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上前与雪姬执手而笑道:“是了,初阳又着相了。今日言欢,只叙你我情谊,不论神州苇原恩怨。若是他日为敌,不须留手,如此方不负心中信念。”雪姬也点头称是,二人微微一笑,互道珍重后雪姬便转身离去。
望着雪姬远去身影,初阳将阵法散去,神识扩展笼盖整个梅林,水木气息慢慢与梅林交融,带动天地灵气在其中流转。初阳以梅林为整体,用灵气将受伤的梅树细细梳理补救,反复数次后才满意而出。正要归家,初阳却又停下脚步,黯然踌躇了许久,方才将雪姬游历东神州之事飞信师门,以备后患。
孤山寂寂无人,抬头却见夕阳无限,天色已是这般晚了。初阳抱着小狐沿着湖堤前行,心中又回想起自己负气之缘由,原本勘破的得失之心又开始翻腾,越近秋园越不知所措。
待得立定秋园门外,已经是掌灯时分,初阳慢慢踱进草堂,却见二老端坐其中,皆是若有所思状。见初阳平安归来,秋翁脸上神色方才归于祥和,淡淡地笑了笑便托词往园中赏月起身而去。婆婆倒是依旧正襟怀坐,脸色反而有些严肃。
示意初阳安坐后,婆婆开口说道:“初阳,今日你失态了,想来维城在你心中已是根深蒂固难以撼动了。”初阳只是低头不语,也不点头也不摇头。
“今日张府上门如此作态,其意不言而喻。婆婆也不想劝说你放弃或坚持,只想与你说说往昔一段旧事。”婆婆眼中露出追忆昔时的神采,继续说道:“昔日两大世族因朝堂之需而结婚姻之好。彼时女儿豆蔻恰是怀春,君子却已是意气风发名动天下,如何不芳心自许?怎奈名士风流,君子敬妻重妻却未曾懂妻。名花美人俱是君子旧日心头之好,公事外日日赏花眠柳,而其妻却只得百般煎熬隐忍。相夫教子、奉养公婆、家中账务、人情往来这色色事物俱得由其妻打理,如何不生怨恨?当时其妻衔恨而发,将侍妾美人尽数发卖,却令君子怒言相向,一时间已是水火不容之势。其妻心灰意冷,醉心佛学,彼此除却家事再不相往来。”
初阳听到此处,心中惊骇,此事必是二老往事,虽不曾明说却昭然若揭,今日如此和睦之夫妇怎可想象昔年之决绝?
婆婆看见初阳神色,停了停又说道:“世事无常,君子肆意流连美色之时,却于朝中失却圣心。当时与他激辩之人也是一时名士,当时名士新科得中年少气盛,更深得恩宠,二人你来我往言辞锋利,不免有些忘情之处。后有人密报君子内帏不修言辞不慎,圣上震怒将君子革职待查,一时间美人避之不及、同侪闭门不纳,其妻虽是怨恨君子旧日无情但何忍弃之不顾。自那时起,夫妇二人苦中求全,方才心意相通日渐情重。初阳你能分晓这其中的得失吗?放弃与坚持只不过是一瞬间罢了。”
“婆婆不想劝说你放弃维城以致抱憾一生,但也不想见你今后在世家大族中煎熬而失今日灵气。世家法理森严,因循守旧,初阳可能勇于面对?蹉跎岁月,富贵迷人,美人醉眼而渐渐深情淡薄,初阳可能不悔当初?”婆婆轻轻拍了拍初阳的肩膀,也不再多说,缓缓往园中寻老翁。
得失得失,有得有失,世间怎有双全法,明月圆缺难相宜。得不过是择其一而行,失不过是弃其一而去,何去何从还是要问问自己的心问问这世间的规矩方圆。初阳心中虽未曾有决断,但已无怯意。初阳从窗前远远望去,只见清辉下有两人相扶而行,影子交叠分外温馨。
心怀坚定,初阳便觉最终不论回归孤身求道,还是与维城携手并肩都是自己可以承受的结局。草堂摇曳的灯影中初阳暗暗对自己念道:尽力而为,虽败不悔;逆流而上,力竭方休。
小狐感觉到初阳的心情,却只趴在椅中懒懒地甩了甩尾巴,也不知它是有所不满还是身体疲累。初阳窥破其小心思也不免有些失笑,起身将小狐抱归房中,并随手取出几枚清液丹喂食。小狐倒也乖觉,服食丹药后便自行望月行功,不多时艳丽的皮毛更添莹莹闪烁之光,便如跳跃的火焰。初阳见小狐将有晋级之象,也是极为欢喜。
稍稍澄净了自己的情怀,初阳也将心神沉入今日所得中:与雪姬一场激战,于得失之道有悟;与婆婆一段叙话,于得失之心有得。得与失、阴与阳无非皆是一体两面,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是如此。得失之间,阴阳之化,无非是求个权衡罢了。
心神恍惚,可观物象;物象移换,心神有得。初阳神识既有得,则法诀真气必从其行之。上丹田中两仪异物也似乎为其所动,开始缓缓旋转以吞噬天地灵气。初阳筑基三层本已在望,此时灵气交汇,真元涌动,叩关之事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初阳不得已只好放出神识感知方圆四处:秋夜凉如水,邻里多已是人声渺渺,二老也早入梦乡。于是不再收敛真元奔涌,初阳鼓起巨浪势要将那似乎薄如蝉翼其实坚韧无比的隔阂击穿。两仪异物更是急转,灵气以奔流入海之态鼓噪而来。这恰便似给初阳体内这滔天巨浪助威,小小阻碍何足道哉,自是一举而破,初阳筑基三层转瞬而至。异物似乎很不在意,依旧如长鲸吸水般裹入天地元气,如此一来又似无数鼓槌在初阳经脉体内击打,疼痛难当。
百般无奈之下初阳只得咬牙坚持,嘴中喃喃咒骂贪得无厌的恶客,神识却不断引导真元修补自家破损的脏器经脉。也不知忍耐了多久,异物终于安生下来,饱食后的饕餮自去安然休养生息,初阳却已是身心疲乏神识一空了。
苦笑着服食了一枚清液丹,初阳闭目内观将药效缓缓催动,青冥决也带动残存的灵气循环运转不息。小半盏茶后,初阳睁开双目,却见小狐蹲在一旁瞪着滴溜溜地眼睛打量自己,表情有些不忿有些艳羡。
往昔如此浓厚的灵气小狐多半要承受不住而晕厥,此次小狐居然并无异样,可见小狐修为也是大有长进。只是灵兽晋级更需机缘,初阳也是无可奈何,拍拍小狐以示安慰,掌下小狐呜呜叫着倒有些撒娇的意味。
秋园花木经两次灵气侵润,越发活泼可人;秋家二老次日醒来也是神清气爽,颇感轻快。看着秋翁疑惑地眼神,初阳只是浅笑也不多加辩驳。
修为虽进,但情事未定,初阳暗暗叹息自己当日的不智,为何不听原委就将维城驱赶离去?若是听取其辩解一二,何至如今心中百般揣测?虽是于得失之道有所精进,但此时是自往书院寻人还是坐等维城上门,初阳还是有些踌躇。
脑中若有人说道:“女儿家不能自轻自贱,自是要待维城登门致歉。”又若有人说道:“维城想来也是莫可奈何,不若往书院一探究竟?”原来一涉情字,神仙与凡人无异,也还是千重纠缠万种计较。
婆婆见初阳难做抉择,知其心中挣扎也不多言提醒,只是常常留她独处并上前不搅扰。小狐更是识趣,每每与秋翁一同去往园中玩耍,很是自得其乐。
如此一日终了,维城居然渺无音信,就连只字片言也未曾传来,初阳心中不免心中怨怼。只是未见维城当面,初阳纵使银牙咬破、纤指绞断又能如何?勉强将当夜功课修完,初阳在房中独坐到烛泪滴尽东方初白。
又是进学之日,情绪低沉的初阳草草将所需物件拾掇归于书囊后,便抱上小狐往书院而去。书院门前事事俱在唯独少了往昔等候的身影,初阳更觉心中忧思堆积难消;沿着小径而行树木依旧参天唯独少了那沉稳的陪伴,初阳又感失落心中无着无依;三樾斋中激辩依然唯独少了那睿智温和的对词,初阳怎不惴惴不安疑云暗生?这样心神恍惚的初阳自然会被有心人瞩目。随园先生想是见微知著,猜知其中原委,惋惜之色溢于言表;章侯虽是有些茫然不解,但见初阳如此失神也暗暗叹息。
好不容易待得学子纷纷离去,早已按捺不住的初阳急急向前问道:“先生,今日如何未见维城?”
随园先生摇摇头,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措辞得当。初阳见先生不知如何对答,只得将眼光转向身侧的章侯。
章侯想了想,说道:“前日维城不知何故失魂落魄而归,嘴中反复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再三询问缘由也不得而知,只得稍作安慰就作罢。昨日就听闻维城暂别书院与张老夫人归家去了。这其中种种事端初阳你竟是一无所知么?”
“归家去了?居然就这般背弃而去了?”初阳神情有些哀伤。
章侯从未见过初阳有过这般柔弱,原来向来洒脱俏皮之人一旦动情也难免伤神。想起昔日那浅笑如花飘逸出尘的女子,再思及当日自家为情暗伤,章侯鬼使神差地说道:“天下男儿也非皆是薄幸,何必为一人而自苦。”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有些怪异,初阳顿时语塞,先生脸上也露出不喜之色。章侯自觉失言只得退立一边,不复言语。一时间三人各有心思,堂中悄然无声。
良久随园先生才道:“维城温文如玉,初阳清丽无双,若不论家世自是佳偶天成。只是世人愚笨,不识珠玉在前而一味以家世衣着取人,徒叹奈何。不若由我往山阴一行,居中为媒,或有转机,不知初阳以为如何?”
初阳此时也无法可想,心乱如麻,思前想后只得感激地点点头。随园先生也是雷厉风行之人,当即吩咐下人备车,初阳也请人往秋园报信后随行而往。
如何知秋意,离人心上愁。路上车声辘辘,更添初阳几分烦闷。
随园先生文名动天下,桃李满神州,更兼是维城恩师,张府正门大开以待贵宾。张父与数人更是亲往门前相迎。初阳望着这朱门绮户石狮怒目,雕梁画栋仆从如云,初次感受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门第森严,什么才是真正的簪缨鼎食之家。
☆、第38章情断修
迎入正堂;张父与随园先生谦让许久,方才携手上座。余人分宾主也各自落座。初阳心中忐忑不安,只得悄然品茗而不开言。
随园先生与张父稍作寒暄;便笑着问道:“岱芳兄;今日我可是乘兴而来,自是希冀尽兴而返,你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张父抚髯而对道:“佳茗名酿,小玩古藏;张府中何物可入随园兄法眼,尽管随意用去。世人只恨随园兄无心赏玩,何人不愿得天子之师品鉴?常听俗语道:随园停处,士族争往;随园赞许;名流附骥;随园品鉴,天下共推。一语即可想见随园兄之盛名。”
“世间虚名,何足挂齿?岱芳兄自谦若此,想必是家中珍藏不及收起,怕为我所乘吧。对了,如何未见维城出迎?岂是家中有要事不成?”随园先生本是宦海沉浮之人,言语间是断不肯落人口实的。
张父闻言似乎略有尴尬,迟疑片刻后才答道:“家中亲友过府一叙,老太君相召作陪,只怕此时未散,莫如我唤人去将其请来拜见先生。”
随园先生一听此言,便知张父有推脱之心,也不动声色只笑笑道:“既是老夫人有事,不必搅扰,况且今日天色已晚,迟些再来拜见也不为过。”
话音未落,随园先生将初阳招致前来对张父说道:“岱芳兄,此女名唤初阳,乃是我设计求来之女弟子,俊逸出尘翩翩非凡,假以时日必定名动天下,不可不识呀。来,来,初阳,此乃是你张伯父,你欲张天下女儿志气,也须识得天下士族名流。”
如此一来初阳与张父俱是相顾无语,不得已初阳只得屈身为礼道:“张伯父,初阳这厢有礼。许久未见,伯父依旧是神采飞扬容颜如昨,怎不叫人自叹弗如呢。”
张父倒也不露声色,虚扶初阳起身后笑道:“初阳何必多礼,新元时节老太君幸得你出手救治,方能解其十几载之苦痛。当时只知初阳精于歧黄之术,未曾想随园先生亦对你推崇备至,真可谓是少年英才,良材美玉。”
随园先生在旁故作奇语道:“初阳与岱芳兄居然是旧识?初阳居然还是杏林高手?这倒是未曾料想到。只是方才进府之时,岱芳兄对初阳可是颇为冷淡,这也不知是何故?”
张父被言辞所刺,却也不敢也不愿在随园先生面前翻脸,只好举茶茗为伪饰。随园先生也不逼迫,也以香茗作陪。此二人不敢出声,余下各人更是不敢稍有异动,堂中气氛似乎被冻结,颇为凝重。
良久,张父才稍解尴尬,避开前题出声道:“随园兄,天时已晚,不如就留在府中用过晚膳再做计较如何?”
随园先生也知只言片语未必有用,于是似笑非笑地说道:“那是自然,何止晚膳这数日的停居只怕都得岱芳兄用心才好。对了,初阳虽是洒脱随性,但终究男女有别,恐怕还须多加着意看顾。”
当夜张父大开宴席,席间自是有数不尽的山珍海味美食珍馐,只是能有几人能安享其乐就不得而知了。初阳与张府女眷于别处另开一席,席间张老夫人虽不至于冷言冷语但是言辞十分客套,完全无有当初大病初愈时的亲昵。张母倒是依旧不冷不热,初阳也不知如何讨人欢心。老太君并不热情款待、当家主母敷衍了事,其他陪客的态度那更是可想而知。
看着这满桌的女子进退有章法,言谈有深意,初阳怎能不是食不知味;坐未安然?初阳只觉得这世族的压抑似乎要将自己紧紧束缚,不得一丝一毫的自我。就连向来喜好美食的小狐也是食同嚼蜡,闷闷不喜。
好不容易端坐到宴席结束,老太君便唤人将初阳带至安寝之室。初阳也知所谓一路劳累早些安歇是托词,但又能如何?维城终是未曾出来一见。
张府内宅,依旧是锦被玉枕垂幕珠帘,初阳虽已非是初次来到,但心情大异。处处可见有奴婢低头垂手谨守其位,但却丝毫无有杂音异动。若不是偶有驱使则令出即行,神识也能感知其低微的呼吸声,初阳几乎要以之为木偶。
独坐紫檀桌前,听窗外秋风肃杀秋叶瑟瑟,初阳有种冲动直接寻出维城当面分说一二。小狐见其神情落寞,也不出声只是轻轻地依偎在初阳怀中,相互扶持相依相伴。庭院深深,屋舍空寂,恍然间初阳与小狐的血脉呼吸好似相连,一起一落宛如一人。
一人一狐正沉浸在这玄妙的气氛中,突然远处传来深浅不一的脚步声,这声音渐渐由远及近想来应是往初阳房中而来。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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