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啦!太好啦!东方兄长,你刚才说,你同意朕去泰山封禅了,是真的么?”
东方朔见皇上急转话题,便停了一下,认真地问:“皇上,您让臣说实话么?”
“当然,朕要你实话实说!”
东方朔点点头:“那好吧,皇上。臣说实话。臣过去以为,封禅是好大喜功的行为,只会劳民伤财。可是眼下,既然连太史公都说应该封禅,封禅能使国威大振,民心大振,臣便觉得,封禅也可。不过……”
武帝见东方朔变了,便高兴地问:“不过什么?是不是要朕不要铺张?要向孝文皇帝那样节俭?”
“皇上,您都想到这一点啦,还问臣做什么?不过……”
“别不过、不过的,朕就知道,你心里还不服气,你是想说,你不反对封禅了,不是自愿的,是朕逼你就范的!”
“皇上,您真能猜,猜得真准!既然皇上您都承认啦,臣还有什么可讲的呢?不过……”
武帝有点急:“又是不过、不过的,你有完没完!?”
“皇上,事不过三!臣还有最后一个不过。”
“你从来都没有如此吞吞吐吐的,不过什么?你快说!”
东方朔慢吞吞,却早认真真:“皇上,您曾经说过,去泰山封禅,一要‘天降祥瑞’,二要‘振兵’,三要‘释旅’。那个什么会跳舞的树,就算是‘祥瑞’;而你眼下又调集了百万大军,‘振兵’可谓够大的了。只是这‘释旅’,臣觉得还没做好。”
“怎么叫还没做好?朕将大军调到朔方,搜完了匈奴乌维单于,然后叫他们回去,不就是释旅了吗?”
“哈哈哈哈!皇上,臣刚才在城楼上笑天笑地,还笑自己,难道你真的没听明白?还是装作不明白?等您把百万大军调到朔方,大雪纷飞,你怎么梳理草原?你就等于在大雪地里养了百万嗷嗷待哺的大麻雀!那才是罪孽哪!”
武帝此时才有些后悔。“朕也知道,这样有所不妥。可朕的命令已经发出,如何能改?”
东方朔却说:“天意!天意让改,天子能不改吗?”
汉武帝不解:“天意,有什么天意?”
东方朔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皇上,你和朝臣整天说我东方朔是太岁星,是掌管春秋岁时的幸运星。刚才我掐指一算,明年春天,是上上大吉,何不于明年春天,便上泰山呢?”
“那,那太紧迫了吧!”
“紧什么?天意恢宏,心诚就灵!”
“可是,朕的百万之兵……”
东方朔提醒道:“就是因为吉日提前,时间紧迫,皇上您才有借口,眼下就释旅撤兵啊!”
武帝喃喃地:“时间紧迫,朕眼下就该释旅?撤兵?”
东方朔大叫起来:“皇上,臣对您说的‘释旅’,不是简简单单的撤兵!皇上可借‘释旅’之机,命令诸侯郡国,只许留下少许量卫之兵;其余的兵马;精兵强将;一律交给各部刺史统一率领。其余的冗兵,每个郡国,平均减少一万,便是释掉五十余万!这样一来,不管他是吴王、楚王,还是江都王,他们再想拥兵自重,那就是做梦!而您把诸侯的之处的精兵强马,集中到了一处,加强训练,决不能释!臣刚才所说的刺史,首先就是一名镇土领兵的大将,归皇上你直接指挥,随时可以调遣,不如意的,马上更换;诸侯和郡国,没有权利指挥他们。这样一来,天下精兵便可集于皇上您的手中。匈奴来犯,调兵打匈奴;如有内乱,举兵勘乱!外抗强敌,内治奸贼。刺史,刺史,不对敌人动刺刀,就对贪官动毒刺!有了各部刺史,第一收了诸侯和郡国的兵权,让他们无法造反,不管什么江都王,中山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第二才是放个刺儿头在身边,叫地方官吏知道自重,不敢为非作歹!”
武帝大叫起来:“哎呀,东方爱卿,你这个主意,比起当初主父偃的推恩裂土来,不知要高多少倍!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皇上,纵然臣是神仙,臣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想出如此妙计!臣是那次和您一道,在用黑白子儿,数着天下兵马的时候,要集中兵力来朔方城的时候,臣才想到这个计策。这个计策,有一半是您的!”
武帝大笑,站了起来。“哈哈哈哈!太妙了。东方爱卿,我高祖平定天下,若有此计,何须晚年为了讨伐拥兵自重的异姓诸侯而四处奔波,劳累至死?我大父孝文皇帝如有此计,何必向匈奴屡献美女金帛,悔恨终生?我父皇如得此计,吴楚七国又何能起兵造反?只须一个刺史,便把他们全刺了!晁错削藩,主父偃推恩,张汤大加杀戮,全是不得要领!朕要有刺史,有朕信得过的刺史,何愁天下不能长治久安?”
东方朔也站了起来。“皇上,这就臣所说的最后一个‘不过’,就是请你派出十三部刺史,统领天下兵马,监督各郡官员。他们是皇上派出去的巡察御使,又是朝廷设在各地流动的兵营,作用极其重大啊!”
“好!朕马上就让杨仆、郭昌他们,出任十三部刺史!马上就让他们把诸侯郡国的冗兵,全部解散掉!”
“皇上,这才叫真正的‘振兵’、真正的‘释旅’啊!”
武帝又有点犹豫:“可是这些军队,如果不调来朔方,不能将匈奴斩草除根,朕的心里,实在是不能安宁啊!”
东方朔深情地说:“皇上,臣还记得您写的一首辞赋。那赋中有这四句:‘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这几句辞赋,虽然您写的是李夫人,可您心中,早有‘释舆马于山椒’的志向哇!”
武帝听到东方朔能背出自己的辞赋,不禁动情地频频点头。
“可是皇上,您还记得臣搜给您搜集的乐府民歌‘战城南,死郭北’吗?老百姓倍受战争之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匈奴乌维单于,即使他还存在,也是散兵游勇,不成气候了!快快‘释旅’,让人民休生养息,让士兵回家种田行商吧!”#
武帝还是有点犹豫:“兄长,不瞒您说,朕不幸失去霍去病,如今卫青又是这个样子,将来万一战事再起,朕真是有些担心啊!”
东方朔却挺身而出:“皇上,真的要是匈奴再来侵扰,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呢!”
听他这么一说,武帝有些激动。“兄长,如果匈奴真的死灰复燃,您还愿意为朕领兵?”
东方朔伸出一个小手指头:“来,皇上,臣给你拉钩起誓!”
武帝也伸出手来:“好,兄长,来!”二人将小指勾到一起,小孩子似的,齐声说道:“拉钩!拴鬼;一百年,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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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笑罢兵(之八)
拉玩了钩,东方朔却用手指头将武帝的手指头夹住,看着它说:“哈哈哈哈!你撤不撤兵?释不释旅?”
“撤!释!”武帝笑了起来,他用力将小指从东方朔的“钩子”中脱出,随后将对方大拇指抓住:“东方兄长,你让不让我去封禅泰山?”
东方朔将另外一只手也抱住武帝的手,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封,禅!皇上,明年开春,便去封禅!”
武帝大笑:“哈哈哈哈!今天是九月二十五了,再过五天就是新年。朕要去泰山封禅,那从十月一日新年开始,朕就改元,改为元封元年,东方爱卿,你以为如何?”
东方朔也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皇上,你先是振了兵,如今又释了旅,改元岂不是上合天意,下合民心?臣以为,应该发几匹快马到长安,让公孙贺老丞相,向全国颁布皇上的旨意,第一是释旅,第二是从十月一日新年开始,改为元封元年;第三,从元封元年开始,全国分为十三郡国和一个京兆府,皇上将派一群大马蜂儿巡视天下!”
“对,对,说得好!霍子侯!上官桀!”武帝大叫道。
霍子侯离得近一些,急忙跑了过来:“皇上,奴才在。”
武帝大手一挥:“你告诉上官桀,让他马匹快马,倍道兼行,前往长安,叫丞相传朕旨意,释旅,改元,再选派十三刺史,前往天下郡国!”
“奴才遵旨!”霍子侯见皇上和“东方爷爷”和好如初,便知自己新年期间不会再受气了,便屁颠屁颠地跑了下去。
过了一阵子,武帝突然收起笑容,认真地说:“东方兄长,明年春天,离现在不到半年,这么大的事儿,朕说什么也要准备准备,不能草草了事,对天不敬啊!”
东方朔又笑了起来:“皇上,你养了那么多的儒生,一天到晚‘克己复礼’的,让他们去弄出一套仪式来,还不行么?”
武帝点点头:“对!你不是还有一个弟子,叫倪宽的,专学《礼》的吗?朕要用他一用!”
东方朔深思一下,说道:“皇上,臣想到东海郡走一趟,去看看汲黯,看看那个老马蜂,他屁股上的钩子还在不在!”
武帝大笑起来。他想起公孙卿的话,又想起了珠儿和太子。东方朔主动要开长安一阵子,岂不是天赐良机?“好,好!东方爱卿,是该看看汲黯了,你也代朕,问候问候那老马蜂!”说着说着,他又恍然大悟:“噢——还有一件事,我没想起来,你去东海,正好路过齐国,路过平原。你想和嫂子团聚一下!”
东方朔苦笑一下:“皇上,我们老夫老妻的……”
“不对,不对!朕想起了你说的一句话:妻子愈老,感觉愈好。感觉愈好!哈哈哈哈!”
东方朔却说:“皇上,臣回到平原,也可以看看修成君啊。”
武帝静了下来。“好的,兄长,都是朕的不好,朕早该让你回去看看了。不过,再过五天就是新年了,朕不能让你在路上过年吧!干脆,你就陪朕在这朔方城过个年,不,过了十月十五,朕再让你前往平原!”
“还有二十天哪!”东方朔觉得时间太长了。
“怎么?你离开平原都三十多年了,朕只听说过你给老婆孩子送过钱,可没听说你要回家。如今就二十天,你就等不急了?”武帝有点不解地说。
东方朔知道,争也无奈,只好点了点头。
武帝却还有话说:“东方爱卿,过年后,你去齐鲁,朕还有许多事情要你办呢!朕要到泰山封禅,总得在东岳泰山上立一块碑吧!你要帮朕琢磨着,写一篇碑文。秦始皇到泰山封禅,让丞相李斯写了一篇封泰山文,流传至今。朕今天要写碑文,指望公孙贺是不成了,只能请你来写。这十多天,你能将碑文写好,就不错了!”
“这个还不容易?皇上,李斯那厮文章写得不错,可他的为人可是太差了啊!他再三给秦始皇说,秦皇不死,可以成仙;可秦始皇刚死,他便和赵高一起,篡改了秦始皇的遗诏,天下从此大乱,诸侯纷纷揭竿啊!”东方朔不失时机地接上一言。
武帝心中一愣,马上问道:“依你之见,那封禅碑文如何来写?”
“皇上,依东方朔之见,封禅碑文,千万别像李斯那样,写得又臭又长,跟懒婆娘的包脚布一样。汉家文风,就和您治理天下一样,崇尚实用,精简干炼,浅近易懂,达意就行!”东方朔答道。
武帝点点头,可他又笑了。“东方爱卿,你不是为了早点回家,故意偷懒吧!哈哈哈哈!”
东方朔也笑了起来。“皇上,臣不仅不会偷懒,还要给你翻新,弄出大汉新的式样来!”
“翻新?弄出大汉新的式样?!东方爱卿,你快说说,怎么个新法?”武帝最喜欢听和就是变新。
东方朔慢慢道来:“皇上,秦始皇统一天下,书同文,车同轨,这是一大功绩。可是那李斯的小篆文学,美是挺美的,却不实用。那些文字,像一大堆蝌蚪堆在一起,一般的人认不了几个。那年臣带着司马迁出去寻找郭解,见司马迁在竹简上记事,写起来可费功夫啦。而将这些字刻在竹简上,更是费力。为什么,字是圆的,刀刃却是直的!臣给您献上的三千竹简时,就只能把那些字的脚都给拉直了,不然,臣要是在竹简下刻出李斯的小篆来,恐怕到今天,还刻不出三千竹简来呢!”
武帝点点头,说道:“说得对,东方爱卿。我大汉泱泱之国,岂能为秦朝李斯等制度所囿?是该有我大汉的简便易行的文字了!不过,东方爱卿,朕欣赏你的三千竹简,可不欣赏你刻的文字。你那些字刻的,简直就像八卦!哈哈哈哈!”
东方朔也笑了起来。“您说得对,皇上,臣的主意是从阴阳八卦里琢磨出来的,臣的字当然要像八卦了。皇上,臣刚才说了,臣发现有许多刀笔吏的字,刻的很有味道,何不从他们中间找个写得最好的,作为范例,创出新体汉字,让丞相颁布天下学习呢?”
“好,好!东方爱卿,公孙贺是个粗人,这件事,朕还是交给你。就从这次撰写泰山封禅碑文起,你帮朕找个能巧匠,刀笔老手,弄出我大汉的字体来!”
“臣遵旨!”东方朔此时高兴异常。
武帝好像还有心事,他拉了东方朔的胳膊一把,又说:“东方爱卿,还有一件事,朕也觉得不对劲。我朝沿袭秦朝制度,将每年十月一日订作新年,朕总是觉得别扭!你说说看,一是数字之始,为什么不把一月一日定作新年,偏偏要把十月一日作为一年之始呢?”
“皇上,这件事不能全怨秦朝。远在夏朝的时候,大禹的子孙们,一直是以一月为正月,一月一日为新年的。后来懂得历律的人发现,用夏朝历法,与日月运转不太相符,过了几年总要多出几个日子来,初一是朔,月亮偏要出来;十五该望了,可月亮还是个扁的。为此,掌管历法的官员,只能设个闰年,多加一天,来维持历法与日月动行之间的乖戾。可是这样做还不行,许多年过去了,历法与日月运行又差了许多。太阳月亮不管你,他们该怎么走就怎么走,总与历法不符。这下君主们不干啦,历法与天意不合,要是出了点事,自己不等于与天地动行不违吗?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把新年往前提!所以殷商之朝,就把腊月一日改为一年之始;而到了周朝,便把十一月一日改为新年之始。秦始皇时,历法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