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阴符经·纵横
作者:楚惜刀
男主角:苏秦
女主角:白起
内容简介:
苏秦和白起的故事……
正文
第一章
对这个题目,一时无话可说。所谓自掘坟墓就是如此。你挖一个坑,然后往下跳。坠落的速度,总是意想不到。
从窗玻璃望出去,对面的明天广场高耸入云。云很低。以时速6000米的速度爬过。我猜想坐在顶楼,会看见烟云闭合。然后,可以,开始幻想。
(一)
——“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才既安。故曰:‘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
天地不仁。女娲把人捏出来,放在地上,任他们自生自灭。一个闲置的空盒子,尚要发霉变味,更何况有一种繁衍迅速的细菌叫人类。渐渐的,郁郁苍苍的树木被密密麻麻的楼房代替,那些在争斗中滋生的欲望,终于把地面染红了一遍又一遍。
从来如此,千百年一直没有变化过的杀戮与贪欲,等待着翻开新的一页。这就是历史。
距今两千三百多年前的一天,我打点行装准备旅行。后来人管那个时代叫战国,战争是当时的主导,其实几千年来始终如此。
我的荷包很瘪,志向很大。咽下最后一块锅巴,妻嫂的脸色都变得红润,因为我的离去进入了倒计时。要是我肯安分地守着祖上留下的两块地,她们会欢天喜地陪我闲话家常,但是一切为时已晚。我变卖家产,到秦国搏了一把,输了个精光。
成王败寇,既然输了,就没有话说,白眼是理所当然的待遇。
从秦国归来的我,碰了一鼻子的灰。但天生我材——宽广的额头,直挺的鼻梁,饱满的双唇,无论怎么看,我都是人中龙凤。我拍拍双手,一顿饱饭让我意气风发,抓起行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我要继续前行,没有人能够阻挡勇士的脚步,阻挡我升官发财出人头地的梦想。
她们没有相送。缺少伤感的离别和难舍的拥抱,在我已不算什么。我权当她们担心落泪,会洗刷掉脸上的胭脂。
在路上,我想起了在秦的岁月。
那时,我跟秦惠文王说:“大王贤德,国民众多,兵强马壮,懂得用兵,何不灭了四方诸侯,吞并天下,自己称帝?”
舌灿莲花。我想得很美。但对方只觉我口吐白沫,俗不可耐。惠文王微笑、再微笑,在微笑中拒我千里。他说:“鸟的羽毛没有长成,绝不能高飞。”接下来的一堆套话我拒绝再回忆。显然秦国还没有准备好征战四方,而我冒失提出了日后的主张。这就叫轻举妄动。
我坚持武力征服天下,枪杆子里出政权,一腔抱负写在进言书里,向惠文王连递了十回。带来的一百两金子,不是孝敬了左右侍从,就是买了竹简。奈何时不予我。巧舌如簧,又怎及商鞅?可他刚被秦国处死。时者,命也。审时度势,方成英雄。
在秦国这一回惨败,使我看清了自己所长。
我的优点在于爱好和平。真的,我是书生,不是屠夫。我可以装模作样舞弄宝剑,但你要是把家里的阿黄放出来,我照样弃剑而逃。第一次游说时我不是不聪明,只是投错了简历。如果我该应征欧美企业,日韩严厉的作风就绝不适合我。
美国总统可以连任,但你见过同时做六个国家首相的人吗?那就是后来的我,苏秦。空前绝后。在哪里跌倒,你就要换个地方爬起。我证明了人只要找准位置,就能散发异样光芒。可惜众生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孔子在政治界四处碰壁,而做教育家倒蛮擅长。
两千三百多年后的今天,我从记忆中翻出这一页,那个耳熟能详的苏秦回家的故事,仿佛就在我眼前。苏秦的起落很富戏剧性,显出世人典型的贪慕权势之心。然而除此之外,又能否解释,老婆期冀老公出人头地并没有错?而男人在女人白眼中得到的激将,比柔情的抚慰可能更有用。
贫贱夫妻百事哀。贫贱夫妻的百事,自然不可乐。我猜想苏秦在出访秦国之前,意气风发,而他满怀期待的老婆或许见人就夸口:我的男人挣大功名去了,回来必封侯拜相。于是三姑六婆,啧啧称赞,苏秦老婆,面上生光。
岂料好事多磨。迎接失败而归的丈夫,她的心情绝不比他好受。她故意纺纱,不理他,怕说不投机,让他更失意。又或者,她面子受损,想到第二天、第三天、甚至整星期都要闭门不出否则就得忍受乡里耻笑,就咽不下这口气。
我以为嫁了个才子,呸,谁知道这么窝囊!她愤愤地想,越想,就越愤愤。
在她兀自生闷气的时候,苏秦因得不到爱妻的重逢之吻越发落寞。本来黝黑的皮肤,更加乌黑如鬼。失意之下,跑去临时搬佛脚,用心读书去也。他还记得以前他在灯下苦读,老婆就端来一碗热茶,含情脉脉。他指望今次还能引起老婆的重视——
但是没有。
她一面工作一面愤愤地想,他居然不过来安慰我受伤的心灵,又读什么破书。读书要是有用,他早就大旺大发。现在这死样子,还不如正经做个农民,养家糊口!
苏秦没有等来老婆,甚至连嫂子也不给他做饭。唉,谁让嫂子平日里也爱说“我小叔子如何如何”,惹得大哥以为她为嫂不尊,小俩口为此还吵过离婚。
——且慢。我不能构思什么三角恋、叔嫂情,哪怕有一丝让读者联想也不行。即使没有曲折的情节,也不能简单胡编一段爱情。世界上没有平白无辜的爱,但有随意编造的情。本文可以虚构人物,拒绝杜撰感情。况且苏秦的兄长似乎早亡,寡嫂在堂,哪里来什么婚外情。
第二章
那么,嫂子不为他煮饭,原因只有一个:他不赚工资,凭什么在家吃白饭!
现实!干脆!这样才符合实际。世间人情本如此,即使所谓一家人。
没有饭吃,苏秦明白,他只能博取同情。翻出来的宝贝《阴符经》,读了几天,早就倒背如流。可这么快出去,他还是没有饭吃。
下决心,苦肉计,头悬梁,椎刺股。苏秦豁出去了。一刺,大腿没有动静,椎是钝的,还有锈斑。他擦去了锈再刺,有点疼,但缺少一声惨叫附和气氛。三刺,他凄厉一叫,如风中夜枭,声响惊动了一屋家人。
血缓缓流出,苏秦微笑,他看见了成功的面貌。
就这样,苏秦得到了几顿冷饭,几句搭腔。这在他已是久旱逢甘露。他日后的一飞冲天,全仗今次衰到不能再衰。
花一年时间,他躲在屋里揣摩人世间的道理,在起落之间,了悟了人生的真谛。
穷则思变。否极泰来。
等出关那日,他傲然地宣布:“游说国君,就是该取得荣华富贵。这回我不衣锦还乡,誓不罢休!”
男人的发誓总有点用处。妻子终于缓和了脸色,晚餐多了块红烧肉。老婆的疏远与亲近,使他更好地掌握了御妻之道。但此刻苏秦没心思应付闺房,他迫不及待地要向六国,进军!
(二)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在和平时期,时光似乎是静止的,缓缓如夕阳下流淌的河,衬映慵懒的霞光,向远方笨拙爬去。一旦兵戈相向,连日头也不安分,像搅碎了的蛋黄,浑浊成失明的颜色。老天只要打一个盹儿,战云密布,烽火连天,人命倒豆子一样倾泻而出。直到大地黯淡无光,灰蒙蒙的死寂着,迎来肃杀的冬眠。
而他,一代战神白起,见证了史上最多的死亡。不论功过是非,你都不得不承认,死于他面前的人,比你一辈子见过的,更多。
他想,他患了幻听,老是听见有人在他背后哭泣。
一转身,将士们疲倦的脸就突然绽放光芒,用炯炯有神的眼和他对视。三天三夜没合眼。即使稍稍打个瞌睡,也会蓦地被一双圆睁的眼烫醒。但他的心从不懈怠,自十六岁入伍以来,经数十仗未尝一败。如今胜券在握,这一场倾国之战,笑到最后的是他,是身后的泱泱大秦。
然而这困守的四十万人——他皱起眉,看脚下的猎物,情不自禁想起了幼年的饥饿。那是如何的一种空荡荡啊,从咽喉到饥肠,他觉得可以听见风。他常常直勾勾凝视太阳,希望可以一口吞下,直到那光芒刺痛心扉。
他想要的,只需良久的注视,就可得到。譬如,必胜的一战。
如今这四十万人,盘中餐一样等待饥饿的他。他饿了很久,每场胜利之后,又会觉出空虚。从初次杀人的战栗,到此刻的习以为常甚至隐隐期待,他不知觉中尝尽血的滋味。
四十年来杀戮身。疆场上奔波了那么久,他依然不老。从左庶长、左更、国尉,到大良造、武安君,他的地位越来越高。别人安享锦衣玉食,独他仍日夜擦拭战刀。吹毛用了急须磨。昔日他亲手杀敌,卷刀破口无数,场场战役皆要弃刀。而今,越来越不需他亲自操刀,但心头那把刀,仍然时刻在磨。
嗞嗞,嗞嗞。磨不平心中事。
究竟他为什么烦躁?在帐营内游走,像一头狂躁不安的雄狮。黑压压的人头就在他面前。渐渐地,他平复了内心的郁结,他是秦国的武安君不是吗?无人战绩辉煌过他。那么,在这即将到来如盛宴般的绝世之战前,期待欢呼吧!
披挂重上战场的他,因威名顶盛,秦王密令:有敢泄武安君为将者斩。
斩。
怕他的名声,吓走了赵括,吓跑了赵人。于是这长平,终成了大赵丧国的初始。不过是派人在赵王跟前游说了两句,赵国就撤下了廉颇。廉颇虽然威名赫赫,他倒也不放在心上,能够毁灭性地杀敌,更令他兴奋莫名。
然而白起没有警惕智谋的力量。在战场上他用兵如神,却没有把政坛当作战场一样看待。范雎的谣言攻势,是导致赵国换将的原因,白起却始终跟这位大人不和。武将总是看不起文人,耍两句嘴皮定天下,在他们看来相当滑稽。蔺相如若非谦逊对待廉颇,以国之大局为重,廉颇也不会想通了要负荆请罪。
而范雎,这个为秦国定下远交近攻大策略的人物,他的重要性被白起轻蔑地忽略了。说到范雎,很容易想到同样出身魏国又被陷害驱逐的几位千古名人:吴起、孙膑、商鞅。魏国真是了不起,曾经拥有这四人,又轻松抛弃。为无能的臣子忌,为无知的国王鄙,这不仅是他们四个人起初遭遇不幸的原因,从那时往后千百年来,能臣名将的遭遇始终如此。
再来看这一场战争的背后。范雎的谣言其实相当简单,稍有理智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廉颇坚守阵地不出是因为早想投降,赵括那从未上过战场的家伙,反倒是秦国最怕的人?无奈乎,孝成王爱听这种话,蔺相如的警告、赵括母亲的劝说统统不理。这位孝成王,就是《寻秦记》里逼走乌氏的那位赵王,贪了韩国一块地,引发了这场秦赵大战。
长平的惨败命里注定。有那样的君王,人民只能糊涂送死。可是,长平的屠杀并不必然,但遇到了白起,喜欢给予对手毁灭打击的他,不会留情。
第三章
白起的成功,其实给他的仕途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他不知道几时会爆炸,更加不知道有这么一颗炸弹的存在。范雎乃至其他大臣对他的盛名怎么想?秦昭襄王对他的百战百胜怎么想?一个人再成功,也不能指望全人类为他欢呼,更何况,有些人最见不得别人比自己更出色。
一个谋臣说两句话,就能令江山反覆,这跟他辛苦拼杀的成果几乎相同。比他早了那么一点儿的苏秦早明白这个道理。而正是苏秦的弟弟苏代,向范雎说了几句话,使深恐白起位列自己之上的范雎说服秦王下令班师。白起,就这样失去了攻陷邯郸的大好机会。
而那以后,秦王令他再攻邯郸,他知道,可一不可再。
(三)
——“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三返昼夜,用师万倍。”
这一趟出门,我先去了燕国。挑六国中最弱小的国家入手,是动过脑子的。这叫逐一击破。老实说,他们打来打去的,我早就看烦了。身在洛阳的周王朝,我和家人安全得很,还没人敢冒天下之不韪,拔掉周天子这个名存实亡的首都。但是富贵险中求,为了富贵,说动秦国或者说动六国,在我看来是一样的。
我和孟子不一样。他在这种动乱时期谈什么仁义道德,始终握着根本不放,这叫不懂变通。结果呢,他的理想就是得不到实现。不如我,实际是实际了点,可老百姓不是照样得到实惠?一种永远也实现不了的大道理,和一种看似投机取巧却实用的谋略,你选哪一种?
不必告诉我你的选择,其实这两者都需要。从我自私的看法而言,没有他的衬托,不足以显示我的实用。眼前的利害关系,终使天平向我的理论倾斜。
燕国真是个遥远的地方,东临大海,南接齐赵,西、北面都是蛮夷之地。按说它和秦国压根不接壤,与秦国为敌这事它一点不热衷。但是,它不是一直怕赵国和齐国吗?找到它的弱点就可以进行游说了。
我对燕文公说:“赵国在你们的南边,为你们挡住了秦国,你对秦还有什么可怕的?它总不见得越过仇敌赵国来打你。倒是你身边的邻居赵国,随时都可以进攻燕国,你应该搞好邻里关系,联手对付外敌就有保证。”
唉,这些国君从来都不懂得轻重缓急,好在我这些话够简单,燕文公茅塞顿开,马上资助我一笔钱,说要举国相随。
这样,我来到了赵肃侯面前,一见面就说:
“抗击秦国最简单的法子,不是打仗,而是外交!”
赵肃侯一听有比打仗更容易的法子,双眼一亮,竖起耳朵敬候下文。我知道打中他的七寸,接下来的谈话便异常顺利。
“秦国之东,就是韩、赵、魏三国。以赵国的强大,无论联合哪个国家,对方都能凭借这种联合的优势,去打击其他国家。要是你和秦国结盟,韩魏就岌岌可危;要是你和齐国交好,齐国就放心攻打楚、魏。可是韩魏两国和赵国唇齿相依,如果这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