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昌神情间稍振,随即又黯淡下去,斡带的话放到现在很不现实。
活离胡土摇头道:“不可,即便是河东有我旧部可持,然大兴西至云中,处处群山关隘,不利驱驰,不出数日必为兀术马队追上。”
斡带瞪着活离胡土,不满地道:“投宋那是叛国,永世不得翻身,我斡带宁可死,决不做叛国之臣。活离胡土,你在南朝倒可安享富贵,可父帅将被置于何地?”
完颜昌何尝没有想到过他若投奔宋朝,会被如何对待,张阶传王泽之意,虽说是说得好听,但他自己屡屡率军南下,给宋朝君臣的耻辱实在是太多了,宋朝百姓死在他手中何止千万。仅凭王泽靠不住的一面之词,唐突南下,万一有事,悔之晚矣。但他还是有把握自己一旦南下,会受到宋朝君臣虽是虚心假意,但必然是佳客般地待遇,不然他也不会放过张阶。
完颜鹘懒不满地瞟了斡带一眼,没好气地道:“死——难不成就你小子不怕死?长生天为证,我鹘懒也是征战十余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何畏一死。战场上真刀真枪,技不如人,死则死也,扣上负逆谋乱的罪名,死在刑场之上,非我所愿。”
斡带冷笑道:“当年万户任军帅时,可是洛阳之战头一个过河的。”
完颜鹘懒脸面霎时变的铁青,七年前洛阳大战,六万金军与十余万宋军血战洛水不利,完颜宗翰下令撤军前,完颜鹘懒所部被赶来增援的岳飞部打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当撤军帅令传到后,完颜鹘懒立即率部奔向大河渡口,其状甚是狼狈,在金军中传为笑谈。斡带以后生晚辈说出他当年窘事,等于揭了他的伤疤,令他大失颜面,心下暗自忿恨不已。
完颜昌沉声叱道:“小子无礼,竟然对长辈出言不逊,还不向大王谢罪。”
斡带满脸不服,但他畏惧完颜昌的威严,不敢出声抗拒。只得躬身行晚辈礼道:“小子出言不逊,不该数落旧事,还望大王担待。”
完颜鹘懒阴郁着脸面,并不作声。斡带哪里是在认错,分明是话中带刺,言下之意他说的不错,只是不是时候,变着法的挖苦他。
活离胡土想到完颜鹘懒当年的狼狈,险些笑了出来,也就是摊到退军帅令已发,况且战事不利,各部乱糟糟的,才让完颜鹘懒躲过了军法处置,要不然他完颜鹘懒又岂能有今日领军大将的身份。
完颜昌重重地哼了声,都什么时候了,斡带还撩拨完颜鹘懒。他烦躁地道:“斡带——”
活离胡土忙打圆场道:“都元帅息怒,时下咱们要速速定策,决定去留,万勿流连于小节坏了大事。”
完颜昌闻言,压了压心头火气,捻须不语,面色上好了许多。
完颜鹘懒狠狠地瞥了斡带,道:“都元帅,兀术的刀慢慢架到咱们脖子上了,还望都元帅早早拿定主意。”
斡带大声道:“断不可南奔,与其一搏,不如冒险西行。只要到了太原,河东北路驻泊的几个万夫队还是愿意听从父帅帅令的,西京的各万夫队和汪古部亦是父帅亲随兵马,以河东关隘固守自保,强似寄人篱下百倍。”
“活离胡土不是说过了吗?一路上重重关隘阻隔,后有追兵,岂有把握安然到达河东。”完颜鹘懒颇为担忧,他绝不赞成冒这样的大险。
“不一试,岂能知不可行,南下、东行不也是关防重重嘛。”斡带不屑地看着完颜鹘懒。
完颜鹘懒冷笑道:“恐怕知可行之前,我等都要身首异处了。”
活离胡土眼皮颤了颤,急忙道:“大王不可说这丧气的话,一切全凭都元帅定夺。”
“你们都去吧,容本帅静静想一想。”外患未至、内部先乱,完颜昌心中非常烦闷,想一个人好好的安静一会,示意他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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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都元帅行辕内
完颜宗弼粗犷地大笑声,传出节堂之外数十步。
“好啊,干的不错、干的不错,自端了南朝在河东的窝点后,燕山的间谍也被你们摸的差不多了,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阿合马颇为自负地道:“都元帅过讲,其中若无都元帅运筹帷幄,岂能斩获这么多的大鱼,小的们不过是秉承帅令办事,不敢有半点懈怠罢了,岂敢妄谈微末功名。”
完颜宗弼听的极为入耳,笑道:“阿合马居功甚伟,当重赏白银五十锭,绢帛十匹、绵百两,贺率黑及属下办事将校一律有赏。”
“谢都元帅——”
完颜宗弼很满意部属的干练,王泽在从容布局,他这几年也没有闲着,以阿合马、贺率黑为首的反间机构和以达鲁不花为首的派遣间谍机构,为金国的内外安全不断创立奇功,宋朝兵部职方司在大河以北的间谍据点,被他门里外配合,不是已经路出马脚就是损失惨重,尤其是河东房几乎被一网打尽。想想王泽听到他精心操办的职方司北面据点,被整房的扫荡干净,想想那份表情,他真的想笑出来了,不过这个时候,王泽恐怕还不知道。
“那左丞相的事,查的如何了?”
贺率黑上前道:“都元帅,小的严刑拷问南朝那些使臣,收获不大,职方司纪律严明,不相干的事,他们一概不知,看来只有从朝廷中入手了。”言下之意,查探完颜昌交通宋朝阴事,已经超过他们能力范围。
完颜宗弼很明白,交通完颜昌,肯定牵扯到职方司,端掉职方司河东的据点,充其量只能削弱宋朝在河东的获取情报的能力,并不意味能查处完颜昌交通南朝的证据,更不能瓦解宋朝职方司的力量。贺率黑的话有理,他也正着手在做,而且达鲁不花的间谍也正在宋朝全力刺探消息。
“阿合马,你的老对手现在何处?会不会现身于这里?”完颜宗弼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合马,口气中有点挑衅。
阿合马稍待沉吟,断然道:“此人身份不明,行踪诡异,下将数次几近将其扑杀,却被他逃脱。下将有罪,除‘九命猫’绰号外,对其一无所知。”
完颜宗弼淡淡地笑道:“此人不简单,阿合马不要心急,慢慢来、慢慢来,你有的是机会!”
阿合马想到这些年被哪位‘九命猫’老对手,牵着鼻子团团乱转,在抛出去几个重量级诱饵后,好不容易引的‘九命猫’上当,却每每在最后关头让他走脱,心下当真是窝火。完颜宗弼能体谅他,他却不能忍受南朝的间谍游戏于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之外。当下,朗声道:“都元帅放心,就算此人有十条命,下将也要将他一条条的耗死。”
完颜宗弼就是欣赏他手下这几员中军卫卒出身的大将坚毅果敢、不屈不挠的精神,有他们在,他就不相信在情报战与反谍战上会输给王泽,毕竟他不想相信王泽能发明间谍通讯工具,他对王泽创立的兵部职方司与刑部度巡检司进行刻意的模仿,几年来受到了极大地成果,所取得的成就令他也感到颇为吃惊。
“河朔各军州的动向如何?”他不再谈论完颜昌的话题,而是转到了时下最重要的收复失地之上,完颜昌固然重要,但比起河朔数十军州,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够权衡轻重的。
阿合马应变能力亦是极快,他立即顺着完颜宗弼的脉路道:“据各处探子回报,宋军并未在河北各处布下关防,他们的水军在沿海军州倒是占了一些紧要关口,却都没有深入内陆,河北西路各州县根本没有宋军接防。不过,宋军在沿河几个军州,正在加紧将百姓迁过何去,大军再不南下,人都要走光了。”
“看来王泽是真要放弃河朔各军州。”完颜宗弼并不感到奇怪,自从上京南下后,便传来宋朝边军并无大规模调动的情报,他心中就隐隐感到,自己收复河朔数十军州的战争会相当顺利。
现在他真正担心的是,凭空出现的张阶,他绝不会平白无故地跑到北方,应该是担负某种不可告人的使命,但倒底担负什么样的使命,倒底介入了金国高层斗争没有,让阿合马头痛不已的九命猫倒底是不是他?他有理由认为张阶现身上京后,一直没有他的音讯,这本身就值得深究,拿了他或许可以了解宋朝倒底在金国这场血腥内讧中,扮演什么角色,那将是比扫平河东房更重大的突破,但他又有些不忍,张阶毕竟是王泽的得意弟子,他也不希望一个优秀的人才就此凋零,但有些时候事情并不能由他率意行事。
“你们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阿合马,险些忘了告诉你,你的行军万户已经被陛下亲准,金牌不几日便回到了。”完颜宗弼笑眯眯地望着阿合马,抛出了一枚重重的甜头。
阿合马惊喜异常,立即拜俯在地颤声道:“多谢都元帅提拔……”
完颜宗弼很满意阿合马的功利,在他看来,没有功利性的人,是不可能成为效死命的鹰犬。笑道:“起来吧,不是本帅的提拔,这是陛下恩赐,日后要好生为陛下效全力才是。”
阿合马起身,仍然抑制不住脸上的喜悦。高声应道:“下将愿为陛下与都元帅效犬马之劳。”
完颜宗弼点了点头,转首看着贺率黑,温声道:“贺率黑,你是今岁初刚刚进千户不久,再越级提拔恐怕他人非议,这次权且给你记一大功,待再建功勋后,定然有你的军帅可当。”
贺率黑大喜,忙躬身道:“都元帅放心,下将定然不负都元帅与万户期望,定率儿郎们荡平河朔房。”
完颜宗弼哈哈大笑道:“好,贺率黑,你当为我南下大军前锋……”
第十章
也就是二十余天过后,河北二路与河东,燕京的边地形势反倒是平静下来,金军并不骚扰河北东路的宋军,甚至连宋军并无布防的河北西路也不曾发生擅自越界的事情,一切都是那么恰如其分,却平静的有些诡异。
北方的寒流还未吹到江南,行在的响午仍然是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偶尔的一场短促的秋雨并不妨碍人们出行游耍,反倒是增加了几分凉爽的惬意。
朱影的心情随着朝中局势不断和缓,或许还有这来自北方阵阵凉爽的秋风,变的舒畅起来。
她少有地出了皇宫,来到新落成在玄武湖东北湖畔的行宫别院——南袖宫中消遣散心。
在玄武畔修建南袖宫是应朱影的要求,不求奢华、但尽素雅,用了三年的时间落成的行宫。诺大的宫苑,假山池塘是必不可少的,点缀些江南的花木,蜿蜒小径曲折花木之中,假山上下,不多的几处宫室建造的也极其素朴,全然没有当年汴梁宫室的极尽奢华。
朱影倒底还是女人,尤好名花贵鸾,对于这方面还是极尽奢侈,藏尽天下名品。行宫中花的品种甚多,海内凡是有的朱影都尽力收集,连号称垦岳中八品的金娥、玉羞、虎耳、凤尾、素馨、渠那、茉莉、含笑也一并挪入。江南气候宜人,适合花木生长,行宫中一年中,倒有大半时间环绕在鸟语花香之中,漫步其间令人身心悠闲,能后把一切烦恼抛于脑后。
由于朱影将汴京宫苑花木、鸟兽南迁,引起台谏官的非议,纷纷上书言旧宫物不可轻动等等,甚至有人直接质问,二圣尚在北国,两河沦陷异族。朝廷在行在广建宫室,是否还有收复失地、还都汴梁的志向。
但朱影使起了性子,以皇家内苑事,所须用度由内库调拨为名,所议奏折一概留中。最后还是由秦桧出面,请出孙傅、唐格二人压下议论,毕竟这是内宫皇家事,外朝干预太多反而不好,既然不花国库的钱,干嘛非得与内廷对着干,皇家建一个游玩的别院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惜了这季节,若是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时候,那漫天飘舞的樱花……”小径上,朱影一袭素白色暗纹长裙,素装淡抹的精致脸蛋挂着柔和的微笑,边走边观赏这如诗如画的美景。
“记的初春时节,那轻若绢绡的落花,如雪般的飘落,漫步其中,真是如揽人间华美风致,羡煞天上仙人神女。”
王泽跟在朱影身旁半步,心不在焉地不时应着朱影的提醒观望景致一眼,随意地支吾一声,旋即又陷入沉默,但他的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朱影的身上。朱影的衣裙都是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在宫装上重新裁剪做出来的,显的合体、大方,隐约中勾露女性妙曼的曲线,以至于王泽从进宫后,眼睛就几乎没有离开过她。
“走了许久,倒是累了,去前面亭子里坐坐。”朱影依旧是淡定从容地笑,她心思细腻,早就看出了王泽有些心不在焉,而且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她一下。
王泽还是忍不住再看了朱影一眼,浅浅地笑道:“娘娘请——”
二人来到亭子里,早有内侍将软锦垫垫在石凳上,奉上茶水后,知趣地远远地退到外面。
王泽坦然地坐在朱影对面的石凳上,低垂着眼敛,目光落在朱影裙底露出的那双芊芊玉足,那双浅绿色的纹凤绣鞋,目光有些痴,更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你在想什么?”朱影看到王泽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小脚,一张俏脸顿时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王泽看朱影娇态,仿佛被看穿了心思,倒是也不好意思了,微微低下头,嘴角闪过畅意的笑,仿佛在自言自语道:“你的衣服不错……”
“哦——”朱影这才明白王泽的眼球为何一直停在自己身上,不禁俏脸一红,有些佯作恼怒地轻轻骂道:“色狼、讨厌——”
王泽被骂的挺舒坦,脸上挂着一副几近享受的笑,轻声道:“九年了,又能找到一点点那时的味道,真好!”
“味道——”朱影细细品味,浅浅地笑道:“还记得啊?”
王泽脸面亦是有些赫然,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远处木然侍立的宫人,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
“看什么啊!放心吧,这都是我千挑万选的宫人,你不要像小偷似的。”朱影被王泽的作态,逗的有些忍俊不住。
“这个……这个……”王泽犹犹豫豫半天,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红木制成的精致无比的小盒子,上面精雕细琢着大食风情的舞女,侧面用篆文刻的四个古朴的木纹字‘大食螺子黛’。
“这是最近温州港口上岸的一匹货,这螺子黛是上好的画眉精品,我特意让温州王家精挑细选了几盒,要比当年宫中用的螺子黛上好了许多。”
朱影笑吟吟地接了过来,打开盒盖,但见香盒内放置着几枚黛石,扑鼻的清香开阖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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