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神色淡然,答道:“家师也未说此事如何处置;只命贫道和道友等一同上昆仑谒见掌教真人;贫道知道今日道友一行要来到庄上,所以在此恭候。我看此时天色尚早,道友和令师弟妹先在此稍憩,等天明后一同赴昆仑如何?”
徐霜眉着白鹤神色虽是恬静,语气却骄慢异常,好像将这事看得十分容易,不觉暗暗冷笑,心想:你若拿卧云道长亲笔柬帖压我,我还有些为难;你既然如此自大,我倒要看你怎样使我退出碧云庄。霜眉表面谦和,实是性刚,这样一想便微微笑道:“道友要送书信上昆仑,本应奉陪;不过这里的事,令师既然未有所命,贫道只好和师弟妹与此地主人作个了断。俞道友可知道苗山附近,奇峰异景颇多,就请道友随意择一胜地栖留一半日,贫道等这里事完,便陪同道友前在昆仑何如?”
她这一说,严然反要白鹤自出碧云庄;白鹤俞一清生平那受过别人戏弄,不觉长眉一耸,望了徐霜眉一眼,放声笑道:“徐道友莫非童心尚在?怎会如此说话?家师的意思正是劝道友和令同门将方吴之事暂时放下,听两方掌教裁断;你要我等你自己了断此事再上昆仑,岂不可笑?”
徐霜眉听他竟有将自己比作孩童之意,不觉玉颊霞生,便冷笑道:“卧云道长意旨,贫道尚无法知道;不过我师弟师妹下山复仇,倒是家师亲口应允的。倘若此际家师要我们回山,又当别论。若凭道友数语,便要我们放下碧云庄上的事,只怕无此道理。”
白鹤仰天一笑道:“徐道友快人快语,本来家师意旨只凭贫道口说,也难取信。这一节姑且不说。如今凭贫道薄面,请列位暂将寻仇之意放下,同上昆仑,道友以为何如?”
霜眉暗想:你要顶起来,正合我意,便道:“道友若是替武当掌教真人传偷,只要有亲笔手偷来,不敢不遵。如今道友似乎又改换意思,莫不是要自己调停方吴仇怨吗?”
白鹤满面寒霜,断然道:“徐道友说得甚是。贫道不自量力,愿意自己担承此事。”
霜眉含笑道:“那么,道友急欲如何?”
白鹤道:“还是如刚才所说,请你们三位和贫道一同出碧云庄住昆仑去。”
霜眉仍笑道:“先前不是已经说过?要往昆仑,得等此间事了。道友难道要阻止我们寻这吴氏兄弟了结旧债吗?”
白鹤怒气上冲,大声道:“我在这里,断不容你们胡乱伤人。”
霜眉微一昂头,也放声笑道:“俞道友果然爽快。你且说明白,是你自己要管闲事?还是替卧云道长说话?”
白鹤哼了一声,冷然道:“你不必担心我借武当的声威压你;今天就是我自己要阻止你们寻仇。”
霜眉静静望着他,轻轻摇头道:“俞道友,既是如此,倒不难办。只是你这样意气凌人,难道是玄门弟子所应有?”
白鹤怒道:“我倘若有违玄门成条,自有武当家法,那用你饶舌?”
霜眉应声道:“我倘行事乖舛,目有昆仑戒律,也不用你多事。”
白鹤两目一张,道:“今天我已说过要管这事。”
霜眉微笑道:“前道友,你既要管,我也无法。口舌之争无益。你就请显一显武当神功,让我开开眼界。”
白鹤昂然退:“任你出主意,我一律遵命。”
徐霜眉目光往大厅内外一扫。突然得了个主意,便又笑道:“分了高低,又将怎样?”
白鹤冷笑道:“如是你胜,我立刻就走,决不再多出一语,决不拦阻你们的事。”
霜眉道:“好。如是你胜,我也立刻带我师弟师妹随你同上昆仑。”
两人话一说出,厅中人都静静望着他们。知道这一下互较玄功,是碧云庄存亡关头。
徐霜眉向李扬微笑了一下,忽问道:“这厅外两个大铁炉,不知道能不能立时生起火来?”
李扬答道:“当然可以。”霜眉又问道:“庄上可找得着冰块吗?”李扬微微一怔,答道:“冰块后面山洞中尽有,不知道徐仙子要多少?”霜眉道:“请取两桶来。”李扬忙着人去取,徐霜眉转脸向白鹤道:“久闻武当神龟妙诀,有脱胎换骨之功,贫道想借今日机缘一窥玄功奥妙,俞道友想来不会见拒。”白鹤听霜眉问李扬的话,心里已明白了几分,便淡笑道:“徐道友可是要贫道在内五行的功夫上献丑吗?”
霜眉笑道:“正是如此。不过服冰尚可较量高低;说到入火不焚,却是难试。我想向吴庄主借用一点东西。吴庄主是暗器名家,铁弹总该是有的了?”
吴璞点头道:“有。”霜眉道:“请借二十粒来。”吴璞便命庄丁去取。
这里霜眉又向白鹤道:“我看这里正有两个大火炉,就请他们生起火来。我们在两炉中各置十个铁弹;等到铁弹烧红之后,我们各取一炉,将十个铁弹取出,看谁能先取尽,便算谁胜。这点小玩意,道友谅必本吝教了。”
白鹤长眉微皱,笑道:“铁弹从火中取出后,还是放回一定地方好,不然也许难见高低。”
霜眉点头道:“也是,就请吴庄主取一个石板来。”
须臾,后面庄了搬来两桶冰;阶下的两个大火炉也烧起来;徐霜眉请李杨将二十个铁弹分置两炉之中,又将一块大石板立在院子里面,然后向白鹤道:“铁弹取出,便打到石板上,这样快慢立时可见分明了。”
白鹤点点头道:“任凭尊意。”他心里却暗想:“你这女子要和我斗玄门罡气,未必你能胜我。”
庄丁将两桶冰放在厅中,厅外火炉烈焰熊熊,转眼间那二十个铁弹都深埋焰中。霜眉向白鹤一举手道声:“请!”自己便探手到冰桶里将桶中冰块抓起来送入口中;那面白鹤也是一样。
两人大嚼冰块,喳喳有声,一会儿功夫,徐霜眉面前的水桶所余无几,白鹤面前也差不多。众人留心看去,只见白鹤一面吃冰,一面腿足一带浸出水来,分明是用罡气使冰块化水从腿上逼出;再者徐霜盾却是古怪,那些冰块吃下去,她身竟然一点水渍没有。白鹤也看出徐霜眉竟未将冰水逼出体外,不由暗暗冷笑,想道:“你这样硬来,也许显得好看,可是服冰就不能多,而且只怕你内脏受了暗伤,自己还不知道。”他想着将桶中最末一块冰放入口中,看徐霜眉时,她也恰好吃尽。
白鹤长笑道:“徐道友功力果是迥异俗流。这一场应是平手。只是道友不要太勉强才好。”
霜眉盈盈微笑,答道:“服冰既是未分胜负,正好在火中取弹上一见高低。道友请。” 她对白鹤嘲弄之语俨如未闻,白鹤看地衣袂飘扬,浑身无一丝水渍,到真摸不透她为何不逼出冰水;当下自己走到廊下火炉旁边,向炉中打量了一下,只见那十粒弹子都已经烧得透红;他望望霜眉说道:“既是要比快慢,就请一同下手。”霜眉仍然微笑请他先取。
这时众人都跟过来争看两人怎样将这烈火的铁弹取出。白鹤到了廊下,仍不愿先取,徐霜眉却连催道:“俞道友不可谦让。我这就动手。”说着,长袖微扬,玉指探出,慢慢向炉中伸去。白鹤自觉胸有成竹,看霜眉探手入炉,他自己默运玄功,伸左掌虚贴护壁一振,以神御意,以意使力,只见炉中火焰“蓬‘的一震,两个铁弹已从炉口激射而出,白鹤右掌一挥,嘭的一声,两个铁弹已随掌力飞向石板上。霜眉笑喝道:”好,吞吐如意果然是名下无虚。“说着,突然十指张开,一齐伸入炉口,白鹤方觉徐霜眉手指怎的像是粗极,与她面目之清丽毫不相称,转念未了,只听得嘶嘶连响,那边炉口烟气蒸腾,原来霜眉手一近炉口,十指尖上竟然射出十条水箭,炉火被水箭一冲,立时烈焰半灭;白鹤猛悟,一声”好“尚来喊出,只听霜眉高声笑道:”俞道友清快些动手“,语声未了,双臂已自炉中退出,那十个铁弹竟被她分抓在两掌中,掌中水气腾腾,那铁弹本已烧红,被水一激,也爆响不止,霜眉身形一旋,喝声”去“,一阵劲风过处,四下庄丁都惊叫起来,再看庭中,在灯火下清清楚楚,这十个铁弹竟排成两朵梅花,一齐深嵌入石板之中,白鹤这里火弹也连珠飞舞,但霜眉已敛手退到厅中,高声道:”承让承让“,她一言未了,廊下”澎“的一响,庄丁四下惊呼,廊上火花乱飞,就在这一阵乱中,人影一晃,白鹤已飞身入厅,面色铁青,向吴璞一举手道:”惭愧惭愧,贫道失手伤损了那铁炉,望吴庄主原宥。“
原来他见徐霜眉借体内冰水来御炉火,已经明白自己取火弹要落下风,此时再无他法,只得迅运掌力,将铁弹震出炉来,送往石板上,等到震出六七粒时,耳听徐霜盾发请退走入厅中,知道已经败走,心里一急,掌力稍重,竟将铁炉震破。这时进来向吴璞打了招呼,便转身对霜眉稽首道:“徐道友不但神功卓绝,而且灵心慧质,非贫道所及。贫道甘拜下风,就此告辞。”吴璞李扬见状大惊;刚齐声叫道:“道长且慢。”霜盾却敛去笑容,也微一躬身道:“今日小施狡法,实是冒犯,容日后谢罪。俞道友请便。”白鹤不再说话,也不再理吴璞李扬,身形微闪,已飞越大厅屋顶而去。
这时龙竹灵洁见白鹤已去,双双向前一纵,指着吴璞喝道:“你这老贼,尚有何说?快唤吴璧出来领死。”
吴璞见白鹤已去,真如高楼失足,一转念间已有了计较,当下微向李扬示意,便拱手道:“方公子,方姑娘请稍待,家兄病危,在后面水阁,我去找他。”说了不等答话,转身就向里走,李扬一纵身恰好落在方氏姐弟面前,却躬身道:“两位请坐。”
龙竹微微一怔,喝道:“姓李的你别施诡诈,难道我还能让吴璞兄弟漏网不成?快些让开。”
李杨笑道:“两位要不信吴庄主,就请随去,在下引路。
灵洁龙竹记起上次被他诱入石洞;那肯由他,同叱道:“谁要你引路”,一齐窜跃起来,便向吴璞追去。
这时碧云庄上并无能人,眼看吴氏兄弟已成网中之险,方氏姐弟复仇在即,那知世事常有变化。
第十一回 垂死留言 骨藏青玉匣 平生铸错 火化碧云庄
方龙竹方灵洁不理李杨,迳自去追吴璞,一出厅来,四下看时,吴璞踪影不见;龙竹顿足切齿道:“这回可不能再让老贼逃了。”两人正发急间,恰好那边有几个庄丁匆匆跑过,龙竹脚尖一点,扑过来,顺手擒住一个庄丁,喝问道:“你们庄主在那儿?快说。”庄丁战战兢兢答道:“大庄主在那边莲池水阁里养病,二庄主在前面陪客。”龙竹啐了一声道: “还在前面陪客?你哄谁?”灵洁忙道:“龙弟别伤他,吴璞刚逃进来,他那里知道。他既说什么莲池水阁,我们到那儿去找着吴璧再说。”便问庄丁道:“你说那莲池水阁在哪里?”庄丁忙用手指给二人看。二人放开庄丁,便奔莲池而来。这莲池就是当日甘明误触机关之处。龙竹落到池畔,正向前张望,灵洁已看出那水阁四面孤零零的无路可入,知道有些蹊跷,忙道:“这里多半又有机关,龙弟留意。”龙付大喝道:“吴璧吴璞,叛主凶徒,还不出来受死。”他喝声方住,遥遥看见水阁长窗似乎突然转动,心方一惊,猛听丝丝怪响,眼前一花,那池中不知怎的,竟喷起千万条水柱,高达十丈,登时像在水阁与岸边加了无数水帘;龙竹未及转念,又觉得异香刺鼻,忙一避气后退数步,正要问灵洁,身后突听见徐霜眉喝道:“灵妹龙弟不可妄动,这是销魂涎。”二人惊顾中,霜眉如仙人御风,已蹈空飞来。她向地面一落,便冷笑道:“原来这里还有崆峒道友布得好阵图,还不快请出来。”
她这里高声发话,那池上水柱仍然急喷不止,一阵阵香气扑到,幸而三人都匆匆在鼻中塞了昆仑丹药,倒不妨事。可是水阁上毫无人声,霜眉留心四顾,也不见可疑之处。霜眉又高声道:“崆峒道友既敢为虎作怅,为何不出来见面?再不出来,莫怪贫道要自己动手了。”
霜眉虽然见多识广,一见水柱之中偶现绿丝,便认出来是崆峒四劫阵图的布置;但她那里知道这碧云庄的事繁杂万端,布图人早不在此。此际虽有人发动池中布置,但却并不深知其间妙用。她总以为有人在水阁主持,连连喝问,无人应声,却耗去时光不少。
霜眉见无人出面,眉峰微蹙,便向龙竹灵洁道:“你们随我来。”举目向池中一扫,略计躔度,腾身而起,便向右面池中一根大水柱绕过去,方氏姐弟紧随在后。霜眉御气凌虚,两人在后面也施展天龙九式蹈空疾行;霜眉身形迅疾,一连几转,忽进忽退,便到了池中。这里有五股水柱在一起喷射;霜眉右手一探腰际,一条长绢带已如长虹一样飞出,正向着那五股水柱下面卷去,绢带深入池底猛力几搅,只听铮铮几声响,霜眉已觉绢带缠住了池中机关枢纽,腕子猛往起一振,喝声:“贫道无礼”,那绢带呼的一声飞起,四周一阵沙沙之声,水柱突然下落,绢带头上却卷起一根小小铜柱。
池中机关破去,竟仍是四下无人;霜盾心里十分诧异。龙竹却忍不住道:“我那仇人兄弟就在水阁里,我们还不快去?”霜眉原料这里另有高人藏着,正想阻止龙竹,龙竹已施展 “六龙御风”身法,直向水间冲去;霜眉灵洁微一停留,那边龙竹一剑劈开长墙,已纵入阁内。
龙竹满心以为阁内必有人拦截,不料一落地,竟是空无一人,匆忙中刚看见壁上供着人像,脚下却咯咯连响,忙看时,室角原来有一今扶梯向下通去,这时扶梯上一个人影正摇摇晃晃走上来,阁内比外面黑暗,此时又尚未天明,龙竹看不清来人是什么人;便喝道:“吴璧吴璞在那里?”
那人影到了扶梯口,却像要跌倒;忽然喘喘发声道:“我就是吴璧。你莫非……”
一言未了,龙竹猛喝道:“好!”一掌击出,那人影“膨”的一声,竟被震得顺扶梯滚下去。龙竹一纵身随着跃下,窗口忽然有声,窗扇连破几块。灵洁和霜眉也已经进来。
灵洁唤道:“龙弟,有人吗?”
龙竹在下面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