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一转口望向儿子,见他满脸都是责备之意,老脸愈发挂不住。
铁蛋却还不知自己手中拿著的东西暗含杀机,本又想一掌把它击碎,转念却忖:“大家都还没仔细看过,可别让人以为我在捣鬼。”
遂即捧著人头,向师父的仇人一方大步走去,边道:“给那批人共有五百多个,人人面色大变,推推撞撞,争相后退。”
“万事通”丁昭宁连忙陪笑:“铁师父,您老人家不用麻烦了,我们早就已经晓得人头不是真的……”
铁蛋怒道:“那你们还瞎起什么哄?你们这些东西,没一个好人!听说师父死了,一个个高兴得要命,如今师父没死,看你们要躲到那个洞里去?”
说至愤慨处,捧著假首级的左臂不由向上举了举,唬得众人裤裆齐□,大叫:“岳大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自然不会轻易就死。咱们以往吃鬼迷了心窍,今日才得以拨云见日,重见青天,必当向岳大侠负荆请罪,小师父高抬贵手……”
丁昭宁一听,那对呀?
忙道:“小师父低抬贵手,咱们知错了。”
铁蛋暗暗点头。
“知错就好,这些人的本性倒还不坏。”
又捧著首级走向“金龙”堡众聚集之处。
“金龙堡”上上下下,不管大龙、小龙、飞龙、爬龙,齐地魂飞天外。
秦琬琬气得直跺脚。
“世上就有这么笨的人!”
正待开口提醒,却被秦璜拦住,低声道:“别忙!万一弄慌了他,随便把首级一丢,岂不更糟?”
满厅人众也都作如此之想,竟没半个敢出声招呼,只得眼巴巴的瞅定铁蛋左手,只要他稍一动作,立刻就往反方向逃逸。
苏玉琪早已停下和“九尾狐狸”的拚斗,眼珠一转,柔声道:“乖孩子,我们早已知道啦,不像‘神鹰堡’他们,直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呐。刚才桑公子还问我说:‘秦大嫂,那颗头好像是真的喔?’……”
铁蛋闻言,立刻转向“神鹰堡”众走去。桑梦资忙叫:“你这烂……苏玉琪,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这句话?铁蛋小师父是知道的,琬琬贤妹不许我跟你讲话,我怎敢沾你的边?小师父,对不对哦?”
铁蛋皱眉道:“我那知道什么?看你的样子,才喜欢向那……秦大嫂唱‘往生咒’哩!”
脚下不停,直逼过去。
桑半亩忙把手一比,唱道:“哎,你个小师父直恁的威风大,且受我半亩这一拜!”
当真打躬作揖不绝。
铁蛋指著他们骂道:“你们这些东西,没一个好人……”
忽然想起秦琬琬可也是其中之一,脸上血色不由翻涌了一阵,改口道:“多半都不是好人!师父被‘飞镰堡’杀了,你们不高兴;师父没被人杀,你们也不高兴……”
二堡堡众赶紧齐声应道:“高兴高兴!斑兴死喽!”
铁蛋见厅内上千名好汉全部对自己恭谨万分,还道自己威风八面,威镇八方,心下得意非常,又不由将左手举了举。
满厅人众又吓得大叫:“小师父低抬贵手!”
泰琬琬心知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赶紧大步走出人丛,向铁蛋招了招手,叫道:“铁蛋,你过来!”
众人眼看这女娃胆气如此之壮,都不由暗喊惭愧。
铁蛋听她叫唤,立刻举步走了过去,不料马必施一直在旁虎视眈眈,见他分神,马上鬼魅般欺近,右掌电探,已抓住了假首级的耳朵。
铁蛋其实已不再需要这首级,但见人来夺,便自然而然的一缩左手,右掌同时击向对方肩膀。
马必施那肯放手,左掌递出,和铁蛋来了个硬碰硬。
他极欲扳回颜面,这一掌可卯足了吃奶的力道,铁蛋却倏地心忖:“大家都已承认这人头是假,我还跟他争什么?无聊!”
左手运劲,把那首级朝马必施脸上扔去,右臂带转,竟自向旁闪开五、六尺。马必施拚命一掌拍空,身躯不由向前一冲,恰正迎著铁蛋掷过来的人头,吓得他心胆俱裂,赶紧手忙脚乱的仆倒在地,那首级险险擦过他后颈,直朝“金龙堡”众飞了过去。
秦璜不敢硬接,掌走圆弧,挥出一股阴柔巧劲,顺势一带,那首级便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摇摇摆摆的迳奔“神鹰堡”而来。桑半亩抢前两步,边还不忘唱道:“呀呀的飞过蓼花汀,孤头儿离不了凤凰城……”
也不敢用刚劲掌力去碰,将手臂煽扇子似的“劈哩噗噜”连□几□,硬是把首级□得倒飞回去。
名震江湖的三堡堡主此刻却似变成了三个顽童,将那人头隔空往复抛掷。
铁蛋依然搞不清楚他们为何做出如此可笑的举动,暗自心想:“人家都说我笨,却不知比我笨的人还多著哩。”
但闻无哀躲在像堆之中叫道:“老七,过来!”
铁蛋依言走近,急问:“师父呢?”
无哀悄声道:“师父在后面还有勾当,叫你先戴上人皮面具,装成他的样子,将那些来帮忙的人统统带出堡门……”
铁蛋不由一楞。
“师父怎座晓得我有这么一张人皮面具?”
无暇深思,闪身钻入雕像丛中,匆匆戴上面具,无哀不知从那儿弄来一顶帽子,把他的光头遮了,又“刷”地将他的僧袍袖子撕下,露出两只光胳膊。
铁蛋怪道:“这却怎地?”
无哀笑道:“总要把衣服变个样儿,人家才认不出来嘛。”
铁蛋一摸面庞,胸中蓦地泛起一股热血,寻思道:“既扮成了师父,可不能丢了师父的脸!”
忽然闻勇气倍增,斗志昂扬,一捏双拳,全身骨节乱响了一阵,虎地跳上玉皇大帝的脑袋,喝道:“岳某人在此,有种的放马过来!”
满厅人众耸然色变,回目望去,只见一身怪异装束的“魔佛”岳翎,高高站在天王老子的头顶之上,根本看不出他身量的高矮胖瘦,但觉得他威风凛凛,教人不敢仰视。
那假首级恰飞至马必施面前,马必施脸上顿时闪过一片寒气,大吼一声:“咱就在等你!”
双掌猛推,将人头对准铁蛋面门疾射而来。
铁蛋纵声激啸,一个俯冲,直朝马必施头顶扑落。
但闻震天价响,角落里几十位神佛全都被炸得支离破碎,木块石屑焰火般冲上屋顶,再带著冰雹也似的力道,毫无转圜余地的砸在众人头上,一具古天竺风格的毗沙门天王雕像更笔直摔出大厅,兀自不甘心的瞪著天空。
桑半亩双手抱头,咕咕唱道:“振干坤,雷鼓鸣,走金蛇,电影开,他那里撼岭巴山,搅海翻江,倒树摧崖……”
怎当得烟尘弥漫,钻鼻蒙眼,下面的词儿再也唱不出口。
铁蛋和马必施就在这一阵剧震当中对了一掌。
铁蛋含威出手,骠悍万分,马必施一见岳翎的面,心却早虚了,两力接实,将飞到身周的碎片尽数扫荡开去。
马必施脚下连退三步,面色一片惨灰。
来为岳翎助拳的各路好汉眼见如此威势,不禁齐发一声喝采:“岳大侠,今日大伙儿同心协力,挑翻了‘三堡’,再拥你为王!”
另一半却吓得屁滚尿流,个个脚底抹油,你推我挤的向厅外逃跑。
铁蛋喝道:“此处非久留之地,大家先出去再说!”
人随声起,从众人头上掠过。
“一撞先锋”童湘雄刚才吃铁蛋一掌,打得傲气全消,心知自己这批人对岳翎不但毫无帮助,反而今他放不开手脚,当即高声道:“大伙儿出去!”
率先抢出大厅。
却听左右两个声音喝道:“别人只管走,姓岳的留下!”
桑半亩、秦璜宛若一把剪刀的双刀,狠狠铰向铁蛋。
铁蛋见这两大高手来得凶猛,不禁有点心虚,但闪躲的念头方才一转,立刻暗忖:“师父想必不把这等场面当成一回事儿,我又岂能示弱?”
如此一想,胆气陡涨,竟彷佛自己真就是“魔佛”岳翎一般,狂叫如雷滚,双拳齐出,硬封二人来势,只觉一阵地动天摇,空气好像著火似的沸腾起来,整个身体向上抛起,简直就要碎成片片,然而心念一动,连忙强忍胸腔之中翻搅不已的气血,凌空翻了个筋斗,指著堡门叫道:“快出去!”
他这一招可耍得妙,众人只道他应付裕如,飞身起来只是为了警告大家,便放放心心的涌向堡门。
“飞镰堡”众早得了堡主之命,并不拦阻,让大伙儿全都出去之后,才掩上堡门,架起强弓硬弩,箭头向外,防止他们再度涌入。
铁蛋放下心上大石,又打个筋斗,落下地面,难过的感觉竟尔消失,却代之以无比的畅快。
“师父想必也没有我这么贱骨头!”
得意之余,哈哈大笑出声。
,但见人影闪动,“飞镰四雄”、“中条七鹰”、“金龙七将”一齐围拢,几十只手掌联成了一扇大磨盘,昏天黑地的只顾压来。
铁蛋瞳仁贲张,曾在“白莲教”圆屋之中□滥过的狂野血液,又再度接管了通身血脉。
“好一场架!打死了也过瘾!”
大吸一口气,裸露在外面的胳膊陡然间胀粗了两、三倍,兽吼声中,一连七记“伏虎罗汉拳”,恍若天上降下七个霹雳,“赤须龙”石隐首当其冲,风筝一样的放上了屋顶,弄得梁上灰尘洒粉似下落,“困火太保”尉迟绝也当胸挨了一拳,做了个朝天摆的大元宝,“张牙龙”薛耸则只觉得一阵甜蜜的迷糊袭上脑海,使他珍贵异常的保存了三、四天之久。
铁蛋直如寒漠狂风,所经之处,人仰马翻,刹那间又掌劈“蹁跹鹰”燕衔翠,拳打“蹑云龙”韦腾,脚踢“舞月鹰”花团簇,肘槌“覆海大保”东方厉。
桑半亩冷哼一声,唱道:“四海为家,寸心不把名牵挂,待时运通达,我一笑安天下……”
身如鳃鹏行空,悠然扑向铁蛋,但两爪下击之力,却将“四雄”、“七鹰”、“七龙”
全部逼出了圈外。
泰璜、马必施也由两侧冲上,两道掌力一霸一柔,分取铁蛋周身大穴。
铁蛋这可尝到了苦头,对方六只手掌有的拉,有的钩,有的硬来,有的软往,搅得他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
初时犹能勉力招架,但十招一过,立觉胸口透不出气,手脚也跟著迟缓下来,对方又招招不离要害,使他不敢再以“贱骨头”神功抵挡,便只剩了挨打的份儿。
鼎足江湖的三堡堡主何等经验老到,马上就看出他已成了□中之鳖,攻势愈发紧催。
马必施脸上可又挂回了和气团团的笑容。
“岳翎,十几年不见,怎么稀松了许多?大约是在少林寺里养尊处优惯了。瞧瞧你,满身肥肉,只当咱们永达都找不到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一点!”
嘴中说话,手底可没闲著,逮住一个空隙,单掌抢入,拍向铁蛋“玉关”要穴。
铁蛋手脚已完全被逼死,眼看这一掌就要击碎他头颅,却听“啪”地一响,桑半亩忽然伸过手来,将马必施的杀著化解开去。
马必施眼下肌肉一跳,涩声笑道:“桑兄莫非和这好贼做了一路?”
桑半亩摇摇头道:“且先问清楚,他把有关第四个堡的记载藏在那里?”
三堡堡众闻言都是一愕。
“什么‘第四个堡’?难道岳翎竟想组织第四个堡与咱们三堡抗衡不成?”
又听马必施哼道:“你这人好不糊涂!杀了他,那还怕他的第四个堡?”
他言下之意,竟似颇为忌惮这“第四堡”,三堡堡众又不由各自寻思:“这可太长人威风了吧?天下有谁大得过咱们?”
桑梦资乘机悄悄挨到秦琬琬身旁,低问:“贤妹,你听你爹说过这‘第四个堡’没有?”
秦琬琬没好气的摇摇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他怎么会告诉我?”
桑梦资皱眉道:“你爹不告诉你,却也是理所当然,但我爹不告诉我,可是大大不合理之至!饼分过分,这个堡主欺瞒堡众,大大要不得!天大事体居然不公之于众,我们以后怎么信他得过?”
叽叽咕咕罗唆个不休,“中条七鹰”和所有“神鹰”堡众也都大摇其头,纷道:“要不得!要不得!”
桑梦资又拍胸嚷嚷:“我保证,将来当上堡主,永不欺骗你们!”
秦琬琬暗觉好笑,忽一转目,却见马功背手站在大厅后方,神态甚是悠间,但眼中闪著的光芒,却使她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暗叫一声“邪门”,忙回眼望向场中。
马必施此时已动了真怒,一招凶胜一招,又闯开一道破绽,狠命向铁蛋顶门击落,秦璜右手却有意无意的往横里一架,恰正拦住了马必施的进势,左掌乘虚猛捣铁蛋后背。
桑丰亩颇有点幸灾乐祸,唱道:“见如今奸雄争霸,漫漫四海起黄沙,递相吞并,各举征伐……”
手掌一圈,又把秦璜的杀手消解于无形。
马必施气极大笑。
“秦堡主,现在何必还要分彼此?合力诛杀此獠之后,咱们各搞各的,谁也别管谁,三堡盟主之约定就算作废……”
秦璜嘿道:“既已约好,岂有作废之理?我秦某人若反反覆覆、自食其言,将来一统中原,又如何能取信于天下百姓?”
索性“刷”地抽出肩上宝剑,抖出千朵剑花,直欲抢先一步把铁蛋刺个对穿。
桑半亩哼哼唱道:“则听得宝剑声鸣使我心惊骇,端的个风团快。似这般好器械,一柞来铜钱恰便似砍麻稻……”
纯金双枪如秋阳流转,已把宝剑格开,边道:“见识一下他的计画,岂不是更有用处?”
铁蛋光吃他们六只肉掌就已无法消受,此刻又加上了兵刃,益发手忙脚乱,虽说对方三人互相掣肘,但仍令他招架乏力,肩头早挨了秦璜一剑,血流如注,不禁猛一咬牙。
“就死,也得拖个垫背的!”
从怀中掏出钵盂,搂头盖脸的乱打一通。
马必施和气笑道:“哟,连兵器都改用了这等不入流的玩意儿?”
右手往腰际一抽,飞镰弯刀“咻”地兜出一道诡异圆弧,尽朝铁蛋颈间卷杀。
忽闻一个带笑的声音道:“三个大人打一个小,像什么话?”
三堡堡众听这人竟把“岳翎”当成小,不禁都有点好笑,抬目四望,却始终看不见这人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