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为解其忧,自是主动请往一探。皓元先生笑道:“是了,有初阳在此,我又有何忧?”
“先生过誉,天下之大能者辈出,我不敢争其先,唯尽力而已。”初阳摆摆手,辞别往丽娘处而去。
行至丽娘房外,婴儿哭声已渐渐平息。初阳正要叩门而入却听得蔡婆婆在其中轻声道:“丽娘你视大郎如珠如宝,我自是知晓。只是你每每将其抱定怀中不肯任其独眠,长此以往大郎便习以为常,夜间哭闹自是难免。爱足以害之,丽娘还需多多思量。”
房中丽娘如何回答,初阳已是不知,只觉近来自己所为与丽娘、皓元先生所为一般无二。失而复得自是珍爱有加,不肯任其遭受些许损伤,但如此一味和风细雨助其生长岂是上策?初阳思想至此,不觉心惊。
害生于恩当日心魅由此而出,恩生于害当日金丹因此而成,此理初阳心中早有所知,怎知身处其中又再生此惑,只怕是因喜得而有失,因过喜而生忧。
潜心紫府世界,初阳徜徉其中细细查看,更觉心惊:生机肆意蔓延,枝叶挤挤挨挨互有争夺之意,根系纠缠不分互有抢夺之势。而未经暴雨狂风雷电交加之时,未知贫瘠干涸之境,一般草木犹如无知幼儿并无分毫招架之力。
若是再放任不为,只怕强弱欺凌恶者为尊,最后紫府世界只得一枝黄水葫芦等几类恶性草木可以留存,这又岂是自己本意?
草木固然须得斜风细雨暖意浓浓,但无惊雷暴雨时时磨砺怎能茁壮?该慈悲时当慈悲,该严苛时当严苛,一味纵容怎会有成?全一而失十,因小而失大,初阳不能为之。紫府世界不再是风轻雨柔,而是循道而行,风雨雷电各归其所。
如此一来,虽可见不胜狂风而折断之枝桠,但留意处有新枝重生,较之以前更为强健有力。虽可见河水淹没而死去之草叶,但水流退走又有芳草再生,较之以前更加碧绿可爱。生机适可而止,因时而异因势而异因地而异,草木亦各自承受其所必得之天恩天罚,然后各自繁华生息不止。
草木如此,人亦如此。初阳因喜而生障,险将这一番新天地断送;丽娘因得而生愚,而使新生孩儿多有哭泣之时;皓元先生因才而生惘,若不是及时发觉只怕超然日后步梅之华后尘。人皆是有喜得悲失,过于沉溺则必有所误,自作自受也只不过是是自己所做自己承担如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双十一我太悲催了,电脑罢工,网络时断时续,胸闷。
☆、第90章时疫
初阳也不知皓元先生是如何去与超然触膝长谈;只知即日起超然进退处事更为谦和。初阳也不知丽娘是如何隐忍自己想要时时刻刻将大郎维护在怀中的心情,只是晚间婴孩哭闹之事日见其少。
人生而有情固然不能尽免,但因情深而失慧心更不足取。曲中求全、圆滑处事;往日初阳读见此类词语深觉不畅;今日想来却大有歧义。随着心障破除,紫府世界中不再是草木疯长而渐渐重归是生死之序轮回之道。
暗礁既以知晓便无险可言,暗流既知其法便无危可恃。一时的迷惘不舍只不过是一时,而岁月如流水依然无休无止地前行而去。数月以来初阳不但是此处远近闻名的女先生,更是因杜孟二人的大肆宣扬而成了左近皆知的女大夫。
起初只是近邻偶因头痛脑热而来,得初阳银针刺穴而神清气爽。而后渐有身染奇难杂症不得救治的乡民慕名来试;初阳虽不能一剂而愈但均能寻根觅源解其苦痛。如此一来;经乡间邻里口口相传;初阳俨然成了此处神医一流人物;往学中之日渐少,不免多有歉然。
皓元先生倒也不以为意,反倒劝道:“蒙学之道是为启人志,医药之道是为救人身。二者无轻重之较,无高低之分,皆是济世之道。初阳既能有妙手回春之术,又何必束之高阁隐而不用?”
“我心中不安者有二,先生所说乃是其一,今可释然。只是病患往来多有搅扰,坏了学里清净,乱了家中秩序,不如我另寻一处安置可好?”初阳心中却是另有打算。
“一月之中也不过是偶有两三回,初阳言过其实了。”皓元先生摇摇头一副不能苟同的模样。
“因几日之忙乱而致使有离家之念,初阳真是过虑了。”蔡婆婆也笑着劝解道,“更何况自初阳行医以来,村邻馈赠更胜以前,这岂非汝之功劳?且村中旧日执意于男女有别之人也渐有改观,只怕日后学中女童更要多上不少,我还期望初阳英娘多加援手,怎肯任由你等离去?”
允娘也在一旁帮腔挽留,小狐更是不舍牙牙学语的大郎频频哀鸣好似述说自己不愿离去,英娘与丽娘相处日深也有惜别之情。眼见诸人盛情相留,初阳只得动容道:“先生一家视我等如亲眷,我等也自当以亲族相待。方才是我失言,大家莫怪莫怪。”
经此一事,众人相处越发和睦,虽粗茶淡饭不能乱其乐,虽草堂陋室亦不能动人心。初阳安心留居此地转眼已是一年,大郎已能扶墙蹒跚而行,每每与小狐玩闹厮打于地上倒也有趣得紧。
这日一早,不知何故村中锣声大作,初阳虽非是本地生长但也知必有不同寻常之事发生,只是凡事未知其因不如静而待之。皓元先生叹道:“这召集锣声已有几十年未曾听闻,只怕事有不测,蒙童今日也必然不得前来。允礼你随我往祠堂一行探明究竟再定行止。”
言罢皓元先生与允礼匆匆而去,独留一干女眷静坐。允娘最是活泼,见余人皆是悄然无声不免有些气闷,欲要偷偷闪身出门却听得蔡婆婆喝止道:“召集铜锣非同小可,允娘稍安毋躁,只怕少时还有事务须得你处理。”
允娘怏怏不乐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从命归座。丽娘闻言面有忧色,不觉将身边大郎紧紧揽入怀中,惟恐其有闪失。
半个时辰后,皓元先生与允礼偕同归来,面色也甚是难看。方一坐定,先生便叹息道:“城西李家村昨日突发时疫,已有数十人暴毙。官府来人一为责令清点近来与郭村往来之人以免传染,二是想要征召大夫前往寻求救治之法。天下承平已久,如今却突发此诡异之事,只怕非是祥瑞之兆。”
“李家村离此处颇有些距离,即便生变亦可有缓颊之余地。只是来吏可曾详述时疫之症状?若有不如细细讲来,我们也好稍作准备。”蔡婆婆惊而不乱,应对有度,言语间依旧从容。
“来吏语焉不详,只说暴毙之人皆是面色惨白而经脉全数爆裂,场景极是可怖。”皓元先生说到此处面有不忍之色,“李家村已被官兵封锁,若是无人开出良方只怕阖村之人无一可存活。”说到此处,皓元先生抬眼望了望初阳,犹豫再三终究是欲言又止。
“此症不似时疫,反倒有些好似邪物作怪。”蔡婆婆此时方才真正变色,“若真是如此,只怕非但药石枉然,更是防不胜防。”
皓元先生默不作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良久才说道:“子不语乱力鬼神,李家村之事万不可随意断言,若是引动一方百姓骚乱岂是小可?”蔡婆婆惊秫噤声再不开口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时间堂中人人不敢随意出声,气氛格外凝重。
谭家上下正心中难安,初阳却是胸中怒气勃发不敢轻易表露,抬头见英娘以目相询不免恨恨地点头仿佛在说:“正是如你所想。”
英娘心中虽已早有猜想,此时也不免有些心惊,待要再问该当如何处置,却听得初阳朗声道:“先生,我之医术虽不敢比肩国手,但也算得上是一时之秀。不如我随先生往祠堂一行以为自荐如何?”
“初阳这如何使得,此事大有蹊跷不可轻进。初时耆老本已向来吏荐人,却是无人敢于应接。你单枪匹马又能如何?”皓元先生情急之下连忙出言阻拦。
“先生不必多想,初阳若无把握岂敢一试?就请带路前行,我也好早些往李家村救治,再多加耽搁只怕真要阖村灭门。”初阳不肯退后,反倒向前一步高声说道。
“初阳姊姊真要往那李家村去?方才听父亲所言已是极为可怕,你还是留下与我作伴吧。”允娘虽有面有惊惧之色,却依然出言阻止。
初阳柔柔地对着允娘一笑,问道:“当日丽娘嫂嫂难产众人束手无策,允娘可还记得是谁力挽狂澜?”
“是姊姊你。”允娘轻声答道。
“是了,当日我能将丽娘母子回天,今日我便可救下李家村。允娘莫不是对我无有信心?”初阳反问道。
“我自是对姊姊有信心,只是,只是”允娘再不能往下多说。
初阳上前轻轻拍拍允娘手背,笑道:“既对我有信心,便任我与英娘同去,而我二人也必定同归。”
安抚了允娘,初阳转身一揖道:“先生还在迟疑吗?救人如救火,还请早做决断。”皓元先生终是拧不过初阳性子,带着二女一狐往祠堂而去。
路上初阳还在腹中筹划如何说服官吏,怎知来者见有医者自荐而往喜不自胜,不辨真伪好坏便急急催促上路。皓元先生来不及多加叮嘱,便见烟尘滚滚而去,心中更是忐忑难安。
快马驱使,驭者也不惜马力急急向前,不多时李家村已是在望。初阳下得马车只见壁垒森严四处严防死守,想是不肯任由其中一人一物逃离。偶有壮汉癫狂而出随即便被弓箭手射杀当场,如此一来血溅五步又有何人敢轻易向前?又有何人能轻易向前?
初阳按下心中的不忍与不快,不待官吏通报便径直往村中而去,两侧有小兵正要阻挡却听得有人讥笑道:“自不量力之女子留之何用?放开木障任其通行。”初阳回头却见一校官模样的男子蹲踞高处,面上神情约莫是再敢肆意向前其下场便在眼前之意。
“此人倒也有趣,欲要规劝反而口出恶言,实是别扭。”初阳笑笑也不分辩,只携着英娘飘飘而去。
☆、第91章贪欲
见初阳与英娘渐行渐远浑然未觉自己警示之意;方才那校官不由有些着急,高声叫道:“此处诡异恐非时疫,你等二人速速回转;如若不然便是自取绝境。”
“多谢规劝。然则医者父母心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即便是自取死地也无怨怼之心。”初阳也不回首;反而疾行更远,霎时已绕入村口而远处之人也再不能望见其背影。
村中并无一丝慌乱,反倒是一片死寂。家家无炊烟,户户无声息,鸡鸣狗吠之声俱是无有,孩童哭闹嬉戏之声也不得听闻;行走其中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声声。初阳与英娘对视一眼;彼此都望见对方面上的忧容。
“只怕你我已是来迟;不如先随意寻一户人家探察情形如何再做道理?”初阳蛾眉紧蹙;话语中有些歉疚,“若果真是心魅所为,只怕还得小心行事。”英娘思来也别无良策,遂点头同意。
随手推开一扇半掩的屋门,初阳小心翼翼地行入其中,只见一具农妇尸首倒扑在正堂,其状与皓元先生所述一般无二,十分凄惨不忍卒睹。而英娘小心戒备随行其后,以免落入不测之境。
绕过正堂,后房又见一年轻妇人与一男童相拥死于一处,血污片片面容皆不可辨识。二人都曾历生死经开阖,但见此处情形心中依然是隐隐作痛。
初阳手握成拳紧了又紧,涩然出声道:“家中妇幼俱亡却不见有成年男子,不合常理只怕别有蹊跷之处,英娘我们再往别处一探。”英娘唯有默然颔首,不肯稍做片语。
一连查看了数户人家,居然皆是妇孺毙命于内却并无一成年男子,不免启人疑窦。初阳惊疑不定不免问道:“村中健壮男儿均是不见踪影,那方才所见癫狂男子又是从何而出?”但并无一人可以作答。
小狐虽是素来顽劣但此时也觉得不忍,只见它绕着地上尸首嗅个不停猛然疾奔而出若有所得,方向却是村正中。初阳英娘不解其故只能跟随其后而去,转过数间房舍,远处可不正是李姓宗祠?
祠堂大门紧闭不开,而门楼高大威严飞檐斗拱俱无损伤似乎与常时无异。但初阳放出神识居然如泥牛入海无消息,怕是其中无有古怪也难。
英娘面色越发凝重,指向檐角走兽道:“初阳你看那些檐兽有怪,形似而非,以我看来应是魇兽。”
“魇兽?”初阳大吃一惊举目望去,果然此处檐兽别有怪异,形似螭吻然其头脸俨然是魇兽,且五只成组、四檐成阵将此处气息隐藏。
“看来此事与心魅实是脱不开干系,怎知我一念之误而有今日之祸?怎知一母之慈而有今日之害?”初阳叹息不止,神色间有些黯然。
“姊姊休要叹息,心魅误人多半以贪欲,若是自正其身何害之有?只怕这李家村也非是什么好路数,何必这般自苦?”小狐见此处魇兽光明正大地高据檐脊反倒有些愤愤,不忍之心顿时化作云消,故而出言安慰道。
初阳如何不知此为正理,一时间倒也无言相驳斥,只能轻拍小狐道:“若是人间能如你这般纯粹倒也清净,只是人心难测等闲平地便要起波澜。只是人间又因有情有欲而多姿多彩,纵然偶有差池又怎能任其深陷死地而不加援手?”
小狐犹是不平,只是它与初阳相携相伴于人世行走这许多时间又怎能不知凡尘纷扰不休,又怎能真将凡俗弃如敝履?听得初阳这般言语,它也只能无言以对。
将魇兽虚无阵细细打量,初阳心中大定道:“心魅惑人或是别有专攻,于阵法一道倒是平平,英娘小狐且看我破阵。”
以木之生机为针破去魇兽之身,以水之清清为线涤荡魇兽之本,初阳信手拈来飞针走线好似一般女儿绣红妆,绿光闪现、银丝穿梭倒也煞是好看。
只是魇兽又怎肯这般轻易束手就擒?一股血色迷雾由宗祠中淡淡逸出,又悉数为魇兽所吞噬。得血雾之力魇兽瞬间活转过来,张牙舞爪将污秽之气喷向初阳等人,生机因之而绝,银线因此而止。
初阳倒也并不在意,只见其纤手一绕,绿针银丝重归掌中。待得针线再起却是千针万线交织而起,空中如张起布幕将污秽之气尽数收起。一点生机可绝,万点生机难灭;一缕清流可染,万里碧波无碍。
任凭魇兽如何挣扎,初阳自有草木无限生机;任凭宗祠中血雾如何续力,不废紫府世界江河万古长流。萤虫之火终难与皓月争辉,阴霾之重却难敌烈日之阳,随着最后一只魇兽怦然落地,祠堂大门终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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