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吕好问与侍郎刘豫成为朝廷中最引人注目的大臣,他们一面严令都巡检司审讯金人间谍,一面上书要求朝廷,因牵扯敌国用间,应将女史案发归刑部审讯,连大理寺这一关也绕了过去,又引起了刑部和大理寺之间一场激烈的口水仗。朝堂之上简直成了刑部和大理寺之间唇枪舌剑的战场,最终孙傅不得不从中调和,以刑部都巡检司破获女真间谍为由,将包括女史案在内的涉案人员,全部交予刑部审讯,为了照顾其它衙门,大理寺,御史台、刚刚并入兵部,由兵部节制的卫尉寺三家参与。
但吕好问毕竟身为尚书,不愿身临俗务,由刘豫以刑部侍郎担当主审。由于刘豫深受王泽恩惠,加上此案即可向王泽献好,又可为自己讨下一个升迁的考绩,自然是卖出十二分地力气,真正做到了三过家门而不入,吃住都在刑部公厅之中,不分日夜地审讯。当然,他对于女真间谍毫不客气,由于朝廷已有军法规定,凡涉及敌国用间,可由军指挥司都虞候下令处斩。故能借用卫尉寺都虞候判官用刑,亦可用刑部缉捕使臣用刑,运用种种酷吏手段,不问过程只求结果,刑部的使臣们自然也卖出生平的本事,一套套地刑具不断地加在这些犯人的身上,有些人甚至在严刑逼供之下为求解脱胡乱咬人,结果是案情越发展事情就越大,朝廷中不断有冤案发生。吕好问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只好亲自出面,要求刘豫用刑且宽,不要牵连好人,但刘豫却认为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人,除奸勿尽的道理令吕好问不可奈何。
随着案情不断地走露风声,外面风波越来越大,市井之间各种传言一夜之间,全是为王泽抱不平,但对于刘豫用刑严酷也颇有异议,一些御史开始上书弹劾刘豫用刑太严祸及无辜。而对于茹夫人蹊跷的死因,虽然有人动过念头,也有少数人隐晦地提出,但随即而来的是暴风骤雨般地评击,被骂成女真奸细或别有用心,简直成了过街老鼠,有些人甚至被街坊群殴,使人不吝而寒、纷纷禁口。
朝廷首先做的就是在这场风波中,茹夫人终于被恩赐越郡君的诰命,安葬规格以王泽的职事官品级规格筹办,声势造的颇为浩大,连皇太后与皇后也派遣女官前来吊丧,给足了王泽颜面。但是,仍然令很多人不满意,另一种言论再次兴起,言王泽在茹夫人临终前将她扶为正室,而茹夫人是河朔大户良人出身,论出身当得执政内人,虽做侍妾十年,却实为王泽府邸的女主,朝廷于公于私理应按王泽爵位册封其为郡国夫人。郡君——实为朝廷之有国公封爵上大臣或亲王侧室的诰命,朝廷不许王泽陈请郡国夫人的诰命,而是仅仅给于郡君称号,显然对王泽不公。此事再次引起了一些士人的不满,纷纷上书引用典籍为王泽抱不平,要求朝廷追封茹夫人为郡国夫人,江宁新闻报更是当了一回冲阵先锋。
赵谌面对朝野上下几乎一致为王泽请命抱屈的呼声,他真是又悔又恨,想不到事情竟然落到今天这种局面,令他震惊不已的是女史案的背后,竟然有金人的背景,更他震栗不已的是整个事情从一开始就被金人操纵,自己以为自己是有能力的帝王,没想到竟是这种结局,往昔的雄心壮志瞬时间化成对自己能力的深深疑虑。
赵柔嘉的日子更不好过,她倒底是年纪尚小,面对如此大的压力已成惊弓之鸟,女史案始作俑者是她,但她并不知道幕后策划者是女真间谍,而且将她也算在其中成了一颗被人使唤的棋子。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真正地慌了起来,尽管她用意或许有那一点点私心,更无心与女真人勾结,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她被女真人暗中给利用了,无论如何都脱不开嫌疑,一旦自己被牵连出来,将是百口莫辩,等待着她的纵然不会是明正典刑,但也会是鸩酒一杯或是终身禁锢。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赵谌在得知有女真间谍参与的时候,压根不容她解释,斥责她竟然勾结女真人,陷他这位皇帝于进退维谷之间,那愤怒扭曲的脸面和那冷酷的目光,令她感到入坠冰窟。
随着案情一步又一步地深入,赵柔嘉更加惶恐不安,她所用的那些宵小之辈又岂能受得了刑部大刑,纷纷相互撕咬,若是再查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要落到他的身上,当然只能落在她这里,不可能追究到皇帝身上。惊恐之余,她不及多想,既然赵谌已经指望不上,慌乱之下只得求助于朱影,虽然她向朱影坦白介入女史案,却不承认自己是始作俑者,更是隐藏了几名重要的人物。
朱影虽然早就明白个八九分,但赵柔嘉的坦白仍然令她惊愕不已,之前她还有些许侥幸,但赵柔嘉的每一句话都令她如锥刺心般地绞痛。但无论如何赵柔嘉终归是她的女儿,她在惊愕之后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女儿,尽管她在气愤交加之际,狠狠地刮了赵柔嘉一记耳光。冷静之后,她细细思量了目前朝野上下形势,在一片近似狂涛之中,王泽却仅仅一封剳子后再不言语,完全是深受构陷的模样。但她绝不相信此事会如此简单,单单林月姐的死就十分蹊跷,绝不是什么暴病,她曾经传内旨对此质问王泽,但王泽沉默不语。
虽然她不敢肯定,但已经感觉到一些,但这一切都是源自一个阴谋,针对于王泽的阴谋。令她诧异地是,女史案竟然是女真间谍结构所成,而不是她原先揣测的出自赵谌与赵柔嘉之手,既然有女真人,完颜宗弼断不能摆脱干系,为何他要这样做?尽管政治经验告诉她,如今他们三人虽不能说势同水火,但为了各自的命运,相互间明争暗斗大有越演越烈之势,完颜宗弼对王泽下手是有可能的,也是无可厚非的。
她的女儿在其中或许真是被利用的受害者!这一切都要由金峰——完颜宗弼来承担,朱影是这么想的。
刘豫不愧为一个能臣,随着他的狠辣手段不断使出,案情渐渐明了,几名朝廷的中下级官吏的不断招供,越来越将矛头指向赵柔嘉,而且已经有人开始怀疑皇室贵胄可能参与其中,只是暂无证据之前,说的委婉隐晦而已。
按制朱影不能干预如此要案的审讯,即便是干预也会被大臣毫不客气地驳回,刘豫显然会乐于驳回太后的干预,这样一来反而会使她失了颜面,绝不能行此蠢招。但赵柔嘉如何躲过此劫?而且在案情尚未发展到她身上之际了断整个案件,有柔嘉必然会有赵谌,若真是如此,那皇室的脸面可就丢大了!
朱影在再三权衡之后,终于下了决心,让赵柔嘉在宫中不许随意走动,之后传召王泽入宫,并由李有亲自前往。
第五章
午间,烈日当头,府邸的后院池边草地的大柳树下,王泽独自一人,靠在凉榻上,榻边的装满半化冰块的铜壶内,放置着一瓶盛放色彩嫣红地葡萄酒的琉璃瓶,一盏琉璃高脚杯放在旁边,杯中残留着尚未喝尽的半杯残红。
自从将茹夫人——林月姐安葬后,偌大的执政府邸,竟然变的空荡荡、冷冷清清地,回来的时候,再也没有美人为她轻柔地宽衣解带,嘘寒问暖。
每每一个人呆坐在阴凉的书房或是后院中,痴痴地发呆,自己亦是不知在想写什么,反正此时他悔恨地简直想彻底宣泄一凡。
世事就是这麽可笑!林月姐原本不需要做出牺牲,就相隔几天,也就几天的功夫,当林月姐已经进入弥留状态的时候,李墨涵却意外地带来了上元破获金人间谍的消息,而且一开始就问出女史案有金人接入的背景。但他这又有什么意义,他第一个反应不是直接过问案件洗刷自己的‘清白’而是请江宁济世堂的吴神医全力救治林月姐,希望还有机会能挽回,但是已经太晚了,各种法子都用上了,还是回天乏术。在吴神医颇为玩味的目光中,王泽无奈地认命,并请神医在书房恳谈小半个时辰,当夜在吴神医被送走后没多久,林月姐在一记药石灌下的回光返照中,依偎在他怀中,在他的柔情蜜语中,在二人交错耳鬓间、含着凄厉绝美地笑,安然睡去!没有说一句话,两人就是这么静静地相拥在一起。
王泽轻轻锤着额头,不住地轻轻叹息,当年久违的伤痛感觉不断折磨他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十年的相守,由那一瞬间的感念,经过不知不觉的升华,这种牵挂可以称得上是长相思守。它不同于将朱影那份默默相守、期期地相望、深藏在灵魂的深处,更不同于把柳慧如的激情火热、毫无避讳的真挚、深深刻在心头。或许,这种爱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是两个孤独人之间彼此的依存,但就是往昔的那一回眸已经在他们之间深深扎根,如今成为各自生活的一部分,已经深深地植入彼此的骨髓之中。回味着从前万千往事,他的指甲陷在肉里,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只有疼痛才能使他暂时的忘却心中痛楚。
“人死不能复生,你这又是何苦呢?”文细君细腻而又伴着几分浓郁忧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泽早已知道有人站在他身后,而且从散发的特有香味上,就断定来人是文细君,府邸的家人都知道文细君的身份,她每次来到府邸自然不须通禀,除了王泽的书房之外任意行走。他却懒的知会一声,待到文细君说话之后,才幽幽地道:“细君,来陪我吃一杯。”
文细君轻挪莲步,转到凉榻前轻轻坐在榻边,一双美目充满伤感地看着王泽。
“人算不如天算,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王泽长长一声悲叹,拿起酒杯就要一口喝下。
文细君欠身夺过酒杯,道:“酒多伤身,莫要再喝了。”
王泽眯着眼睛打量文细君,缓缓地苦笑道:“酒真是好东西,尤其是葡萄美酒,回味绵长,杜康亦是不能相比……”
文细君幽怨地剜了眼王泽,又无奈地摇头,在她看来王泽真是醉了,她看到不远处池边青石之畔,有两个被打碎的琉璃酒瓶。她在稍稍沉吟之后,忽然将琉璃高脚杯用力抛了出去,酒杯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在池边的青石上‘嘡啷’化为碎片,一盏价值十余贯的名贵琉璃器就这么碎了。
“相公——这倒是个解闷的好法子……”
她了解男人的心思,却不能体味王泽的苦楚,因为她是女人,而且她刚刚才发现,许多年来,她或许并不真正了解这个男人,或许也可以说她根本没有去用心了解过。自从在汴梁的那慕云月夜她主动给了他之后,她的这颗心都放在他身上,并不计较什么名份,每次他从床上起来后匆匆离去,她也像一名贤惠的妻子,为他整理衣衫,从不过问他去何处。在她眼中,他几乎是完美的,是她能够生存下去的一切,用自己的一切却爱着他,为了他、她甚至亲手为林月姐端上了毒酒。
在和林月姐来往的几天,她在黑夜中,蜷缩在角落里,暗暗地诅骂自己、暗暗流淌着泪水,但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又再次换上另一张脸面,端着血红的葡萄酒来到林月姐面前,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太在乎他,甘愿为他付出一切,当然在她心中亦是暗暗嫉妒林月姐得到他所没有给她的名份。
两个人相顾良久,谁也没有说话,彼此的眼神交汇一处,能否全然读懂?
不知过了多久,周碧如无声无息地走过来,面无表情地站在二人十余步外,后面跟随着内侍李有,二人见王泽与文细君在一起,周碧如面色不太好看,李有却毫不在意地一笑。
周碧如用生硬而又沙哑地嗓音道:“相公,李都知来传太后懿旨。”
王泽与文细君这才惊觉,忙地起身迎了上来。
李有温声笑道:“王相公无须大礼,咱家今日是奉娘娘内旨口诏,请相公入宫商议军国大事。”
文细君愕然看着王泽,她疑惑地看了看王泽,心下虽然嘀咕,但碍于身份,不能多言。
王泽淡淡地道:“请李都知回禀娘娘,下官偶感不适,已然告假修养,边事自有孙大人、李大人主持,大可不必担忧。”
李有见王泽不愿应诏,他回去不好交差,毕竟朱影遣他来的意图很明显,那就是非要王泽入宫不可,外出传旨压根用不上他这位有防御使散阶的堂堂入内内侍省都知,一个供奉官足矣应奉差使。而王泽不肯领命,令他颇是为难,他可不敢对王泽出言不逊、或用太后名头来压。左右没个主意,只得放低声调,道:“相公——太后的确有要事相商,还望相公体察,咱家回去也好交旨。”
王泽稍稍思量后,斜看了眼文细君,才颔首道:“李都知稍待片刻,容下官更衣。”
待王泽去后,文细君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府中等待王泽,顺便料理一些事务,虽然如今府邸中仍有周碧如担负起了管理后院琐事,但毕竟她只是一个仆人,文细君与王泽之间关系,府中人皆知晓,或许今后不定是府中女主人,所以她的话倒无人敢不听命。
令王泽意外地是,朱影没有在慈宁殿召他,而是选在一旁的偏殿内。
王泽一改往昔与朱影在一起时,那股发自内心深处的躁动,还有目光中按耐不住的激情。今日,他默默地坐着,并不主动挑起话题,整个人显的很没有精神。
朱影在开始并没有去触动敏感的话题,尽量避讳林月姐的事情,而是与王泽谈论边事与内政,但面对双目已有醉意地王泽,她能感受到他冷冰冰背后这种伤痛,毕竟一同同床共枕十年,不可能没有感情,关乎这一点,十年前她就深有所触。
“你真的有把握在两三年内夺取河曲,期间金、金……完颜宗弼不会南下?”话题转到朱影对边事最关心的两个问题上,犹犹豫豫之下,她倒底没有提金峰这两个字,而是用完颜宗弼来代替。
王泽目光扫了朱影一下,迅速地收敛回来,慢吞吞地道:“这些事,枢密院不是早就有了定策。”
“我只要你来说听听才放心——”
王泽一怔,心中微起波澜,旋即又再次风平浪静,淡然道:“西李不足虑,虽然拥有数十万大军,有最优良的战马,但其立国百年,深受汉化,士民崇尚佛老,悍勇好斗之风早已不复元昊时代,甚至不如秉常。这次犯境看是气势汹汹,其实是外强中干,一个数百万人的小国,能坚持多久的战争?而我们历经一次丧国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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