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允文瞥着陈东,颔首道:“李仁孝这次可是看好时机来了个大手笔,整个河西能有多少人口?他竟然动用十六万人入侵,若是能击退他,朝廷西疆数十年内可保无忧,朝廷亦可在恢复国力之后一举收复玉门关。”
王泽微笑着点了点头,暗道这才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士人应该说出的话,一旦李仁孝失败,那回鹘人、乃蛮人自然会趁火打劫,当下温声道:“那就要看韩太尉他们如何应对了!”
“相公——如今当务之急是要给陕西宣抚司专断之权,并诏令陕西大规模征发各军州乡军十万……”虞允文见王泽对自己的话显的很欣赏,心中禁不住大为兴奋,立即开口建策。
“十万兵力怎么能够……”王邵一面说着一面又折开蔡绛的私信,待一看顿时间,面色大变,拿着信的手都有些颤抖,但他猛然放下书信,长长吐了口气。
陈东却没有注意到王邵忽然变化的脸色,他不无顾虑地道:“征发乡军——如今陕西各路已经有校阅乡军数万人,再征发十万支上的乡军恐怕财力上支撑不了。”
虞允文淡淡地看了陈东一眼,尽管他承认陈东说的的确有道理,北伐之战并不是轻松的事情,尤其是在王泽极严格地要求北伐之战不得大规模动用东南财力的情况下,依靠其他地区的物力人力,也就是说沿河各路、淮南两路北部和川陕的人力、物力也共同支撑这场北伐之战,做为沿河侧翼的陕西出的力是不小,不仅是驻泊禁军兵力被大大的抽调,连所存的粮草和器械也不充裕,一旦武装起一支超过十万人的大军,恐怕又要动用原本要用于日后应付危机的物资。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总比李仁孝席卷整个灵夏,再次把关中做为边塞要好的多吧!能够耗费这些粮草、器械总比敌人来了销毁或是落进敌手要强的多。
王泽很同意虞允文之言,他微微颔首道:“陕西边民民风剽悍,尤其是横山的各寨羌人丁壮还有不少,把他们组织起来使用禁军器械,其战斗力决不下于禁军”
虞允文淡淡一笑,他明白王泽已经采纳了他的建策,就不再说话了。
陈东道:“西侍军还有十余万之众,各地乡军数万,还没有必要征召乡军,望相公三思!”
“到时候就晚了!”王泽勉强地淡淡一笑,随手又犹豫着拿起蔡绛的书信看,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脸色僵硬了起来,手开始了有些颤抖。
陈东和虞允文见王泽失态,不知何故,这些日子来在他们印像中王泽很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蔡绛的一封信竟能使王泽如此。
‘难道是朝廷出大事了……’陈东倒底是宦海十余年,这方面的反映还是挺快的,他心中一紧,暗自道:‘不好——必然是朝廷出了大事,这个节骨眼上,后院一旦失火,后果将不堪设想’
虞允文跟随王泽不久,不明就里,自然也不敢多言。
不知过了多久,王泽依旧是面色苍白,目光游离地抬头看着陈东和虞允文,虞允文从来没有见过王泽如此模样,心中遽然觉得很是害怕。
“少阳先回吧!待有了、有了前方军情再来相报,本相有些累了,想稍稍歇息一阵子。”
陈东见王泽神情间有着失望、愤怒、无奈、彷徨的神色,一时间不知如何说才好,在他看来必然是行在出了大的纰漏,自己身为外官,王泽不说明事由又不好问,只得叹了口气,起身说道:“那在下先行告退,相公好生休息!”
正当陈东对虞允文使了个眼色,虞允文忙和陈东一同告退之后,待走到门口却听王泽呼道:“彬浦且慢——”的话后,便停步回身疑惑地看着王泽。
“西面之事,烦劳中军司使机宜文字发金子牌铺递,严令韩太尉节制各部,必要时务必守住灵州一线。”
陈东和虞允文大吃一惊,王泽这话的意思他们自然再明白不过,那就是授予韩世忠可以在不得已的时候放弃大河以西的所有地域,退到灵州一线守御。若在平时,陈东必然要与王泽理论一番,但此时看着心慌意乱的王泽,他本已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既然陈东不说,虞允文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见王泽有些心神不宁,匆忙下的决断有些过份,决定明日再过来理论。
待陈东和虞允文走后,王泽的目光又转到信上。
“韩魏国大长公主谋逆,欲制太后,夺殿前司帅印,起兵杀在朝诸公。太后似有不忍,欲全公主,弟恐有失,兄速定夺,蔡绛亲书。”
蔡绛的笔迹、名章,刺的王泽双目生疼,整个身子忍不住阵阵发寒,他真的是不敢相信赵柔嘉会如此对他。他自度对待赵柔嘉不薄,对她百般谦让,甚至不惜破坏皇室的平衡,拿福国长公主开刀震慑赵柔嘉,希望她能够有点自知之名,在朝廷正要谋图恢复的大好时机,不要再做下万劫不复的祸事,若是换了别人真的不知要死多少回了。
“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孩子一直对我这么怨恨?”
王泽以手掩面,支在桌上,牙咬的格格直响。在他的心中赵柔嘉长得很像朱影年轻的时候,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也是他对她一直下不了手的重要原因之一,尽管其中还有朱影的袒护。那一次他实是忍无可忍时,目光中充满了杀机,但看到赵柔嘉那双惊惧的秀眸时,想到了崖边的那一瞬间朱影的眸光,真的是如此的相像,简直就是同一种意味、同一种对生的渴求。
在这抹眸光闪过之后,王泽的目光中杀机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放过了她。但为什么会这样?自己的退让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恼怒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一头本是梳的好好的发鬓一下子纷纷凌乱。
至于朱影的心思,他心中很明白,虎毒不食子,何况是人,但没有朱影的求情,或许一次不算太苛刻的惩戒会避免今天事情的发生。女人啊!做为有女人母性的朱影或许是一位充满智慧和魅力的女人,但永远不是一位合格的政治家,这是王泽对她的评价,当然他也不认为自己算是一位政治家。他太在乎朱影的感受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在犹豫,只能害了自己,毁了这么多年为之奋斗的事业。他非常清楚赵柔嘉的能力与号召力,又有亡命之徒的支持,还有一些对他不满的朝野世家、新政既得利益的损失者。一个不小心,将玉石俱焚。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有些事必须得做,必要在一个能够接受的范围内的舍弃。’王泽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了,他拿起了纸笔,触饱了墨,在宣纸上写下了八个端正的楷文。
“来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各地守臣将帅都是饭桶不成”范宗尹恼怒交加,恨不得将手中各州告急文书撕得粉碎,然后狠狈地扔在地上,近日来金军马队频频骚忧,他这个留守大臣被搞的焦头烂额,没有一天清净日子过。因为他是留守,也就是说名义上代天子管辖着北方各路的政务,不仅是沿河各路,而且新收复的地域,也需要他来处置民事,投往处置司和宣抚司的塘报也会加一份投入留守司,连日来他是不胜其烦,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恼怒,气急地高声道:“这些鞑虏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前方将帅一点消息也没有,难道不能阻拦他们吗?”
陈东默默地坐着,双目看也不看范宗尹,只是坐在一旁品着茶,他虽说对军事也是外行,但毕竟还是明日数百里的战线,防备轻装马军部队高速渗透几乎是不可能,苑宗尹之言太过偏激,其至斥责的有些不近入情。
范宗尹见陈东不说话,觉得很奇怪,闷道:“少阳兄平日里多有建议,怎的这几日少见言语?”
这几日,陈东在场合之中一改常态,极少说话,似平心事重重,让范宗尹很是奇怪忍不住相问。
陈东目光在范宗尹面一稍稍停留,似有犹豫,欲言又止之后再没有作答。
陈东的犹豫之色没有逃过范宗尹的眼睛,范宗尹见陈东异样知其必有话说,与下接着闷道:“少阳不言不语定有心事,若是公事不妨说出水,也好尚议一下拿个主意。”范宗尹锲而不舍地询问,他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陈东淡淡地一笑,脱口而出道:“相公说笑,下官那有什么心事。”
“少阳兄,不必瞒我。看得出来这几日你是心事重重,若是为国事,不妨细细道来,咱们或有法解忧。”范宗尹的口气中尽是真诚,脸上挂着淡定的笑容。
陈东看着范宗尹叹了口气,说道:“相公说的是,下官也知如今前方吃紧,实不应分神他顾,但近日确实为朝中事感到有所不安。”
“朝中事……”范宗尹听陈东说得与他所想出入很大,原本以为陈东对王泽北伐策略原有的保留,随着前方吃紧、逐渐形成相持的局面的而爆发不满或是因为北伐其他的事情,这本是意料中事,却不想陈东却是在担忧远在千里之外的行在何事。他这个留守大臣怎么就不知道,难道自已的消息竟然闭塞到连陈东也不如的地步了?与下饶有兴致地道:“行在自有诸公主持内政,何须少阳兄担忧。目前最令人担忧的是兀术这厮,飘忽不定又不和找主力决战,却在时时侵忧我沿河转运线,少阳兄你这知开封府又是为提点诏谕处置司庶务一行事,出现如此尴尬局面,也是托不了干系的。”
“相公所言极是,目前确实是以北伐大业危重,以朝廷多年积累,我大宋国富民强、兵甲犀利,兀术小北不过是垂死挣扎、隔靴搔痒罢了,些许跳梁小丑成不了大气候。”陈东眉宇紧皱,语气颇为沉重地道:“然千里大堤毁于蚁穴,就怕朝廷又要生出不测事端……”
“少阳到底是想说什么?”范宗尹听这话无限弦外之音,不由地心中暗自惊愕,遽然间有了些不祥的感觉。
“朝中似乎有变——”陈东鼓起勇气,脱口而出后,这才缓缓地说道“棚公,下官前几日在王相公处公干,却见王相公对于夏军扰境竟是一笑处之,但看到蔡相公的书信却是神色有异,最后竟然六神无主、全然没了主张,下官揣测可能是行在有事。”
“这是老友间之事,人之常倩。少阳兄不知其中关系定是……这……这与行在有何……”范宗尹说到这里,原本面色中的一丝笑意化为僵硬,他刚才的不祥之感懵然理顺,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直直望向陈东,其中有些焦虑不安。
陈东迎着范宗尹带有惊慌的目光,点了点头,说道:“王相公与时看到信后,与即就是面色煞日,少有的失态。下官自从执掌行营庶务,掌管除中军、符令、签押三司之外所有事务,得知与天行辕驿传司一天内连出二十余批前往行在的快驿,其中三道是发给李相公、秦相公和蔡大人的金字牌檄文,三道金子脚铺一日内递给三位宰执,下官实在不敢深想。”
范宗尹“嗯”了一声,他心中明日,陈东素来老成稳重,绝不会无的放矢,所言王泽惊慌失措必然有根据,他自从认识王泽以来,自已还未见过他有陈东所言的失态。虽然王泽也有惊慌、无奈的时候,但陈东所诉的模样、他范宗尹却是没有见过,看来行在确实真的发生令人不敢想象的变故,是针对王泽还是别的事情?想着,他懵然又打了个冷战,一股凉气延背脊直冲脑门、额头上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自从靖康二年后他决定投入王泽的阵营,尽管近年来与王泽分歧不小,对王泽成见渐深,但无论如何,他和王泽只是政论之争,根本上说还是和王泽的利益息息相关,别的不说,他的儿子范昭不就是被王泽细心关照嘛!
“难道真是……太后,不会、不会……”范宗尹与知道王泽与太后之间的关系,二人相知这也是朝野公开的秘密,尽管王泽格守君臣之礼,表面上和太后保持距离,但太后一旦有事,难不保王泽会有何举动,王泽的权力在朝臣的想像中已经超越了皇帝,若是一些不满现状的大臣聚集在某人身边忽然发难的话——他越想越怕,万一行在有变,太后有事。消息一旦传开,无论结果如何,对现在变幻莫测的局势和人心来说郁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有可能便北伐大业毁于一旦。
“少阳兄且回,万勿声张,我这就去见德涵。”
第一百三十三章
行在的三更天,天色有些阴沉沉的,月光时隐时现,黑沉沉的云压抑着大地,显然不是也个好的夜晚。但行在南京的江宁城内外一些地段的集市却是人流不断的,繁华的夜市虽然巳经稀疏了许多,不比清朗明月下人流熙熙场面,但依旧有不少人在营生买卖。
大内宣德门内的都事堂公厅内,忽明忽暗晃动的烛火透出一抹诡异的气氛,就在烛火的暗淡残光笼罩下,李纲、赵鼎、秦桧、欧阳澈、蔡绛五位宰执少有的在这么晚齐聚在宫廷之内,而且都堂外少有的加派了十余名殿前司班直侍卫担任宿卫,不仅是这里戒备森严,今夜大内各关防的防御将吏也增加了许多,连殿前司几位方面都校也奉旨秘密进入宫中镇守各个关防。
公厅内很交静,除了那座豪华座钟的滴滴答答声,就是偶尔的咳嗽和桌面的响动声,没有一个人做声,低等官吏和胥吏都在大堂外的廊檐下侯命,没有节符谁也不敢在班直侍卫虎视眈眈之下随意走动,甚至连说句话也要趁着班直侍卫不注意小声快说。
李纲靠在一张软椅上闭目养神,这是一张高背座椅,自从朱影便用高背座椅之后,开始是流传于宫内外的贵族妇人和小姐们之间,由于闲暇时坐着非常舒适,又有几分雅道,渐渐被士人所接受,最后连各衙门也购置了不少,年龄稍大的人不堪久坐,这种高背座椅正好令他们能够靠着舒服一点,所以也被这些大臣们慢慢接受下来。
蔡绛在公厅中背着手臂,在窗前来回度步,神色显的尤为焦躁不安。秦桧则坐在李纲身侧的另一张高背座椅上,整个人也在软软地靠在坐背上,舒舒服服地靠着,他的却指尖轻轻敲打一旁茶几,有节奏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赵鼎神色闲定,微微闭目坐在一张圆凳上,四人当中也就是他一人没有坐高背软椅,从他微微紧蹙的眉头来看,眼角间时不时地微微颤抖,他内心深处并不是那么安详,反而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偶尔蹙着眉头瞥一眼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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