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屠王急忙命令手下,吹响胡笳。一种凄厉的声音从他的身边传了出去,匈奴将士纷纷扔下火把,或者熄了火把,退回到西边的山坡之上。庄助等人砍杀了一阵,觉得还没过瘾,但见匈奴兵退,便也不敢往前追去,也都退了回来。
休屠王知道自己遇上了劲敌。他想把大军撤回焉支山后。天明再说。正在此时,他派出的探马飞速来报:霍去病的大军在傍晚时分,便将昆邪王的军队消灭一半,昆邪王已率另外的一半,投降了汉军!
休屠王此时心里更加明白,等到明天,霍去病的得胜之师一旦返回,他那陷于汉军中的王后和孩子,尤其是他的老婆,她可是伊稚斜单于的妹妹,便永远是汉家的俘虏,再也无法和自己见面了!可自己有何面目再去见单于大舅哥呢!是好是坏,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连夜拿下自己失去的大营,救出妻子儿女,再越过焉支山,撤回燕然山!不然,自己只有死路一条,连匈奴的本土也回不去!于是他命令已经撤回的匈奴将士,今天夜里,死也要把失去的大营夺回来,至少要把夺回自己的老婆——休屠阏氏!
本以为要向回撤的匈奴士兵,听到这个命令,全都呆了!
休屠王不作任何解释,自己手举火把,先向汉军所在的湖边冲了过去!
见到休屠王率先冲了出去,匈奴将士如梦初醒。他们再度举起火把,纵马加鞭,向山下冲杀过去。
庄助和霍光等汉军,以为夜已至深,匈奴已被击退,不会再来进攻。刚想松下一口气,却见喊声大起,火把和鸣镝又飞了过来,于是急忙再次应战!
好一场夜的厮杀。远行千里的汉军,第一次领略到焉支山的嚣张和冷酷。年轻的霍光觉得身上有些发颤。他没有什么武功,不敢像庄助那样亲自冲锋陷阵。他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他看着五千名弓箭手面前的箭囊都快空掉,这才发现事情的严重。他想起了卫大将军的武刚车,他恨自己平日只顾读书,要是学些兵法,或者向东方干爹学点剑术,不,学点八卦阵法,也许能将眼前这些车运动起来,让它们也变成一道游移不定的铜墙铁壁!
眼看着匈奴的火把队伍愈来愈近,突然他想到了火。对,何不用火,烧了这些车辆?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再也不冷了,浑身热血都在沸腾。“快点火把,把车辆统统烧掉!”
听到霍光的喊声,汉兵纷纷点燃火把,将车烧了起来。一道熊熊火墙阻住了匈奴骑兵的去路,他们纷纷向火墙的两边迂回。五千名汉军弓箭手,在没人招呼的情况下,纷纷弃箭上马,向墙的两侧奔去,他们要迎住匈奴骑兵,作一次面对面的厮杀!
霍光此时觉得天地都热了起来,而他的心却冷得要结了冰。他所骑乘的那匹马,不知被哪个箭手骑跑了。自从来到战场,霍光便觉得他不再是那个和姐姐在颍水边读书的霍光,不再是那个在宫中看着太子读书,和桑弘羊一道说话的霍光,而是成了皇上的霍光,霍大将军得力助手的霍光。只要有人,有将士在面前,他就要装出和霍去病一样刚强的样子,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血腥的场面,他的心中是非常恐惧的!好了,士兵们全都冲到了前面,连自己的马也被他们骑走了,霍光又成了原本的霍光!想到这儿,他本能地躲到了远离火墙的一辆大车底下,只见前面的山峰在抖动,后面的湖水也在抖动,于是独自一人,让自己的四肢随意地、彻底地抖动了起来……
庄助此时却领略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有了明确的可杀可戮的对象,他第一次领略到什么是彻底的放纵!作为淮南八骏之一的他,只因有一次被雷被击倒在地,他便在淮南太子的手下抬不起头来。他那高大的身躯,一直被刘迁的影子遮盖着。他陪刘迁习武,从来不敢真正出手。他被逼着和刘陵练功,也从来都是任着她放纵。当他在皇上身边,想到自己将要在适当时机,去执行那个最无耻的命令,要对一代明君动手时,他的心每到夜深人静时,都要不停地颤抖。如今这个月光微微、火把通明的夜晚,他的心再也不用颤抖了,他要把自己的生命和那种可怕的颤抖一道,统统扔在焉支山下!一个匈奴将纵马来到身边,用长刀向他猛刺。
他从马上一跃而起,用自己手中的刀将那人的头颅削了下来。可那个没有脑袋的匈奴人,却把刀刺进了他坐下那匹马的脖子。庄助再次纵身,腾空跳起,落到一边,左手又随时捡起地下的一把刀,双刀并举,等待着来到身边的敌人。
最勇猛的汉将落到马下,怎能逃脱休屠王的眼睛!他挥起长柄砍刀,便向庄助逼来。休屠王的三个贴身卫士,同时纵马过来,将庄助围在中心!
此时只听远处喊杀之声又起,庄助吃了一惊,休屠王更是一惊。只见西南方向,同样有无数火把,向湖边奔涌过来!他们没有鸣镝,却用汉语发出连匈奴人都听得懂的喊声,“杀啊,杀啊,杀——!”
原来是霍去病,他率军再次奔袭,回到居延泽边!
庄助有如神助,两把钢刀同时挥舞,先向一个匈奴侍卫袭来。那侍卫急转马头,准备躲过;那马怎能尽如人意?回首稍慢,便被庄助左手一刀,砍下马的脑袋;右手刀起,人的脑袋也落了下来!
无心恋战的休屠王此时性起,冲上前来,对准庄助一刀劈下。庄助躲闪不及,只觉得左臂一麻,便向地下倒去。
秋风飒飒,落叶纷纷。
卫青走出自己的大营,向北远眺片刻,又回头来,向长安的方向回望。
五天时间已过了四天,张汤只派人送来三万担军粮,稍缓燃眉之急。可是,让卫青心急的还有一层,便是李广老将军已经离开云中多日,至今还没赶到指定地点,而苏建和赵信二人,已经和匈奴单于的大军接触上了!
好在卫青派往西域的探马来报,说霍去病在居延泽一带大败昆邪王和休屠王,匈奴的西路部队已被霍去病赶到燕然山北,霍去病正向四处扩大战果。去病这孩子,终于能够独挡一面了,卫青松了一口气。可是让他担心的是,霍去病过分纵容部下,有的士兵在匈奴境内烧杀淫掠,他竟管也不管。本以为霍光在他身边,能够好言相劝,没想这个小人儿,却也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还有那个庄助,他是个让人时时刻刻提防着的人,没想到他在西域立了大功,险些为国捐躯!想到这里,卫青不禁感慨万分。
让他更感放心的,还有李少君的死。从长安回来的信使说,东方大人假借刘陵,除掉了李少君。可皇帝还以为李少君真的成仙去了。皇上啊皇上,人要是能够成仙,何必要来战场上打仗呢?吹一口仙气,让该死的人都死去,不也罢了么?
“大将军,前面情况万分火急!”
卫青抬起头来,原来是他的爱将李沮来到面前。
“李沮将军,出了什么事?”
“前锋赵信,不听将令,孤军前行,已被匈奴‘一只鞋’大军团团包围!”李沮说。
“那苏建将军呢?”
“苏将军按大将军之令,在河西等候李广将军,李广将军未能如期到达,苏建将军听说赵信被围,便发兵救援了!”
卫青心中大吃一惊。苏建与赵信,互为犄角,失去一支部队,另一支则是孤掌难鸣。可是这两支军队,能和匈奴单于的大军对垒么?本想三路大军,形成合围,不料反被匈奴一一围住!
卫青不再犹豫,对李沮下令:“李将军,事不宜迟。命令中军大队,火速行进,直接增援苏建将军,与匈奴‘一只鞋’作一死战!”
“是,大将军!”
东方平原之上,临淄城巍然屹立。
一支多达两千辆车的长龙,头已插在城门之内,尾巴还在城门以西的大道上甩动着。
东方朔骑着他那匹花脸白马,走在车龙的前头。眼看着原来齐王的宫殿,如今临淄的府衙就要出现在面前,他不禁想到主父偃的死来。那个作恶多端的主父偃,就在这府衙之前被义纵烹掉的,不,是他自己跳进了沸腾了的油水和屎粪之中。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生不能配食五鼎,死后五鼎相烹,只不过用不着五只鼎来烹他,一个大鼎就够他受用了!想当初在霸陵的歪脖子树上,在董偃家的地窖子中,自己要是不救他,也许就没有后来那么多可笑可恨、可气可恼的故事……
“东方大人,你好啊?”义纵的一声问候,使东方朔从沉思中醒了过来。
“啊,啊,义纵大人。”东方朔见来到了府前,义纵恭敬地在衙前迎接,便急忙下马,与义纵敷衍了一下。
义纵领着东方朔,一路来到齐王的相国府中。这里到处堆积着箱子,还有一些黄金白银,珠宝玉器,散落在大堂之上,一片狼籍。
东方朔见到面前这个样子,就知道义纵这阵子没少做事。“义大人,你这是要搬家啊!”
“哈哈哈哈!东方大人,都是你的那位好友,主父偃干的好事!”义纵话里不无讥讽。
“义大人,当初你和张汤一道,跟主父偃去强迁天下富豪,还又拿住了郭解,可比我东方朔走得更近啊。”东方朔当然不让他占了便宜。
“对,对!东方大人,说得好。不过,我义纵是凭皇上的旨意做事,那时皇上要杀郭解,我义纵只能从命;后来皇上又让我来烹主父偃,我也不能不从啊。好在我还讲点道义,把主父偃的妻女留了下来,不然,您的儿子也没法再娶回主父偃给他定下的亲啊。”义纵这个家伙,对东方朔更是一丝不饶。
东方朔笑了起来。“说得好,说得好!我那个老大啊,生来不想当官,也就是个收拾贪官污吏,行尸走肉的料。不过义大人,这么说来,你老在齐国呆着,可有点不太吉利啊。”
义纵心里不由得一紧。他知道,再往下扯,东方朔可能会把张汤忌恨自己的事说出来,还可能会把皇上心中忌恨自己的事,把自己的未来和主父偃的臭肉之汤连起来!论耍嘴皮子,我义纵哪是他的对手?他把眼珠儿一转,同时也把话题一转:“东方大人,你这次来临淄,带来这么多车辆,八成是皇上让你把主父偃所敛的财物,统统运回长安?”
东方朔吃了一惊,便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义大人,照你这么说,主父偃来齐国一年之际,所敛财物,能装得下两千辆车?你开玩笑吧!”
“我开玩笑?东方大人,你看哪!这主父偃,到了齐国,先把齐王宫中积聚数百年的好玩之物,一一借来观赏;等到齐王为他逼死,这些宝物居然全归到他的名下!与此同时,他将齐国各地金银财宝,一一索要。据义某统计,他贪污挪用,加上索贿受贿,还有从齐王宫中搬来的东西不计其数,其中仅黄金一项,便多达二百万两!齐国的金子全被他搜光了!白银铜币,更是不计其数,至于丝绸布帛,就够装上几百车的!我看,当年田鼢死后,家中财物可敌国库,而主父偃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东方朔惊呆了。他心里明白,照义纵这么说,齐国可就被主父偃盘剥得只剩地皮了!如今我再来此地筹粮,不等于在齐国六月飞雪的土地上,再洒上一层寒霜么?
义纵此时得意得很:“东方大人,你看,主父偃单是分给齐国泼皮无赖的黄金,就达五百斤之多,整整五千两啊!如今我让那些人退还,他们说没了。没了哪儿成?吃进去多少,我要他们吐出来多少!吐不出黄金,就让他们吐出黄水来!——东方大人,你看,这些古旧物品,都是那些曾和主父偃狼狈为奸的人,贡献出来的!”
东方朔看了看满屋子的铜鼎、香炉之类破烂,不解地问:“义纵大人,你要这些东西干啥?”
“我要这些东西?哈哈哈哈!东方大人,我要它们做什么?义纵生来喜欢这些东西。可这些,我一件也不会要!我要把这些东西运回长安,让皇上看看,让张汤看看,我这一次齐国之行,可不是白来的!”
原来他是为了邀功!
东方朔对义纵的心思全然了解,他心里一面为齐国人担忧,一面憎恨义纵心毒手辣。他突然想到,何不利用收粮之举,给齐国人找补一点回去呢?对!我要从蝎子尾巴上刮下点蜂蜜来!
他不是说,黄金便有二百万两么?
想到这儿,东方朔比义纵还要兴奋。“义纵大人,实话实说,眼下卫大将军和霍去病与匈奴在西域和北方两头作战,军粮早已不继。皇上让我来齐国,是要调集二十万担军粮,还请大人多多相助。”
“哈哈!果然你是来调粮的!”义纵冷笑起来。“东方大人,要是张汤来此调粮,义纵以为那还是顺理成章,因为他只管皇上高兴不高兴。可你东方朔,本来就与征税纳粮的事相去甚远,何况你还是齐国人呢?”
“义大人,此话怎讲?”东方朔装作糊涂。
“东方大人,人人都说你神,我看你也有不神的时候!这齐国连年大旱,有的地方颗粒无收,再加上主父偃横征暴敛,贪赃枉法,齐国人早是处于水火之中,哪儿还有粮可调?”
东方朔要的就是这话,他希望义纵把他自己逼迫齐国人上交钱财的事也说出来才好呢!接着义纵的话,他便问:“照义大人你这么说,张汤说齐国有粮,皇上派我前来调集,原来是件不可能的事了?”
“可不是嘛!那张汤怕我在齐国收拾了主父偃后,功大于他,所以才出此奸计,要我的好看。
皇上轻信他,也便罢了,东方大人,你怎么也看不透张汤的鬼计?“
东方朔却高声叫道:“我不管是他诡计多,还是你的鬼点子多,我只知道前方大军急需军粮,若是无粮,恐怕卫将军手下二十万兵马,便成了匈奴人的口中之物了!”
义纵也不相让:“这个我懂!可是东方大人,据义纵所知,齐国五郡,把仓库掏个底朝天,最多弄出五万担粮食,根本没有二十万担!”
“要是拿钱买呢?”
“没有粮食,你买什么?”
“要是我出十两黄金,买一担粮呢?难道没有人卖?”
义纵这回犯难了。平时是三两黄金便买一担粮,如今粮价再贵,如果要出五两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