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过目能诵,真乃神人!”
东方朔引诱着说:“既然在下是神人,殿下又是仙人,我们何不在此,编出神仙之书?”
淮南王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
东方朔笑了。“将你《淮南子》中,刚才我背出的那些话摘录出来,交给皇上,岂不了事?”
淮南王恍然大悟。“对!对!好办法!东方大人,你真是神仙啊!有朝一日,本王要是真的羽化升仙,定要到西王母面前多说你些好话,让她早点把你要回去!”
东方朔不同意:“那可不行,我东方朔还有男女之欲没享受完呢!”
“哈哈哈哈!”淮南王大笑起来。
汉室未央宫中。卫青和霍去病全部班师回朝。二人立于未央宫中,向武帝报告此次征战情况。
武帝当着众人对卫青说:“卫爱卿,众位将军,此次对匈奴作战,我方军需不足,致使行动迟缓;李广老将军沙漠迷路,未能如期合围,奸贼赵信投降匈奴,给我军造成极大困难。以上诸多艰难,过错不在众位将军。而诸位在匈奴逃亡之时,仍能抓住其后队,斩了‘一只鞋’的半条腿,又杀敌五万人,着实难能可贵啊!”
卫青跪拜谢罪:“皇上,为臣统军无方,致使前军六万人马,死的死,伤的伤,除苏建一人外,都随赵信投降。而李广将军身经百战,未屈于敌,却因失道误期而自裁,臣心中疼痛难忍……。”
李敢突地跳出来,跑到前面,对准卫青的脸,就是一个巴掌。他口中还嚷嚷道:“什么心痛?!
家父误期,却是不假,可你却诡言说他是英雄,让家父觉得无颜面对皇上和众位将军,才自刎而死的!臣要为家父报仇!“说完,他从一边卫兵手中夺下剑来,要与卫青拼命。
霍去病早已拔出剑来,一下子跳到卫青前边,举剑便向李敢刺来!
众将军急忙阻拦,卫青早将霍去病持剑之手,握在自己那只有力的大手之中。
霍去病拼命挣扎着,他要用李敢的命,来补这一掌之仇!
卫青面上微微发红,他却还在制止着霍去病:“去病!李敢将军在气头之上,你就让他出出气吧,不能杀他!”
霍去病跳了起来。“大将军,他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朝堂之上殴打你大将军?”
卫青却说:“让他打吧,打了,我的心里好受些!”
霍去病将剑扔到地上,恨恨地站到一旁。
李敢跪而痛哭:“大将军,皇上!”
武帝的眼睛也有些湿润。“李敢,你父为国捐躯,朕和众位将军悲痛至极。你放心,朕会用国葬来给老将军送行。好了,朕封你为龙骑将军,随你父志,效力疆场,争取立功封侯!”
李敢渐渐止住哭泣:“谢皇上!”
武帝又说:“卫青大将军忍辱负重,责不推诿。他缺粮缺兵,此行万分艰难。朕加封他食邑三千户……”
卫青坚决拒绝封赏:“谢皇上,但是臣不要此封,臣愿以此赎回苏建将军等人的过失!”
武帝却不以为然:“苏建不能阻止赵信投降,单枪匹马逃回汉营,依军法当斩,大将军何故环护?”
卫青争论道:“皇上!苏建在无援无助之地,完全可以随赵信而降!可他独自一人,舍命杀敌,是他的坐骑,将他救出重围的,皇上,不能处罚苏建将军啊!”
武帝点点头:“嗯。看在卫大将军面上,也看在那匹马的份上,朕就免去苏建一死,暂贬为庶人,戴罪立功!”
苏建急忙磕头:“罪臣谢皇上!谢大将军!”
武帝看了一眼霍去病:“骠骑将军霍去病,从西路击匈奴休屠王、昆邪王,六日行军三千里,灭掉匈奴十几个属国,打通了我大汉通往西域的道路。此等功绩,自我大汉高祖起兵以来,闻所未闻。小将军勇冠三军,朕封他为冠军侯!”
霍去病跪谢:“臣谢陛下隆恩!”
武帝又说:“朕再赐你食邑五千户。”
霍去病却说:“皇上,张骞大人此役功不可没啊!”
武帝关心的还有别的:“张骞的夫人接回来了吗?”
张骞向前一步,跪地而奏:“启禀皇上,托皇上的洪福,霍将军已将微臣和堂邑父的妻儿老小,全部接回长安。”
武帝放心地点了点头:“好。好。大中大夫张骞出使西域有功,此役又帮霍去病大败匈奴。
朕封你为博望侯,食邑一千五百户,继续为朕谋划西域诸事!“
张骞道:“臣谢皇上隆恩!”
武帝接着说:“朕封堂邑父为通译都尉,官四品,专门负责接待外国使臣和派使西域等。”
堂邑父也下跪致谢。
武帝转过脸来,对张汤说:“张汤,快将叛贼赵信全家,统统拿下,将他们斩首示众,一个不能留下!”
张汤却叫了起来:“皇上,单捉拿赵信全家不行,依我汉律,战场投敌,是要诛灭九族的!”
“那就诛了他的九族!凡是和赵信沾亲带故的,你一一审理,凡有通敌者,一个也不放过!”
武帝怒道。
“臣遵旨!”张汤大喜。
武帝最后扫了一眼。“既然卫青大将军不要赏赐,那诸路大军,凡未加封者,每人官增一级,俸加两级,以示朕的关爱之情!”
众将军齐齐跪下:“臣等谢皇上隆恩!”
淮南郡中,觥筹交错。
淮南王欢宴招待东方朔,却不请任何人作陪,只有他们两个,连东方朔的随行辛苦子也被放到了一边。那辛苦子也不愿听淮南王和自己的老爹总在那儿“诗云子曰”,早与雷大侠、籍安世两个去做准备,收拾东西,准备赴长安了。
淮南王的宴会如此简单,让东方朔也颇感意外。按道理,淮南王自己应设坐正中,东方朔的用餐几案在他的对面或者一侧。可淮南王相反,他自己的几案放在离家人或厨人进出的侧门不远,而东方朔的客席却放在房子的正中,两人不是对面,而是挨着肩;如果有人从外边进来,还以为东方朔是主人,淮南王是被叫来陪酒的幕僚或门客呢。东方朔不管这些,反正客随主便,淮南王爱怎么做,就让他怎么做。
汉人喝酒,爱喝杜康,有时把酒就称作杜康。淮南王也不例外,他在两个几案中间放了一个大酒坛子,坛子上露出一个大木勺的把儿,东方朔右手够得着,淮南王左手拿得到。一看那架式,便是二人自斟自饮,各取所需。
可是桌子上,除了一个大盘子,一把筷子,一个酒杯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东方朔喝了一口酒,觉得这是纯正的杜康,便向淮南王点点头,称赞这酒不错,脸还没有转过来,手却下意识地抓起筷子,在盘子中乱夹起来。
淮南王笑了。“东方大人,不要着急。本王自己发明了一道‘离奇宴’,请你慢慢品尝。”
“‘离奇宴’?殿下,臣东方朔最喜欢做离奇的事,听离奇的话,可是参加离奇的宴会,倒是不多。”东方朔笑道。
“东方大人,本王琢磨出的这个东西,看起来离奇,吃起来也很离奇,可是本王将它写为‘黎祁’,用的是黎民百姓的‘黎’,‘春日迟迟,采蘩祁祁’中的‘祁’。‘黎祁’之意,便是黎民百姓,丰富多彩。”淮南王引用了一句《诗经》《豳风》中《七月》里一句颇有文采的诗,开始与东方朔咬文嚼字。
“殿下,东方朔读书不多,可也知道您说的这个‘黎祁’,更有深意呢。”东方朔心想,既然如此,我便要与你计较计较。
“有何深意?”淮南王露出了满不在乎的神情。
“殿下,臣可知道《尧典》里说:”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雍者,拥护之意也。您的意思是淮南郡中百姓安居富有,乐于为您的用,黎民于社稷变乱之时,自然对您拥而护之;此中深意,臣不愿再多言语。而’祁‘之意思,也有另解。《诗》之《小雅》里,有篇《吉日》。其中有诗云’瞻其中原,其祁孔有‘。意思便是窥伺中原,见其浩大,而顿生大志。这个’祁‘字,更是不得了啊!“
淮南王听了这话,如同针扎的一样跳了起来。“东方大人,按你这么解释,刘安岂不成了有谋权篡位、问鼎中原之心的叛逆之人?东方大人,幸亏皇上没让您去当廷尉,不然的话,仅凭这两个字,您便可让皇上要刘安的命啊!”
“哈哈哈哈!殿下,臣东方朔到哪儿都爱开个玩笑,殿下何必多心呢?臣一听说是离奇之宴,嘴里便馋得很,殿下,臣还真的没吃过离奇宴呢,咱们别咬文嚼字,马上开宴,行不行?”
东方朔急忙将场内情绪化解得轻松一些。
淮南王并不着急。他问东方朔道:“东方先生,当年田丞相的婚宴,还不够离奇的吗?本王虽然没能参与,却听人家说,宴会上有两个明星,一个是大声叫骂不已的灌夫,另一个就是把伤脚翘得老高的东方大人呢。”淮南王笑着说。
“殿下过奖,殿下过奖。东方朔那时只是想用一只伤脚戏弄一下田鼢,没想到后来宴会上出了那么多的事情,而且连窦婴窦大人的全家也被牵连了进去。”提起那件事情,东方朔老觉得心里有所不安,他认为自己的臭脚全是冲着田鼢去的,没想到灌夫闻到了那味道,骂起人来更起劲;而后来窦婴因救灌夫而被害,实在让人心痛。
“哈哈,东方大人,窦婴迟早是要死的。如果他不死在田鼢手中,那他就会死在皇上的手中!”
淮南王直截了当地说。
这回是东方朔吃惊了。“殿下,不会吧。窦婴是皇上的老师,还是太皇太后的侄子,还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功臣,皇上怎么会……”他确实不信还有这个结局。
淮南王再度微笑起来。“东方大人,您是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噢,您姓东方,而不姓刘;刘家的事情,您不见得全然了解。让本王给您说说看。那窦婴活着,便是一块当宰相的料;他不当宰相,别人就当不安宁;可他要是当了宰相呢,什么事情都想有自己的主意。他不仅不听太皇太后的,还会不听皇上的。而如今皇上所要的宰相,只需是一条虫啊!”
东方朔会心地笑了笑。
淮南王接着说:“可是窦婴却不是一条虫,而是一条龙。龙与龙在一起,是不能安然共存的!
汉家天下,只有一把龙椅,只能有一条龙。其它的龙,都要变虫,不仅外表要像,骨子里头更要像才对。公孙卿便是这样的虫。那个窦婴,外表谦逊地像条虫,可骨子里头还有龙骨在,他不会活得太久的,田鼢害死了他,是替大汉做了一件好事!不然的话,要是窦婴活到今天,准会为推恩裂土、修建朔方城、强迁天下豪杰等事情与皇上据理力争。早和皇上闹翻了。皇上要是亲自下令处死他,那可就是件不好的事情了呢!“
东方朔觉得淮南王的话不无道理。然而他不愿去做这些推测。而是把话题一转,问道:“殿下,窦婴已死,过去的事情已成定论,说也无益。东方朔想听听殿下的高见,难道天下除了皇上,就真的没有龙气可存?”说到这儿,东方朔又喝了一大口酒,他知道菜还没有上来,这次便没动筷子。
“哈哈哈哈!那还用问吗?天下有龙,早已变形。东方大人,您便是一条龙!可您在皇上面前,也已经变形。”
“噢?我也变成了一条虫?”东方朔笑了起来。
“不!东方大人,您没变成虫。您还是条龙,这正是本王所佩服的!”
“我还是条龙?您的意思是,皇上迟早也会杀了我?”东方朔装出吃惊的样子。
“不,东方大人,本王纳闷的,惊奇的,也正在这儿。本王过去总以为,东方朔不过也是条虫,至多是条变色龙。可是他怎么能在皇上面前得心应手,让皇上言听计从呢?这一回,本王有幸与您直面论世,方知道东方大人果然还是一条龙,一条皇上会终生依赖的龙!”
“殿下,您这么说话,东方朔可就坐不住啦。按您前头的意思,世上不可能二龙并存,二龙并存,必有一死。按董老夫子的话,皇上就是天子,天子受命于天,那么皇上已是横空出世的一条龙;东方朔纵然有点龙气,也只能做个虫的样子,怎么还会成为一条龙呢?”东方朔有时连自己也弄不明白他与皇上之间的是是非非,既然与淮南王谈得投机,便索性来个寻根问底。
“东方大人,人世间的事情,有时就是很怪异的。历来帝王都坚信天下只有一条真龙,天子才是真龙。可是天下只有一条龙,多么孤单啊!可是如今的皇上,却喜欢另外一件事儿,他喜欢‘二龙戏珠’。皇上喜欢‘二龙戏珠’,本王到了长安,看到未央宫的大殿后方,挂的图案是二龙戏珠;建章宫的大影壁上,雕的还是二龙戏珠。所以本王知道,东方大人,您便是与皇上共戏一珠的那条龙!”
东方朔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皇上确实喜欢二龙戏珠图案,未央宫的后殿里,建章宫的影壁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突然挂起了雕有一红一黑二龙戏珠的图景。
东方朔对这件事情还真没有认真琢磨过呢!
“哈哈!东方大人,这世道就和下棋一样,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殿下,您看清了什么?”东方朔追问一句。
“皇上喜欢二龙戏珠,就是想在人间,也有个龙一样的朋友,有个自己的影子!如果说天下是一颗大大的珍珠,那么皇上不喜欢一个人观赏和玩弄,而是希望有个和他性情相近的人一块儿玩耍。所以他才喜欢二龙戏珠,喜欢与你一道游戏!”
“殿下,照您这么说,臣东方朔就成了那条黑不溜秋、龇牙咧嘴、口中垂涎、四脚乱抓的黑龙?”东方朔笑了起来。
“东方大人,那两条龙,一红一黑,确是不假。可孰红孰黑,孰是孰非,本王也是难以断定啊!那天本王进了建章宫,远远就看到影壁上的两条龙搅到一起,乱戏乱闹,红黑不分,乱作一团。究竟红的是黑的影子,还是黑的是红的化身,本王也弄不清楚!本王以为,黑就是红,红就是黑。黑者红之骨;红者黑之媚。黑者由青演进,红色由紫退蜕。而青与紫;本来就是相近的颜色!”淮南王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