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的惩罚抑或救赎,其上散落的金色灵力再次使得空气中填满了一种辛酸与血腥似的微芒。
在其中数百道光的“十字架”上,竟穿刺着人类扭曲与残破的躯体,依然滚烫的血液沿着金芒流淌下来,将地面上的青石板也染成了令人眩晕的鲜红色。绯红的液体流过沟渠,似在诠释着生命逝去之后唯一留下的痕迹,最后却连那一声惨鸣也不再从喉间发出,异常安静的沉默中,残存下来的生命两两相望……
叶天然睁开眼睛的时候,几乎觉察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先前所受的剧痛使得他的大脑切断了痛觉神经的联系,也让他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控制——此时的他,像是一座浮雕一样,整个人镶嵌进了小巷仅存的几道墙壁中的一片,四周漫开近似蛛网的龟裂痕迹。那时候,他完全不知道前一刻发生了什么。
“赢不了啊……这样的实力,赢不了她……”大脑停顿了许久,叶天然心中才泛起这样一个明确的念头。随后他悲哀地发现自己连稍稍摇晃一下头部也无法做到,低垂无法移动的视野里,只有鲜血从青石板上流过的颜色,刺眼的眩晕而且让他有些呕吐感。
“她呢?”这是叶天然脑海中的第二个问题,他问题里指代的对象自然是龙紫诺。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
似乎是额头伤口渗出的血迹流过眼睛,叶天然的视觉模糊了一下。
在他面前,就那么突然出现了一双鞋——那是一双普普通通的白色女式鞋,向上延伸的小腿纤巧而动人,有着说不出的和谐美感,连四周的血色也被淡化。
随后有温暖而柔软的指尖触觉,滑过叶天然几乎麻木的脸颊。
“你怎么总是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呢?”一个女子淡淡温柔的嗓音在叶天然耳边缭绕着,迷离的像不堪一触的梦境,“不开心的事情,忘记就好了,不要勉强自己呀。”
那种母性的辉光,让叶天然产生了甘心一生沉迷其中、悠然睡去数十年的感觉。那感觉很似曾相识,又不知怎么带着一丝失落的伤痕。叶天然很想看看面前的女子究竟是谁,却怎么也无法抬起头来,直到女子的手臂环过他的身体,把他从墙上扶下来。
全身是伤完全脱力的叶天然很自然地伏在了那个女子的肩头。在这过程中有那么一瞬间,他与女子的视线交错,叶天然望见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有着女性勾魂夺魄的美丽。他的心突然紧了一下,却有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在什么地方,自己见过这一双眼睛吗?难道是……
“累了吧……看到你这个样子,心里感觉怪怪的。虽然希望你努力是没错,可是……我还是很矛盾呢……”似乎没有察觉出叶天然的心理变化,女子毫不避嫌地将他拥入怀里,背对置于自己的膝上,优雅的指尖渐渐穿过叶天然染成灰白的发丝,轻轻抚摸着。她的动作竟有着一个妻子特有的柔情,在叶天然的心扉间缠绵,让人难以割舍与放弃。
叶天然瞳孔微微一张,触动心弦的话语却勾不起他的回忆,这种内心的强烈反差感受使得他再次陷入了一种迷茫的状态——女子那娇柔的语气,还有那幽雅体香就在身畔,分明是自己应该十分熟悉的,可为什么又如此缥缈,好像只是“藕断”后淡淡一片“丝连”,稍稍用力,就会彻底崩碎。他的心里随之浮现出一种“害怕失去”的恐慌来。
张了张嘴,叶天然却没有问出任何话来。
“疼吗?”略带柔弱的嗓音有些哽咽感觉,女子毫不在意地轻抚过叶天然身上渗着血水的伤痕,将伤口清理干净。“嘶”地数声衣衫破碎的声响后,叶天然身上主要的几处伤口被她以轻柔的动作简单地包扎起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却突然用力将怀里的这个男子抱紧——即使在这个动作下,女子也极为小心地没有再触碰叶天然的伤势——那种压抑着的、极低的哭泣声在叶天然意识中模糊响起。那时候叶天然的脑海中就只有这个女子薄薄凄凉的抽泣,连时间的感知也断绝了。
于是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女子柔弱如丝的歌声静静蔓延在空气里,并非人类的语言,诠释着由心而发的思念之意。那一刻,连时间也荒芜的一如梦境——
“并非偶然,两人的相遇与别离,
是被孤单遥遥操纵的命运。
亦非承诺,坚守的过往和曾经,
像是沉默或静静聆听着。
很久以前的我和你,是一种邈远如天空的澄清,
偏偏说别离开我以后,想靠近却又变得更远离。
你说不可能回去的,那些历经的经历。
仍让我义无反顾地悲伤着,
回忆会比思念先老去。
我轻轻提笔,将称作‘爱情’二字的痕迹,
书写在很久没有触及的心底。
每次闭上眼睛,是你轻轻呼唤我姓名的神情,
无论时光如何变迁,都认真地让我宁愿哭泣。
从未想过,当失去来临的时候,
眼眸里还有温柔的魔力,寂寞缠绕此身的宿命,
那似曾相识的你,是我三生不愿改变的梦境……”
在叶天然渐渐模糊的感觉里,那柔软如云、不知道意义的嗓音,有着一种他极为熟悉的寂寞之情,一直延续到他整个世界的尽头。沉浸其中的同时,他对于外界的所有感知也在歌吟之中虚化,直到突然的那一刹那,歌声戛然而止……
叶天然猛地惊了一下,在一片寂静中睁开不知何时就阖上的眼眸。随后,他万分惊异地发现,自己仰面躺在残破的墙角,视野中是倾塌下的二层小楼,堵塞了原本小巷的通路。
“南柯一梦”是叶天然心间的第一种感觉——那个温柔似水、寂寞如花的女子,仿佛这个非同寻常的夜晚里的一场梦魇,就像她到来时候一样突然地消失了踪迹,使他迷茫的心中泛起异样的怅然若失的情绪。
唯一证明她曾经到来过的东西,就是叶天然身上、手臂上像绷带般纠缠的残破衣料,依旧带着那个女子清雅的体香,以及那甜腻的温热感觉。叶天然于是挣扎了一下,惊讶地发现自己恢复了一定程度的活动能力,他带着那疑惑的心理,咬牙强忍着伤口的疼痛,支撑着好似随时会倒塌的墙壁站起身来。
“她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脑中的疑问一闪而逝,快的难以捕捉。叶天然本能地缓缓迈步,一摇三晃地走上了那塌陷的楼房,沿着断裂大半的楼梯走上去。
吃力地抬眼的一瞬,他的瞳孔突然放大!
面前完全可称为废墟的街区内,无数金芒的“十字架”倒插在地上,尖端穿刺的数百具尸体,在昏暗的星光诠释着什么叫做支离破碎……
劈开两半的头颅上挂着脱离眼眶的眼珠子!
削成三片的胸腹里肠道与内脏曝露在空气中!
无力下垂的四肢随处可见森森白骨!
以及,一切的一切……所有那些原本属于人体的“部件”在毁灭的冲击波过后蔓延在大地上,随着那狂烈暴躁的风啸中摇摆不定……
“呃啊——”鲜血染红的世界里,失去了力量的守护后,人类脆弱的神经在刹那被摧残到几近崩溃。叶天然目光空洞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抱头,像要把整个头皮撕下般挣扎着,突而仰首向天,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惨叫……
第六章 背对别离…两个人的寂寞歌(三)
千羽樱一个人坐在小宅院的墙头上,裸露在外雪白纤细的小腿自然悬空轻晃着,脸上的笑容依旧清纯甜美,眸光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维持着一种超脱与这个世界之外的平静,望着面前混杂的金色和血色。萧萧风线吹拂过耳畔的时候,千羽樱偶尔抬手挽起悠长发丝,简单的动作里透着略显残酷的娇柔意味。
这座有数十个年头的宅子,已经是方圆百丈内唯一完好的建筑物。在千羽樱力量的屏障下,小楼与前后独院均被包裹在半球体的光幕中,任凭外界暴风狂卷、覆雨金芒仍自巍峨不动,有着如同山岳的安定感。只是当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恍若被血色笼罩时候,当大地由风暴的席卷变为废墟的时候,这安静的宅院却显出了那几分孤独,就如同一片荒芜血海中的孤岛,便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
“四百九十六个……你的祭品不够啊……”千羽樱自语了一句,目光转向远处“天空塔”的辉煌——只有在那巨大阵法消失之后,杜华石“龙牙”平和的光线才辐射到这片区域,反显得大地弥漫的血腥中有几个世纪时间消逝的荒凉感。
原本回荡在这一片荒凉里的那个女子的歌声,也渐渐地淡化消失了。
随后响起的尖锐惨叫,在千羽樱耳中,是让她稍稍皱眉的叹息。
恰在此时,废墟之中,有生命颤动的痕迹,在千羽樱瞳中一闪而逝。
西南方一栋两层楼房的下部,整体坍塌的房梁压在另一侧平房残破的墙壁上,二者间形成了不大不小的一处三角形空间,恰巧可容纳一个人屈身躲藏。
只是这狭窄的生存空间内,此时却挤着两个人。
雷越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离萼。最妩媚的离萼,也是最清纯的离萼。
此时的离萼那一身火红色的紧身长衣上,早已经布满镶嵌符文的银色护甲,将全身要害包裹在内,这使得原本接近西方宫廷服饰的柔软衣衫,也带上了属于战士的刚强感觉。那一头由火焰灵力转成的绯红长发低垂在雷越脸上,带着生命起源火种的温暖。
狭小的空间内,二人躯体相叠,之间的距离自然是零。
雷越是背靠在离萼胸前的,虽然隔着头下那银色的坚硬胸甲,他仍能听见离萼急促的心跳声,也分明感觉到她鼻翼间不正常的沉重喘息。偏偏狭小的空间使得离萼单手将他环抱的死死的,几乎僵化的四肢无法伸展,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放开。
下一刻,雷越从离萼挽着自己的右手手心里望见了一滩殷红的血迹。那炙热的色彩无声流淌过密银护指的缝隙,刺的雷越的心里隐隐作痛。他猛然从离萼怀里挣扎出来——
身后,一道金芒贯穿了坍塌下来的屋顶,毫无停滞地贯穿的脆弱的建筑材质,笔直地刺进了那个守护他的女子的后心——虽然在最后一刻及时避开了要害,但是金芒最终还是损伤了内脏器官,体内受创后堆积的淤血正不断从离萼唇边渗出来……
“怎么会这样!?”雷越一时间似乎无法反应过来。
“靠!老子没事!”离萼左手以“绝舞炎华之剑”支撑着身体重量,口中吐出习惯性的埋怨,丝毫不似一个女子的口气,“小雷你不要大惊小怪了,这种程度的伤势……”她的话没有说完,便闷哼了一声。雷越低头看她生生从金芒中脱出身来,也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
“又在强撑着……”雷越抬手轻抚上离萼的胸甲,修复性的灵力当即灌入复原伤损,随后连语气也变得冷静的异乎寻常,“我不想再重复第四次……任何战斗状态下,获胜前最大限度地保存实力才是正确的做法。你比我强,牺牲你的活动力来救援我的行为太愚蠢。”在他的右手下,银色胸甲上三指粗细的窟窿缓缓向内闭合痊愈。
“切,没有你的时候老子也会消失吧!”离萼偏头,因为伤势的疼痛微微皱眉,“作为使役魔守护自己的主人是第一要务,更何况是你这种难伺候的主子……”眼神垂落的时候,她心里暴躁的情绪稍稍收敛,夹杂着一丝黯然迷茫。
每当雷越意识自己到处于战斗中的时候,原本那个性格温和的“雷越”就消失不见了,而冷漠理智性格的“雷越”会占据主导地位。偏偏离萼这个由他召唤出来的使役魔也好不到哪里去,外表上的妩媚清纯,丝毫无助于她改变那恶劣暴力的个性。
这样两个人的组合,似乎怎么也无法正常的相处呢……
雷越已从离萼胸前收回灵力,却是沉默,望向离萼的面容,目光朦胧。似有所觉的离萼也转回头来看他,一顿之后,眼眸再次低垂了下去:“怎么这种恶心的表情?”
雷越哼笑了一声,脸上那片刻之间的异样温柔眨眼消逝:“没什么……为了应付突发情况,治疗暂时到这里好了。虽然伤势没有痊愈,但一般性的战斗应该没有问题了。我的灵力也不该过度消耗在这种地方。”他站起身来,回头望向大地上根根耸立金芒与尸体,极力扼制住了心头的呕意,“对了,刚才的情况,向我详细地解释一下吧……”
“刚才的情况……”离萼眉梢轻挑,支撑着手中红剑从废墟的缝隙中出来,站直了身子道:“说句实话,我也还没有完全了解。恐怕知道全部真相的只有组长和辛岚笑等少数几个人。我所知道的是……这次,恐怕我们是作为祭品被抛弃了呢。”自嘲般地一笑,她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一根烟来,指尖的火焰跳跃着点燃那缭缭白色……
“祭品?”雷越的眼神微微一紧,望着那烟圈从离萼完美的唇型间吐出,“什么意思?”
离萼将“绝舞炎华之剑”从地上抽离,不经意望着剑脊上如火焰跳动的符文:“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献上一定数目的生命,借以召唤远古某个时空中异常强大的生灵——不是如我这般来自冥界的弱小的‘魅’,是真正可以主宰一方天地的无上存在……”
雷越瞪了瞪眼睛:“这个世界需要那样强大的东西吗?”
“总有人渴望那种力量呀。”离萼不屑似的撇撇嘴,“一群愚蠢的人类。”
“这句话很亲切嘛。”雷越却笑了笑,“刚刚认识的时候你总是把它挂在嘴边……”
他略微顿了一下,随后的话语似乎在模仿离萼的语气,或者本就是离萼曾说过的话吧:“喂,怎么是你这种无聊的家伙召唤老子出来?不服气?想打架是不是!?”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怀旧的家伙呀。”离萼瞪着眼睛,故作诧异的神情,眼神里却也露出一丝柔顺,“这可是一天之内第三次了……你很怀念那个让你总叫嚷着痛苦的下午吗?看来你的苦头还没有吃够啊。”
“或许吧。太久不去回忆的东西,会慢慢忘却的。”雷越抬头望向数十米外楼宇的残骸:“可惜的是……有时候想怀念一下也没有闲暇呢。”
离萼猛然抬头望向上方,抛去手中快要燃尽的烟头,身形急转移动幻至于雷越身前,双手持“绝舞炎华之剑”轻旋,化成防御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