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先把她留在这儿。”公孙贺只好点头。
“丞相,将军!朱安世要见二位大人!”公孙成进来报告说。
“公孙成,你先把那个珠儿给禁闭起来,把她的剑藏好!再找两个能干的女仆侍侯着。除了你们三个,谁也不许接触她,也不许她出门一步!”
公孙成连忙点头。
公孙贺和公孙敖再度走了出来。此时天色已经渐亮。被缚住全身的朱安世看了看渐放光明的天空,突然大笑起来。
公孙贺使劲地直了直腰板,然后问道:“朱安世,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天亮了,你们该拿我怎么办呢?把我送给皇上去处死?你们会对不起郭大侠和东方朔!要是不把我送给皇上,你们又没办法交待!杜周也会把你们给逼死的!”朱安世自以为他想得有理。
公孙贺和公孙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们的心里同时在想:朱安世啊朱安世,你怎么就没想到,是我们公孙家要处死你呢?只有处死了你,才能保住我们家那个不争气的东西!郭大侠,东方大人,为了我们的儿,冒犯你们了!
“二位大人,朱安世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见他们没有一点表情,朱安世心中倒有些发毛。
“你说吧。”公孙敖先接上了话茬。
“我请求你们放我几天!”
“放你几天?什么意思?”公孙贺心想:你当我们在闹着玩儿啊。他一脸的不以为然。
“二位大人,我朱安世不为苟且偷生,是为了还要做两件事情,只要你们放了我,我会很快地做完这两件事,然后马上回到府上,任凭二位大人发落。你们不杀我,我也会自裁!”朱安世信誓旦旦。
“朱安世,杀杜周是你的第一件事对吧?你以为,你能杀得了他么?”公孙敖冷笑着说。
“能!当然能!”
“那还有一件事是什么?”公孙敖接着问。
“杀……杀我的仇人,至于他是谁,你们不必问了!”朱安世话到嘴边,却又改了。
“那好,朱安世,我公孙敖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我也不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这些年来,你仗着是张汤的义子,白天在长安无恶不作,欺行霸市,草菅人命;晚上却又以郭大侠自居,杀了许许多多人。你光记着有名有姓的官员五十多人,可他们的妻子儿女和一些没名没姓的仆人,被你杀了多少你知道么?你的恶行,郭大侠在天之灵也是不会放过你的!只有张汤会为你的行为高兴。今天,不论你是郭大侠的传人,还是张汤的义子,你都难逃一死!”
“公孙将军!公孙丞相!我所要的时间不多,你们只要给我七天,七天之后,我会亲自把我的人头送来!我朱安世从不求人,今天我求你们押解我出去时,中途看管得松一点,让我自己逃掉,这样,也不会连累你们!”
公孙贺早就有些不耐烦了。你朱安世哪儿知道我的心里比你还急?我要拿你这条十恶不赦的狗命,换回我那宝贝儿子!“把他捆得结实一点!”他向公孙平等人吩咐道。
“丞相,公孙将军!难道你们真的不愿放我一码?”朱安世瞪大了眼睛。
公孙贺不再回答他,手向身后一背,走了回去。
朱安世看到这个样子,便绝望地大叫起来:“公孙贺!我告诉你,你要是把我处死了,我就会让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
公孙贺气得面色发白,对着公孙敖吼道:“一刻不要停留,把他立即押送给皇上!”
第三十一章 京都大侠(之六)
桂宫门外,人影绰绰。
杜周早就来到了皇宫前。自从夜里减宣被杀,朱安世和另外一个蒙面人被公孙敖强行带走后,他就没能继续入睡。
其实他早知道朱安世就是张安世。这个恶人,张汤为什么要把他收留下来,认作义子,这在杜周的心里一直是个谜。可更让他不明白的是,张安世白天里花天酒地,无恶不作,可是晚上他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敢于做那些连杜周、赵禹都做不了,也做不成的事,这让杜周感慨颇多。张安世的身上,既有张汤的影子,又有郭大侠的化身;他既是无赖,又是义侠。杜周曾经暗暗考察过,朱安世所杀的每一个人,都是有许多罪恶的人,然而那些罪恶,恰恰都是他杜周有可能查不出来的,或者是即使查出来了,法律上也无法定罪的人。而更多的情况是,京城的官僚们互相之间盘根错节,一件案子好容易查个水落石出,却又被这个关系、那个门路给挡住了。杜周没有办法,心中气恼,也只能拿那些在街头打架斗殴、流氓成性的土混混和没有什么根基的人撒气,有时一怒之下就杀上一大批,而那些难办的要犯,就睁眼闭眼地由着朱安世去治。渐渐地,杜周把朱安世看成了自己的助手,朱安世的行侠,成了廷尉府法律所不及的一种得力补充。以前杜周关照张安世,完全是看张汤的面子,可后来他再给张安世送东西,自觉或不自觉地一种是对朱安世的尊重和感谢了。但他心中实在为国家感到一种悲哀,眼下大汉还是法制,就要容忍甚至放纵“武侠”来弥补法的无能,那么将来万一没有我杜周这样的正义人物来为国执法,天下的正义到底由谁来生张?
然而杜周并没有放松对朱安世的警惕,他一直有一种疑惑,他总觉得张安世和张汤之间有某种交易,张安世有一种更深的心计在怀。所以他决不让张安世接近皇宫,接近皇上。现在,张安世突然向廷尉府的人下手了,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首先杀死了范昆,现在又来杀减宣,差点儿自己也成他的刀下之人。看来张安世一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了。可能够指使得了张安世的人,只有东方朔、卫青和公孙敖三兄弟。卫青早就死了,东方朔又被皇上赶走了,难道一贯听皇上令、听哥哥们令的公孙敖,敢做这种事情?…对了,这事会不会与老丞相公孙贺有关!老丞相啊老丞相,把你儿子贪污军饷的事情捅出来,不是我杜周的事!那是有人盯着丞相位子久了,盼着你早点死!你怎么能以为是我杜周要去查你们呢!杜周愈想,心里愈不是滋味。难怪赵禹这条老狐狸要装疯卖傻开溜,心甘情愿去给汲黯擦鞋——赵禹早就看到长安处处都是陷阱,你不想进去,也得被逼着进去,被拐带进去!看来,我是被公孙贺盯上了。今天夜里的杀手有两个,另一个一定是丞相那边给朱安世派的高手,想先借朱安世的手除掉我杜周,然后再来个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不,这是标准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杜周啊杜周,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让他给骗了,既然皇上允许他全权捉拿朱安世,我就该让他们只带朱安世一人,而另外一个案犯我留下来,让他往老虎凳上一坐,一切不都明白了吗?
想到这儿,杜周心中更来气。“公孙贺!我杜周本来是中立的,根本不想介入你们皇亲国戚之间的是是非非,你却把我这无辜的杜周当成了敌人,你真是有眼无珠!好吧,既然你想把我杜周逼到死路上,那就别怪我杜周翻脸不认人了,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哪,何况我杜周本来就是个白眼狼呢?眼下怎么办?对了,我要弄清楚另外一个是什么人,如果那个人确实是朱安世的同伙,那么公孙贺就会把他一道送给皇上,将他一同处死;如果那人是公孙家的家将,那公孙贺就会把他留下来……哈哈!老东西,你们逃不过我杜周的眼睛,就是挖地三尺,我也要把这个人、这件事,全给弄明白了!
慢着!会不会朱安世真的又有了什么助手?是不是东方朔在帮他?不会,听说东方朔离开长安的时候,把公孙敬声也骂了个狗血喷头,他们不会勾结在一起,何况东方朔做事我知道,他会在皇上面前明着说,或用计策,借皇上的手来除掉我,决不会像眼下这么做!
想清了这一切,杜周把廷尉府的事情,统统交给了已经是廷尉府长史的吴丑生(长史相当于后来的秘书长)。然后自己带着八位保镖,到桂宫门前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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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京都大侠(之七)
桂宫门外,天色已亮。
经过太医的精心调治,武帝虽然早已止住了拉稀,但身体还是不太硬朗。他的手老是放在腰上,他觉得那儿整天都在酸痛。江充蹲在地上,轻轻地给他捶着腰。
这时苏文从外边跑了进来,边跑边说:“皇上,公孙丞相和公孙敖将军,说他们已经抓住了朱安世,此刻正押着犯人,在外边求见!”
武帝听了这话,急忙用手推开江充的手,站了起来。“什么?他们抓到了朱安世?快快把他带上来!”
苏文又说道:“皇上,在这之前,杜周早就在门前等着,他说他也抓到了朱安世!”
“噢?要么谁都抓不着,要么就一块儿抓住两个朱安世?让他们都进来!”
不一会儿,公孙贺和公孙敖在几名大内侍卫的帮助下,押着朱安世走了进来,杜周也独自一人尾随而来。
见到只有朱安世一个被押着,杜周的脸上露出了莫明其妙的笑容。
霍光这时也来到了皇宫,注视着所有的人。
武帝看了看那个浑身黑衣、其貌不杨的朱安世,便向公孙贺问道:“老丞相,这就是朱安世?你是怎么把他抓到的?”
“皇上,朱安世最近每天夜里,都在皇宫外边和廷尉府周围转悠,臣派出多人进行跟踪,终于在他今天杀掉减宣,又要对杜大人行刺时,被公孙敖等人抓住了!”公孙贺轻松地说。
“噢?这么说,减宣被他杀了?”武帝漫不经心地问着,好像减宣之死,在他意料之中。
杜周急忙上前跪下:“皇上,减宣他死得好惨啊!”杜周本来还想渲染一下减宣人头落地的惨象,可他一见皇上兴趣不大,便马上转了话题。“皇上,和朱安世一同到廷尉府行刺的,还有一个人,他们两人当场被臣用天网捉住,公孙将军为何没有把他带来?”
“噢?那个刺客呢?”武帝问公孙敖。
“皇上,那人到了丞相府还要负隅顽抗,被臣的手下给刺死了。”
不仅杜周大吃一惊,就连朱安世也大吃一惊。
“皇上!臣以为,这里面有诈!要说反抗,朱安世当是第一个反抗的,怎么他没被刺死?”杜周马上作出了有力的推论。
“杜大人,我朱安世不想死。我还想面见皇上,有话跟皇上说呢!”朱安世却把话题接了过来。
“怎么,杜周?你和这个朱安世,原来认识?”武帝惊问道。
“皇上,不仅臣认得这个朱安世,长安许多人都认识朱安世,他就是张汤收下的义子,他平时的名字,叫做张安世!”杜周急忙答道。
“张安世?怎么,你……你就是朱安世?”武帝也愕然大惊。
“哈哈!皇上,你现在才知道我是朱安世?禀告皇上,我不仅是杀死义纵、杀死长安许多恶人的朱安世,我还是当年放走郭大侠的临晋关守将籍少翁的儿子籍安世,还是被你亲自下诏杀死的郭大侠郭解的徒弟呢!”朱安世笑着说。
武帝瞪大眼睛问道:“朱安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上,难道您还不明白?我在为张汤完成他未竟的事业,帮着皇上杀人,为老百姓除害呢!”朱安世大声叫着。
“你——你杀死那么多官员,你与郭解一样无法无天!”武帝愤怒地说。
“你以为你的话就是法,你的意志就是天?张汤就是信了这个理,杀了成千上万的人的,可是,到了他死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你的话不是法,你的意志,也不是天!”
“混账!”武帝气愤地骂了一声,然而他想知道,在朱安世和郭解的眼里,到底什么是天?于是他耐着性子问道:“朱安世,在你和郭解的眼里,有什么法?有什么天?”
“在我朱安世的眼里,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就是法;想杀了谁就杀了谁,这就是天!皇上,在这一点上,我和您很象,是一个模子刻的坏蛋,都是无恶不作的罪人!”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张汤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混账透顶的畜牲!”武帝大声叱骂道。
“你不明白吧,让我来告诉你!因为张汤和你、我一样,都是畜牲!”
众人被吓得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了,几十年来,没有一个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辱骂皇上!
武帝的手剧烈地抖着,嘴唇都发青了:“把这个十恶不赦的东西,拉出去,拉出去,千刀万剐!马上执行!”
“是,臣遵旨”!公孙敖与杜周两个,一齐跪下接旨。
“你们,你们……两个,还有你,……公孙贺,都给我滚下去,滚得远远的!”武帝气得坐在七宝榻上,说不出话来。
“你……江充,你……你去监斩,不许轻饶了这个逆贼!”
朱安世听说要把自己千刀万剐,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更大声地叫起来:“刘彘!你要我去东市,那好啊!我要在东市的老百姓面前,骂你一千次,一万次!”
“这……这……皇上,臣要服侍着您!”江充真的不想做这件事,他与朱安世曾是朋友,他知道朱安世死了会忌恨他的。
“就得你去!别……别到东市,就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把他烧死!用火烧死!”武帝先是气得说不出话来,随之便是声嘶力竭地怒吼。
“哈哈哈哈!你们都害怕了。用不着怕!我自己去死!刘彘,你要真是龙种,你就好好活着,活你个长命百岁。再过二十年,我朱安世又是一条好汉,我还会来要你的命!”朱安世说着,自己向外走了出去!
侍卫兵们只好跟着他,也向外走去。
江充看了武帝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武帝浑身都在打着哆嗦。他伸了伸手:“霍光……你来……扶着朕……”
霍光不慌不忙地将武帝架起,走向宫殿之内。
江充又向左右看了一眼,只好追着朱安世而去。
公孙敖扶着公孙贺,慢慢移向宫外。
杜周犹自跪在那里不动,他用仇恨的目光,跟着公孙敖弟兄,跟得好远好远。
长安城边,大树林立。
朱安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