把功立到我们前头了。兄长,你来得正好。这些年来,我一直琢磨着沙漠野战,没想到赵信会在这儿筑起城来!我的武刚车,只是和匈奴太子打了一仗,吃了他那三万人马,可赵信他们躲在城中不出头,我绞尽脑汁,还没想出好办法。”
东方朔说:“我在路上就问李陵了,这座赵信城,不是建在沙漠之上吗?”
卫青想,你干嘛明知故问?可他心中一亮,一定他有了办法!于是急问:“兄长,你的意思是?”
东方朔说:“我问你,城中之人,靠什么饮水?”
卫青说:“我已让公孙敖打听清楚,这城的北边有一个湖泊,我已经将水道切断。可赵信他们,好像仍然有水喝!”
东方朔追问:“那他的水,是从哪儿来的?”
卫青说:“我和公孙敖都怀疑他有地下水道!”
东方朔说道:“既然他能搞地下水道,我们何必不也搞一个?”
卫青不解:“兄长,我们十五万大军,看着个湖泊,弄水道干什么?”一旁的李陵也觉得莫名其妙。
东方朔笑了:“我的卫大将军啊,你也有不熟悉沙漠之战的时候!”
卫青坦诚地说:“兄长,请你教我。”
东方朔说:“兄弟,这赵信把城建在沙漠之上,城基不论多深,底边也是沙子。”
卫青点点头:“对啊?这与吃水何干?”
东方朔拍了拍卫青的肩膀:“我的卫大将军,你让士兵在沙子里挖洞,将湖水从地下灌他的沙基,他还能保得住这城吗?”
卫青大惊,用拳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哎呀!我怎么就没想起来!”
李陵也高兴得很,他的脑瓜子一动,忙请战道:“大将军,让我率一万士兵,在地下掏洞,请您另派一万人去引湖水!”
卫青点头同意,又说:“快叫公孙敖!”
建章宫中。武帝仍与李夫人在一起,就在厅堂之中,卿卿我我起来。
这时李蔡跌跌爬爬地跑了进来,一见皇上那姿态,便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于是进退两难地说“皇……皇上!”
武帝不大高兴地问:“何事这么慌张?”
李蔡这回不管不顾地冲到皇上跟前:“皇……皇上!前方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