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陪笑道:“师叔有所不知,弟子在半月以前,到贵州苗山大蛇岭去过一次,直到昨日才回山来,所以弟子想向师叔禀告一切。”
董灵霄一听此言,面色略为一变,哦了一声道:“你去大蛇岭作什么,谁人差你去的?”
白鹤道:“乃是掌教师尊差弟子去的,便是为这位吴小哥父叔的事。”
董灵霄对吴戒恶脸上望了一眼,然后向白鹤道:“你且坐下,我有话问你。”
白鹤谢了坐,就在石凳上坐了。董灵霄又命吴戒恶也坐下,方向白鹤道:“听说鸣玉子回西崆峒以后,便再没回过大蛇岭,你这番去大约没会见他罢?”
白鹤道:“没有,有人说鸣玉子已经羽化了,也不知确不确。”
董灵霄摇头道:“难说得很,我三十年不下山,上次青峰不是也听到别人说我死了么?不过鸣玉子纵然在世,也该快满九十了吧,你到石鼓山庄没有?”
白鹤道:“去是去了,但如今石鼓山庄已经改了名字,叫做碧云庄。”
董灵霄转面对吴戒恶道:“你方才说你住的地方叫什么名字?”
戒恶答道:“晚辈便住在碧云庄。”
董灵霄越发莫名其妙起来。便问白鹤道:“这是怎么回事?”
董灵霄自三十年前,与四师兄厉静二人造访大蛇岭石鼓山庄(即是后来的碧云庄),与崆峒名宿鸣玉子相见。厉董二人年轻气盛,又很好奇,先后两次闯入鸣玉子所布置的“七绝洞”,俱未成功。第二次且遭受极大危险,几乎送掉性命。
厉静和董灵霄性格俱都十分好强,当年与鸣玉子言语冲突,竟致当场翻脸弄得不欢而散。
在厉董二人回山以后,即被当时的武当掌教重责,并禁止两人再下山去。
直到武当掌教谢世,卧云道长继承新掌教以后,才免除了两位师弟罪罚,并派厉静作真武庙主持,孰料厉静竟一病不起,药石无灵,这位武当异材,生前所学的武功,尚未得到施展的机会,便这么委委屈屈地死去了。
当时董灵霄本已受命执掌观虚堂。厉静一死,令他十分伤心,立时辞去观虚堂执事,并声言必破去鸣玉子所设七绝图,以慰厉静在天之灵。在这愿望未达成以前,他算是暂时脱离武当门户。
在卧云道长这一辈中,亲师弟共有五人,董灵霄排行第五,是最年轻的一个,性格最倔强好胜;也是五人中最怪僻的一个。他既执意如此,卧云也把他无法,只得任由他搬到武当后山上藏灵谷居住。
自此以后,他更勤练武功,潜心研究七绝图内的变化,厉静已死,他将来如要破七绝图,必是单人出马。明知较诸当年两人联手还要难得多,所以在自问有把握以前,他决不敢轻举妄动。
但七绝图本是源出异派“石鼓经”,此书失传已久,便是鸣玉子也只得了一部残缺不全的书籍而已。要想寻第二部同样的石鼓经,真是谈何容易?灵霄找不到石鼓经拓本,只得将武当本门的九宫阵图,作为参考推择的蓝本,所以研究起来,不免有事倍功半之苦。
天下最可怕的事,便是人决心终身只做一件事。董灵霄花费了二三十年功夫;苦思石鼓经各种秘奥。说也奇怪,居然被他摸索出许多头绪,不过还没完全通晓而已。他石桌上所摆的棋子,正是他运用武当九宫阵图,来推断七绝图位置排列,先时吴戒恶不知,还以为他独自一人玩围棋解闷哩。
董灵霄矢志欲破七绝图之事,武当第二代弟子大多知道。所以白鹤与谢青峰商议之后,认为唯一的办法,便是投其所好,借破七绝图一事下手,设法使吴戒恶投入董灵霄门下。白鹤与谢青峰二人此举虽含着机诈之意,但两人原意却俱是同情吴戒恶,倒也未可厚非。而且这种事乃是违背了武当派戒律,一经发觉,两人俱脱不了干系,白鹤因为在碧云庄吃了徐霜眉的苦头,心中气愤不过。又觉得自己将事办坏,愧对吴戒恶,所以才不惜使下巧计,为吴戒恶寻求明师。
谢青峰为人最有侠义肝胆,他怜惜吴戒恶遭遇,但又无法使卧云和尚真人改变初衷,也才不惜出此下策,来欺骗自家师叔。
且说当时董灵霄一听碧云庄便是昔年的石鼓山庄,便少不得详细追问。白鹤便乘机将吴戒恶身世遭遇详述一遍。
白鹤口才原本不差,这次又先和谢青峰商量过来的,所以叙述起来,娓娓动人。
吴戒恶一听他叙述碧云庄之事,想起了当年家庭和睦,幼年在父叔姑姑照料下的日子,真可谓无忧无虑。如今却落得寄人篱下,又担心着昆仑弟子火焚碧云庄,父叔存亡未卜,自己小小年纪,便成了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心有所触,眼泪便忍不住滚滚而下,虽未大哭,这种无声之泣,却也凄惨异常。
董灵霄本是性情中人,一见戒恶如此可怜,心头也十分不忍。白鹤又叙述得十分动人,董灵霄听得出神,却把七绝图的事忘了。
白鹤从金叶丐带着吴戒恶上山求援起,一直叙述下来。
他说当时自己正奉命在守虚堂主持炼药之事,奉了掌教师尊之命,赴碧云庄调解,及至到达碧云庄以后,始悉吴氏昆仲和昆仑方氏姐弟结仇始末,方氏姐弟已来过碧云庄挑战,先击伤了点苍派青萍剑客柳复,华山派裴敬亭,以及泰山陈云龙三人。
说到此处,董灵霄便叹息道:“那裴敬亭与我初见之时,还随在他师兄许伯景身旁,我看这孩子非常老实,不料竟栽在昆仑一个小辈的手里,只怕他师兄不会干休哩。”说罢又叹息不已。
戒恶也愁眉苦脸地道:“我在碧云庄上,曾亲见裴大侠掌溶金匣的功夫,要算最高的了,如今连他也遭受挫折,只怕别的人更不成啦。”
董灵霄微笑道:“这是他华山派本门功夫,也没什么了不起,你且听他说下去罢。”
白鹤又道:“当时弟子因见裴柳陈三位施主伤势很重,陈柳二位还稍好一点,那裴施主是受的内伤,如非由他本门尊长用功夫治疗,只怕他这一身武功难免废掉,外人实难尽力。同时弟子又持有本门掌教师尊致昆仑掌门人赤阳子的书信,料昆仑弟子还不敢太放肆,以此弟子便主张将受伤的人送走,碧云庄之事,由我武当一力承担。谁知这一来,弟子便几乎整个栽在碧云庄上,把武当颜面丢尽。”
董灵霄忙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白鹤道:“近年昆仑门下出了一位异材,名叫徐霜眉,师叔可知道么?”
董灵霄摇头笑道:“我已三十年未出山,哪里知道这些新出道的后辈?”
白鹤道:“这人是赤阳子最得意的门徒,武功极高,人也狡猾异常。”
于是白鹤便将在碧云庄上,和徐霜盾以玄冰烈火互较内功的事说了一遍。
董灵霄听罢以后,方笑道:“依我看来,倒不是徐霜眉狡猾,而是你自视太高,方才中了他人诡计。那徐霜眉对于他同门师弟妹的仇家,自然志在必得,而又不愿与武当结仇。所以才想出了这个法儿,令你知难而退,原也怪她不得。”
白鹤听了这话,虽然不心服。但也不敢置辩,只得不做声。
董灵霄又笑道:“照你所说情形看来,倒是你将此事处置差了。如果你一见了昆仑弟子,便将武当拿教书信交出,此信乃是致昆仑掌教的,谅他们决不敢放肆。你不此之图,却和他们硬顶,这正是人家巴不得的事,而且还落过武当弟子态度骄横,强自出头之名。这原是你的不是。”
白鹤按不住心头火起,但表面上仍然诺诺连声,装得异常恭谨。
董灵霄又道:“在后来较量内家功力被挫以后,你的处置也很不适当。如果换了一个有经验的人,便该口头认输,但却请他指教你如何了断此事?须知你此行原是奉武当掌门之命,你自己是不能作主的,你给这个难题与他做,人家决不能说你撒赖。你这撒腿一走,岂不正中人家的计?这都是你少在江湖行走,遇事机智不够,将来还要多多历练。”
白鹤是卧云大弟子,董灵霄却是卧云的小师弟,虽然两人辈份不同,年纪却差不了多少。白鹤见董灵霄老是数说自己,那脸上颜色便于不知不觉中有些不自在起来。董灵霄看出他心意,便岔开了话头,问道:“你此番回山来,大师兄责罚你没有?”
白鹤道:“掌教师尊倒没说什么。”
董灵霄笑道:“这还算你的运气好,倘若你师叔祖在世时,至少也难逃面壁三年。”
白鹤只笑了一笑。
董灵雷又道:“那么大师兄对这事又如何处置呢?武当派既已出面,总不能这么就算了啊。”
白鹤道:“师叔说得是,不过师父他老人家与尚师叔却不这样想。”
董灵霄摆手道:“你不用说,我也明白了。大师兄向来怕惹麻烦,他一向服膺无为而治之理,二师兄是有名的石头人,又古板又因执,他一定劝大师兄少管闲事,可是不是?”
白鹤倒笑了起来,说道:“五师叔真个洞若观火,什么事皆逃不过你老人家的法眼,果然一料便着。弟子回山复命时,尚师叔和掌教师尊在一处,尚师叔似乎还埋怨了掌教师尊几句呢。”
董灵霄怫然道:“这便不对了,大师兄身为本派掌门,岂能这么无主见?如果他一开始便不管闲事,倒也罢了。如今算是吃了昆仑派一个软钉子,岂能默尔而息?我武当派领袖武林,这些地方原是马虎不得的。尚老二是糊涂人,他本来就见不到。”
白鹤见已将他打动,心中暗喜,便陪笑道:“我们做晚辈的,原不敢在这些事上多口的。”
董灵霄接口道:“那是自然,可惜我已说过不理武当门户之事,否则我倒可以站出来说几句话。”他说话时,心头似十分烦躁,不住用手指在石桌上乱划。戒恶见他手指划过之时,桌上常常进出火星,现出一道道的深纹,心下不禁骇然。
白鹤暗付时机已经成熟,便装出忧愁的样子,叹息道:“弟子也不大明白师尊的意思,又不敢多问,像这位吴小哥,师尊本已亲口应允将他收归武当门下,后来和尚师叔商议之后,又突然反悔。弟子此番回山,路遇天台卢吟枫老前辈,他还再三托我转恳掌教师尊,将吴小哥收入门下。如今却弄得这样尴尬,师叔请想,外人对我们武当如何看法?”
白鹤说话之时,便暗中留意董灵霄面色,见他已接连变了好几次。
董灵霄沉吟半晌,方笑道:“这样出乎尔反乎尔,确是不大好。我看这事过几日再商量吧。如今你打算带他回去么?”
白鹤口里称是,却拿眼去看吴戒恶。戒恶忙道:“我愿在此陪伴董老前辈。”
董灵霄便笑对白鹤道:“你先带他回去,向掌教师兄请示一声,就说我打算留他住几日,只是我这里十分清苦,不知他是否住得惯罢了。”
戒恶忙道:“住得惯,住得惯,我自来是什么苦也吃得下的。”
董灵霄大笑。
白鹤也陪笑道:“只要师叔肯留他,弟子只消回去向掌教师尊禀告一声便了。”
董灵霄想了一想,也便允了。白鹤又陪着董灵霄说了一阵闲话,方才辞去。
次日一早,白鹤与谢青峰二人便将戒恶所用的衣服被褥送了来。
董灵霄笑道:“你们这是搬家来了。”
谢青峰又取出一个木匣,速与戒恶道:“同居一月,无物相赠,我将此物送与你罢。”
戒恶已知其意,谢了一声,便转面交与董灵霄道:“晚辈孤身逃难,身无长物,这匣棋子谢道长得来不易。晚辈也无福消受,转赠与老前辈吧。”
一面说一面打开匣盖,董灵霄举目看时,只见匣中黄缎褥子盛着两个青玉小钵,钵内装满黑白二色棋子,俱是玉石磨成,精美无比,真是稀世奇珍。董灵霄再三推辞,执意不肯收下。
戒恶无法,只得依然收起来。
董灵霄问白鹤道:“你向大师兄禀告过了没有?”
白鹤低头道:“禀告过了。掌教师尊命弟子暗里禀告师叔,留他在这里是可以的,但不可将他收归武当门下,以免日后又起争端。”
董灵霄脸上登时露出不悦之色,问道:“日后会起什么争端?”
白鹤故意迟疑半晌,方道:“掌教师尊没有明说,弟子也不敢胡猜。”
董灵霄冷笑道:“我知道他们怕日后与昆仑结仇,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这样不是?”
白鹤不响,谢青峰便陪笑道:“师叔明鉴,掌教师尊是什么想法,我们可真不知道。”
董灵霄抬头望着天边白云,想了一阵,便掉头对白鹤道:“你回去以后,可代我转禀大师兄,我早已脱离武当门户,便是收吴小哥为徒,也不算违背掌门人之命,再说昆仑弟子对武当派如此藐视,我也不大看得惯。不过这种事非我所能干预,仍请大师兄善为自处,如有用我之处,仍请大师兄不必见外,随时命人传一信来便是。”
白鹤唯唯答应。
谢青峰看着戒恶微笑道:“这一下可好了。”
戒恶猛然醒悟,忙扑地跪下,叩头如捣蒜,口称:“恩师在上,弟子叩拜,愿师尊万寿无疆。”
董灵霄想上前挽扶时,他已叩了好些头。董灵霄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倒是起来和师兄们见礼罢。”
吴戒恶拜罢起立,又要向俞谢二人下拜,均被两人扶住。
白鹤和谢青峰重又向这师徒二人道贺。
董灵霄笑对二人道:“我此次收徒,你二人可知我的意思么?”
谢青峰为人最灵敏,便陪笑道:“师叔此举,不但替掌教真人解了疑难,又挽救了武当在江湖上的声誉。三则培植了英才,原是极好的事。”
董灵霄大笑不止。
自此以后,吴戒恶便留在武当山藏灵谷中,随冲鹗子董灵霄学艺。
董灵霄先传他武当本门的札根功夫,从练气吐纳开始,戒恶天份本高,学艺又勤。武当本派功夫又是玄门正宗,只要得了口诀,循序渐进,倒也并不困难。戒恶满心想快些练好功夫,好为父叔报仇,故此十分勤奋,两月下来,便觉有了好些进步。
照冲鹗子规定,铁索桥那边,戒恶便不许过去。他能走的地方有限,每日除了随着董灵霄练功而外。便没第二人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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