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元风淡云轻地笑道:“不要啰嗦,快说。”
张勤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以小人之见,若小人为金军统帅,必然围钟离佯攻,派遣精骑火速南下,一举击溃增援师旅,如此钟离城便是案上一块膏肉,可任我宰割,此兵家惯用围魏救赵之计,并不稀罕。至于我军布防来看,我镇处于中军帅帐左近位置,如果金军长途奔袭,我镇定然是首先打击目标。”
“噢——”封元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张勤,正色道:“常理来说金军马队应当打的是军锋,中军处于各军护卫之中,这岂不是自投险境,而且你这么肯定金军必先攻我镇。”
张勤立即道:“小人也是推测而已,不过以金军马队远途奔袭,若直趋前锋,纵然可大有斩获,但前锋往往是军中精锐、防备最是森严,他们若是拼死抵抗,必然能够把偷袭变为强攻,中军就会有时间组织各部抵抗,如此一来就陷入僵持。若一举端掉中军,则群龙无首,金军马队来去自如,必能各个击破,深知我军有不战自溃之虞。钟离向南西面是定远县,人口稠密,驻有数千兵马,金军大将只有取道东面迂回,我军在中军帅帐右邻,本就是中军主力,自然是首当其冲。”
“说的有些狂妄,却还有几分道理。”封元听张勤说的有理有据,心中亦是几分不安,虽说金军奔袭的可能性不大,但如金军马队真的奔袭,以他们多年与宋军作战的经验来看,必然是对这座没有营寨保护的宿营地实行袭击,很有可能如张勤说的那样,直接越过前锋、以马军速度优势,直趋中军。
张勤忙躬身谦虚地道:“小人狂妄之言,大人恕罪。”
“不过是以事论事罢了,何罪之有。”封元以赞赏的目光看着张勤,温声道:“打完这仗后,回去本帅给你找来《武经总要》,一定要好生研读。”
《武经总要》可是禁军典籍,军中列为不得随意传看的兵法,非一定地位的大将不能得到。张勤得到如此承诺,不禁大喜过望,忙拜倒在地道:“多谢大人。”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封元待张勤喜滋滋地站起身来,又道:“你拿我将令立即回去,传告本镇各营指挥使,从今夜起,各营将吏休息时器械必须随身,甲胄须得摊开,放在身边,执勤人数再增加一点。”
张勤立即意识到封元接受了他的设想,能得到封元的认可,他当然大喜过望,当下精神抖擞地沉声道:“是——”
封元笑道:“你去吧,本将一个人散散步。”
待张勤去后,封元一个独自漫步在宿营地外面的旷野上,他对杨沂中在全军宿营不设最基本的防护都不做,理由是身在腹地。对于这种做法,他无可奈何,不时地望着北面压上来的雨云,心情显得有些沉重。他有慢慢地走了几十步,当西方的最后一抹残红彻底被黑夜淹没后,他不知为何一阵莫名其妙地心慌。
“夜黑风高——的确是偷袭的好时机,女真人会不会今夜……”
封元被自己的想法弄的神情不定,但又感到有些好笑,组织一场奔袭哪里是容易的事,设想归设想,可不能把自己给吓坏了。
正当他聊聊孤寂之计,不经意间下意识地转首望着东北方向,看那正在南来的乌云的边际,似乎有不同乌云颜色的雾腾腾云屑。
“烟尘……不好,这是一支马队。”他脑袋顿时发麻,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一阵子才失声惊呼,要是不细心仔细观看,还很难在发现几乎与雨云混同的烟尘。
封元几乎使出全身的力道飞快跑向营地,途中正遇到派出的巡逻探马,才知到一支数目不详的金军马队正向这里扑来。他极力压抑心中的震惊,大喊道:“传令各营,列队迎战,快——列队迎战——”
第八章
捧日第三军第一镇的将吏毕竟是训练有素,尤其是阵法要求遇敌偷袭时,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列成简易步军阵形御敌,做为精锐之旅,捧日侍卫大军想来要求各军反应时间要高于其它禁军部队,而封元对第一镇的要求更加苛刻。
营地内将吏们慌而不乱地按照平时训练,相互帮助穿上甲胄、跟随各自营队军将的指令,面向马队冲来的方向列队,不消小半个时辰,一支四千人的军阵已然列成。
封元亦是全身披挂、手握大枪、跨上战马来到阵前观望。此时无奈日落西山、漫天乌云密布,没有一丝光亮,很难看到远处的景象,只能凭借战场经验从马蹄声来判断金军的位置。
封元的中军卫队不断穿梭各营之间,传达他下的每一道将令。
宋军军阵锋头上的弓弩手已经张开神臂弓、钢臂弩,弩箭已经放入箭巢中,十余辆床子弩车推到阵前。
随着马蹄的声音接近,稍有经验的老兵都能判断出,这支金军马队是一支大部队,绝对是一支万夫队,不然肯定不可能发出如同雷鸣般的奔腾声。这种声音让每一名宋军将吏心下发麻,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万一大雨再压过来,弓弦松弛的话,那军阵很难抵御金军马队的冲击。当此战场气氛紧张万分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手在微微地颤抖,尤其是前列的长枪手更是紧张万分,他们知道在几轮弓弩射击后,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们来阻拦金军如狼似虎的攻势,能否在一片暗夜中保住小命还真好说。
“这一战若能保全,本将定然上报你的功绩。”封元在等待的百般无聊之计,对张勤许下重诺。
金军马队在即将临阵时,即遭到床子弩的一阵激射,黑暗中压根看不到弩矢的来路,宋军又是根据声音判断,不知道有多少金军倒毙马下,但金军似乎是毫不畏惧,仍然打马前冲。
宋军阵锋上的长枪手正在紧张等待着金军骑兵出现在他们目视范围内,却听到传来金军特有的转阵号角声,不仅宋军为之愕然,众多金军将吏亦是不解,为什么即将临阵却又要转向。但阿里的这支万夫队毕竟是百战精锐,闻声立即调整路线,迅速脱离床子弩射击范围,转向军阵北面,掠阵而过。
一名跟随在阿里身边的金军千夫长,不解地看着阿里,口气疑虑地道:“万户,即以临阵就应一鼓作气,灭了这支宋军才是,为何反要转向?”
阿里呵呵地昂首大笑一阵,继而笑声嘎然而止,沉声道:“南朝殿前司果然是训练有素,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列成阵势迎战,不知此军大将乃是何人,不简单啊!”
他并不是不想消灭这支宋军部队,而是在隐约看到宋军列成军阵后,他就隐隐感到这支殿前司部队非同一般,在黑暗中面临占据绝对优势的马队竟然全然不惧,阵形丝毫不乱,前方以弓弩不断不断打击马队。这绝对是一支精锐劲旅,既然他们已经列好了阵势,再行死打硬拼,对于远途奔袭的金军来说是极为不明智的,只能白白的耗费时间与生命。他要的是一击成功,彻底歼灭宋军的中军帅帐,而不是与他们的精锐陷入攻防战,即使是获胜,他的支万夫队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无力在淮南地造成对宋朝行在的军事压力,完颜宗弼的战略将完全落空。身为金军万户,他很明了完颜宗弼的策略,对这种意图也有坚定的服从意向。
“传令大军转向宋军后军,向东脱离战场。”在阿里再次果断地下令,金军马队如一条绵长的长蛇,与宋军擦肩而过,转道旷野向东南直入滁州境内。
“攻伐进退来去自如,不愧为女真精骑。”封元望着远去的马蹄声,禁不住发出感慨。
“大人,看金人是要进入滁州了”张勤轻声提醒,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多此一举,以封元这样的老练之人,又岂能不会判断。
封元却淡淡笑道:“他们不过是疑兵而已,不用惧怕。”
“大人、大人,大帅传令,金军偷袭——各营列阵,各营列阵……”一名帅帐的中军卫卒飞马而来,当他看到严阵以待的第一镇军阵时,不禁愣了愣。
“告诉大帅,封某早已将金人击退,请大帅大可不必担心。”封元朗声大笑。
帅帐的中军卫卒喜道:“小人这就去禀报大帅。”
封元点了点头道:“转告大帅,金军马队已入滁州,下一步行止请大帅定夺。”……
京东,梁山泊湖北岸寿张县境内,由张俊的大军三万余人连同京西、京畿的万余人组成一支实力雄厚的大军,浩浩荡荡向郓州挺进。南面驻泊的京西长征侍卫大军第二军的军锋,已经越过寿张进入须城境内,宋军自京畿与京西开始对金军展开全面反击。
郓州与兖州留守金军兵马太少,只能坚守阳谷、东阿、须城、中都、瑕县、龚县几个县城,向南的攻取城池多半放弃。金军留守兵马主要驻防阳谷、东阿,须城驻防金军不过千余人,面对数万宋军马步军,自然是不敢出城迎战,除了派出游骑外,重要的不可放弃的城池整日里闭门自守,任宋军叫骂就是不出战,而一些驻兵较少、没有太大战略意义的城池直接放弃,向重要城池集中兵力。
长征第二军的三百余骑在军锋之前十里处充做探路游骑,这支小马队用的是河曲马,显然是军中精锐。河曲马乃是当时最为优良的马种,宋与夏每年交易广费银钱换取河曲马,每匹费钱五十贯之多,在陕西边地大量设置马场,想自己培育河曲马,无奈收获不大。所以,金军在战场上形成一个判断宋军部队战斗力的惯例,凡是装备河曲马、冷锻甲的部队必然是宋军一等一精锐劲旅无疑。
王孝仁骑马在队列的前端,他对于在去须城的路上并没有太多的悬念,金军主力正在淮上、齐州作战,郓州金军根本就没有力量反击。与封元担忧相同的是,常宁侍卫大军垮了,邱云生死不明。
“王大人,前面有几具金人尸首。”一名急脚子飞驰而来,到了王孝仁马前禀报。
王孝仁见怪不怪地道:“去看看。”
一行来到一处小道上,骑兵们四处警戒,王孝仁下马检查尸体,怪异地看着五具倒毙于枯草之间的金军尸体。一旁的一名队长道:“大人,有什么异样?”
王孝仁沉吟半响,才说道:“你不感到怪异,这几名金军是女真族骑兵,从伤口来看是被三菱双钩箭所杀,而且是在三个时辰之内的事情。”
队将诧异地道:“郓州已被金军控制,谁人能杀五个精悍的女真军卒,难不成是常宁军的溃兵?”
“十有八九是常宁军散落兄弟所为。”王孝仁轻松地笑道:“而且这几位兄弟身手不凡,不过他们的弩矢不多了。”在那队长疑惑的眼神中,他又道:“看这伤口,并非神臂弓、更非黑漆弓,从伤口拔出弩箭来看,肯定是钢臂弩,只有钢臂弩专用的三菱双钩箭,可以在伤口不大的情况下,使伤口快速放血,其他弓弩所用均为狼牙箭矢,上有倒刺,一旦拔出定然会使创口扩大。你们细细看看,这几人的伤口,还有草地上的血迹。”
“果然如此。”那队将细细看过后,敬佩地说道:“不是大人说,下将还真没注意。”
王孝仁淡淡地笑道:“凤凰山兵器研究院的师弟们心存一念之任,使人中箭后快速失血在昏迷中死去,少受些痛苦,却岂不知又陷入另一个致人速死的境地。”
那队长与身旁军卒当然知道王孝仁是神佑元年的文进士出身,又是神佑二年的武进士出身,对他的见解简直是敬若神明,纷纷点头称是。
“看这姿势,必然是一击所杀,常宁军的兄弟最少也在五人,能在金人控制的郓州游击散兵,真忠毅剽悍之士也!”王孝仁禁不住对射杀金军的军人由衷叹服。
“可惜已经三个时辰了,他们有马的话,相必已经出了须城。”不知哪名军卒发出感慨。
“他们不会走得太远,而且不用多长时间你们或许能见到他们。”王孝仁起身上马,他相信既然常宁军的散兵游勇在郓州活动,知道大军已经开进郓州,自然回来相投。
王孝仁又率军向东前进,一路笑谈风声,当数百名宋军精骑渡过济水,众人笑言哪里是去打仗,简直是在郊游,若不是军规规定前锋游骑不得超过主力二十里,他们早就到了须城城下。
众人正要一鼓作气赶赴须城县城,却传来前锋渡过济水安营扎寨,主力大军在济水西岸扎营,准备修整一番,明日再向县城出发。无奈之下,王孝仁只好传令部众下马休息,准备伙食。
第九章
次日五更天,洗漱用饭后,王孝仁迫不及待地传令向须城快速进发,这支马队进展的相当顺利,没有遇到任何拦阻地到了须城县县城之下。
离县城千步之遥,王孝仁散开部众,仔细地观望情形。他虽然有迫不及耐的心思,但还是存有一份戒备之心,须县县城乃是州治所在,又是与金国接壤的军州,须城城垣高大、颇有气势。以他看来,这一座大城,金军以千余人防守又要警惕城内百姓接应宋军,真的是不自量力,
“难道金人撤了。”望着城上没有防御器械,也没有旗帜,城头静悄悄的。按照常理判断,宋军数万大军进攻须城这样诺大的州城,金军是防御不了的,他们应当放弃须城撤回东阿和阳谷与那里的金军会和,保卫大河上的渡口才是。但是这毕竟是王孝仁自己的判断,他不敢保证自己有十层的把握,反倒是有些心虚,毕竟城中有千余名金军,万一是诈诳他们入城,这几百骑兵定然难逃噩运。
“大人、大人——”他身侧的那名队将急促地道:“下将看城池好像无人防守,鞑子会不会弃城而去?”
王孝仁没有理会他,心中正在处于激烈的矛盾中,拿不准是等候后面的前锋大军到来后再做计较,还是先全了这夺城之功,成败得失系於一念之间,他握着剑柄的手溢出了汗水。
营军法虞候有些沉不住气了,眼看着一件大功唾手可得,王孝仁竟然犹豫不敢进,他又岂能在此犹犹豫豫丧失了这次机会。于是手握刀柄,目光紧紧盯着王孝仁,沉声道出两个字:“大人——”
王孝仁转首看到虞候不怀好意的目光,心下倏然一惊,虽然在此他的官职最高,但虞候却不是他的下属,而且有临阵议处领军将领的权力。攻与不攻本是在两可之间,面对空城而却步不前,虞候有足够的理由斩杀主将。眼看对方握着刀柄的手已经暗暗颤抖,他再一次望向城头,咬了咬牙,暗想:‘去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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