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上均没有多少惊讶的神色。他猛然想到二帝已是金人阶下囚,太子即位是现今形势下顺理成章的事,不过是由自己说出来罢了。
“各位,意下如何?”
“王大人之言甚善!”张叔夜脸上闪出轻松的笑容,首先说道:“只要太子即位,不仅可使金人阴谋落空,更能使天下有志勤王之士踊跃而来。”
张叔夜此时也不顾什么忌讳了,这话说得也很是不敬,委婉地道出赵佶父子对金人一味退让,使天下豪杰丧气。他做为最先勤王的守臣,一直以来对赵桓的懦弱很不满,但又无可奈何。在王泽这些举动的鼓舞下,终究是按奈不住了。
“伯野、会之,你二人看如何?”
孙傅叹了一口气,说道:“也只能如此了。”语气中还是充满无奈的失落。
秦桧却不这么迂腐,说道:“下官附议。”
王泽见没有人反对,很是满意,爽朗地笑道:“各位真是深明大义,相信不久金人必可退去。”顿了一顿,又自信地说道:“在下与完颜宗弼那天谈到议和之事,完颜宗弼亦感连年战事两国百姓深受其苦,何况金人本就无常驻中原之心,他也愿说服两位主帅罢兵休战。”
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毕竟,如果真的议和成功,对于他们也是一种解脱。
“那,上皇与官家……”孙傅对赵家毕竟存有忠心,不能不迎归上皇,这也是士大夫们普遍的心态。
王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他的脸色中透露的神态,已经流露出无可奈何地结局。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孙傅明白了王泽的意思,抛弃了整个皇室,这种做法有违他心中的道德底线。“王大人,既然和谈就必须请上皇与官家回銮,除此以外,没什么好谈的,真不知王大人意欲何为?”他终于说出他心中对王泽的疑虑。
王泽看着孙傅,暗自不屑他的迂腐,冷冷地说道:“孙大人,时至今日,朝廷凭什么和金人讨价还价,能要回太多的东西?”
的确,以目前的局势来看,的确没有太多的筹码与金人讨价还价,能让金人不在进攻,就算老天有眼了。
“无论如何,都要先使金人退军,这是保住汴梁与太子的唯一出路,舍此之外,任何事都是后话。”王泽面色毫无表情,语气中带有一丝专横,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环顾三人,迸射出冷峻的光芒,冷冰冰地道:“皇后娘娘已经恩准下官的建议,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策,先于金人议和,其他的事情可从长计议。”
王泽抬出了皇后,话语中又透出一股专横态度,现在已经不是商议,而是已经定策,让两位执政与中丞首肯罢了。
秦桧首先默默地点头默认,张叔夜也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做为一个明智的大臣,他很明白王泽说得很务实,也很坦白。
“但是,但是无论如何上皇与官家不回銮,就不能……不能……”孙傅还是心有不甘,想与王泽争辩,当他看到王泽那双充满讥讽意味的眼神时,忽地感到自己的争辩是如此的苍白,那么的无力。这个时候赵宋江山能不能保住还是个未知数,执著与二帝回銮无异于痴人说梦,书生意气罢了。
“如果各位没什么异议,那今夜咱们就将事情定下来,尽快与金人和谈,共同辅佐太子登基,以免夜长梦多。”王泽不经意的看了孙傅一眼,见他双目紧闭,眼角处有几滴混浊的泪水流出。遽然间,他感到孙傅对赵家的忠心的确超出他的想象,只可惜孙傅不过是一介书生,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虽是忠肝义胆,还是将国事弄到如此地步。
夜长梦多——秦桧心中微颤,他细细体味这四个字,断定绝非是针对城外金人,至于在说何人,他眼前已经勾划出来那人的身形!
王泽微微迟钝片刻,对孙傅升起了同情之心,自己在这个时代已经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有些时候还是别太刻薄的好,毕竟孙傅也是位较为正直的悲剧人物。
“孙大人为国可谓是担忧竭虑、心神疲顿,不过还要劳动大人为新皇登基事宜多多费心。”王泽的话语变得温和,少了点霸道、多了些人情。
孙傅闭目不语,他还能说些什么?一切已经落下帷幕,王泽站在这里与他们说不过是走个过场,皇室的命运早就已经被定下来了。
秦桧偷眼看了王泽的脸色,嘴角动了动似忽想说什么,犹豫半天又忍了下来。
张叔夜面色毫无表情,轻轻抚捻胡须,目光时不时地扫过王泽的面庞,心中却叹道:‘要变天了!’
第十八章
樊楼,王泽下了马,也不客套了,在李妈妈与歌妓们惊慌的目光中,袖中藏着一支鲜花径直快向柳慧如住的西内院走去,几名卫士执械在后紧紧相随。
“慧如、慧如——”王泽来到柳慧如住的小楼下高喊,久久却不见动静。他怅然中感觉有些异样,四下张望,这小楼好像很久无人居住,楼栏上的灰尘很厚一层。
王泽心中‘咯噔’一下,对后面赶来的卫士喊道:“将老鸨和那些歌妓……不,带老鸨李妈妈和杜三娘、何金奴给我带来。”
当他快步赶到楼上,推开柳慧如所住小楼的闺房雕门,心情紧张地缓步走入,看着这原本装饰古香素朴的闺房,里面的家具、物件散落一地,四壁挂的字画零落一地。
王泽的心中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有些恍然,手在不自然的轻轻颤抖。‘到底是怎么了,慧如倒底怎么了?’
王泽不住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心中七上八下、越发慌张。
没有多少时候,卫士将李妈妈和杜三娘带来,二人一见王泽便跪在地上大哭,王泽也没有扶她们。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口,冷冷的问道:“李妈妈、三娘,慧如怎的不在?”
李妈妈见这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卫士,早已吓的要命,双条腿不由自主地打颤。喊着道:“慧如……慧如……这……这——”
这一惊间,吓李妈妈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倒是杜三娘还有些胆量,站起身来,拭了拭泪,说道:“学士为何来姗姗来迟?”
王泽一怔,不知所以然地望着杜三娘,语气转软,温声道:“三娘这是何意?在下身有王命,今番连命都不要了才赶来汴京,为何说我来迟了?”
王泽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手也不知不觉地越加颤动。
“金人破城,来这里搜拿李行首,不想李行首早就离开,当时眼看着金人就要将我等姐妹一并拿回。”杜三娘那双眸子顶在王泽身上,伤感地道:“为保护姐妹们,当时慧如妹妹站出随金人出城,要求放过我们这些姐妹,所以被他们挟制而去……”
“够了,不要再说了——”王泽心中大恨,仍不住喝住杜三娘的话。
哪知杜三娘毫不惧怕,冷冷一笑,说道:“学士好大的官威,有本事你将这火气发向城外的金人。”若不是知道王泽率军勤王,费尽艰辛才打入城来,她杜三娘依着性子早就骂了。
王泽惊讶地望着杜三娘,没有想到她会顶撞他,一时间不知如何说是好!
“大胆,大人披坚执锐率众勤王,你一个小小歌妓懂得什么,竟敢如此大胆?”王泽经过勤王之战,在将吏心中地位颇高,一名卫士见杜三娘说得无礼,忍不住大声喝斥。
王泽摇了摇头,止住了卫士,挥手让他们退下。才对杜三娘说道:“三娘,对不住了,我实在是太无礼了!”
他主动向一个歌妓认错赔罪,使尚未退出去的卫士吃了一惊。
杜三娘忙施了一福,口气软了下来,诺诺地说道:“学士忠肝义胆、多情多义,是小女子无礼了。”
王泽温声说道:“乱世纷纷本就是士大夫的过错,连累你们受累,唉——或许是我的报应,是报应啊!”这最后的话,杜三娘是听不懂的,就是王泽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样说。
“三娘,金奴呢?”
杜三娘听了垂泪不语,王泽见状,想到何金奴的姿色,想必不知被金人掳到哪里去了,他这句话是往伤口上撒盐,乱世中最不幸的便是她们这些女子,大宋的财富与女人被抢掠、侮辱,已经不复用言语表达。
“三娘,过些日子,蔡文锦就要回来了,你与他有缘份,更何况许瓶儿也要回来了,你们姐妹也好做个伴,别在这里了,这不是长久之地。”
“人各有志,学士的心意小女子心领了!”
杜三娘不吭不俾的态度使王泽对她另眼相看,一个人真正的个性,往往在危难时才能真正的体验到,王泽很相信这句话,杜三娘或许是这种人。
“你们先下去吧,我想在这待一会。”
王泽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脑中一片空白,他不敢想也不愿想柳慧如现况,但他真是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正在出神的望着窗外,浑然不觉中,感到一双柔软的小手搭在自己肩上,一缕侵人心扉的幽香传来。
王泽没有回首,他根本没有回首观望的欲望,他从这股似曾相识的幽香中,知道了来的是何人。
良久,王泽握住了这张小手。深深叹道:“细君,看来你很幸运!”
“不幸中的万幸。”来人正是文细君,她伏在王泽背上,轻轻地说道:“在真珠率军搜捕李行首的那日,奴家正赶往大相国寺礼佛,幸运的躲过了这一劫。却不想慧如姐姐竟然……”
王泽苦笑道:“真的是没有想到,没想到,命该如此啊。当初我来书信让慧如与你等姐妹出城避祸,或是隐匿民间,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说着,王泽又叹道:“为何你们不听我的?”
“那倒不是,谁又能料得到金人会来的这么快,慧如姐姐待要与我等姐妹出城时,已经是城门关闭,不能出入了。”文细君看王泽的衣领,又接着道:“姐姐为救李行首与众家姐妹,以言语相讥,被金人掳去,前几日,金奴姐姐也被金人取取,不知去向。”
王泽不知如何说才好,感到文细君从后面抱着自己,面颊贴着他,吹气如兰,淡淡的幽香不断扑来。他此时已经是心乱如麻,大脑已经不能集中考虑什么事情,也没有别的想法,若是在平时,王泽真的是不敢保证能否把持的住自己。
“看来这些时日,真是苦了你们了。”
“与公子相比,这东藏西躲又算得了什么苦呢?”文细君懒散地离开王泽,轻挪莲步走到窗前,依着窗栏,幽幽地道:“这诺大的京城,百万生灵,全赖公子及时入城,否则,真不知多少姐妹遭难!”
“本分之事而已!”王泽机械地回答,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什么话呢。
文细君回首凝望着眼前这位曾经让自己为之心动的男人,此时的目光无神,神情沮丧,哪里像是一位叱诧风云的人物。她了解王泽此时的心情,又有些嫉妒柳慧如,禁不住暗叹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柳慧如之前遇到这个男人,要是她先遇到这个男人,或许——此时此景就要别有一番风景了。
“细君,你有什么打算?我能帮你什么?尽管说出。”
文细君淡淡一笑,道:“奴家一个身份低微的歌姬,能有什么打算,过一天算一天了!”
王泽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深深地望着她那双流水般地眸子。沉吟半响,断然道:“这里已经残破,你先住到我的府邸,来日再作打算吧。”
伫立危楼风细细篇
第一章
靖康二年三月一日,监国太子赵谌在留在汴梁城内众位大臣的拥立下,在紫辰殿举行简单地登基大典。
由于战乱的缘故宫中许多礼器被金人掳走,典礼中有些仪式只能由仓促完成,虽然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毕竟还是顺利完成了各项仪式。
主礼官是孙傅与观文殿大学士唐格,王泽没有太多的露面,这个荣耀的机会,他做了个顺水人情,让于了熟知礼度的元老大臣们,也好在他们眼中搏个谦让的名声,减少些他们的顾忌。
新皇即位接受王泽的‘改元’提议,孙傅、唐格等大臣亦是深以为然,强敌在外,须向天下人显示新景象,以便稳定汴梁城中人心。
在众翰林于馆阁学士门呈名下,年仅十岁的赵谌御笔下诏改元神佑,并宣诏大赦天下。孙傅做为托孤大臣理所当然以昭文馆大学士、除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唐格以观文殿大学士、除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张叔夜迁知枢密院事,秦桧罢御史中丞除尚书右丞,王泽罢天章阁直学士除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以翰林学士同签枢密院事。
由于王泽勤王之功,迁官朝议大夫、封爵南阳郡开国郡公食邑二千户实食封二百户。鉴于皇帝年幼,由太后朱影仿前朝刘太后、曹太后旧制垂帘听政,孙傅、唐格、张叔夜、王泽、秦桧五人并为辅政,政事决于太后和五位辅政大臣。
虽然王泽在五位辅政大臣中年纪最轻、资历最浅,但是他有勤王救驾之功,以翰林学士承旨同签枢密院事,是宋开国以来少有之事,常制多为馆阁直学士签枢密院事,翰林学士加承旨可是掌握圣旨拟发的官职,何况王泽手握军权,又知制诰,可谓内旨外诏一手揽下,在一些人的眼中,他实际掌握着朝廷的军政大权,孙傅与唐格的宰相不过是一个摆设罢了。
勤王之师亦受到封赏,最引人瞩目的是封元被封为武节郎、翊麾副尉、閤门宣赞舍人、除殿前司马军金枪班指挥使,带御器械。这个职事是随侍皇帝出入的左右宿卫,品位不高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封元小小年纪,竟然一跃而成班直侍卫中的皇帝近侍,跨越幅度是一个军将十余年的正常晋升层次,不能不令军将们艳羡不已。而閤门宣赞舍人意味着封元直接跨过閤门祗侯,成为朝廷四十位重点培养的军将之一,在常人眼中、升迁都校的金光大道,已经为他敞开。
从征的另十四位弟子全部封为迪功郎散官阶,阶品为从九品下,但没有实际职事差遣,迪功郎亦是为没有出身有功之人授予的入仕阶官。
当金军几位主要将领知道汴梁城内发生的事情,他们较为平静地接受了新皇的国书,并通知宋皇,由完颜宗弼为使臣与宋新朝进行谈判,王泽也是平静的等待着金国使臣的到来,当得之是完颜宗弼为使臣后,私下松了口气。
天佑元年三月十五日,宋金正式和谈,张叔夜与王泽担任通和礼宾使。
南熏门厚重的城门大开,城上宋军将吏执械操弩,全神戒备,内城南壁之外便是金军占领的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