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与白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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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与白鹿-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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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之间,耳听马蹄声疾,大队人马赶到,为首者正是塔尔忽台。铁木真潜在芦苇下的水中,侧耳倾听岸上的对话。塔尔忽台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锁儿罕失剌,你发现什么没有?”
“没有,别乞,我什么也没发现。”他顿了顿,又道,“天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再说这河岸上太滑,林子又那么深,弄不好找不到那小子,反而折了自家的人手。”
“那么依你之见呢?”
塔尔忽台似乎被说动了心,迟疑得问道。
“依我看,那小子不过是个还没长齐鬃儿的小马驹儿,能跑得了多远?也许跟本就没跑到这。我们不如先收兵回去,沿途再细细搜查,看看还有什么地方刚才没有注意到。等明天天亮后,再回这里来。谅他一个小孩子家,胯下无马,项上戴枷,让他不停步得跑上一宿又能跑出多远呢?还不是照样手到擒来吗?”
铁木真从没想到,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汉子,此时居然一不慌、二不忙得当着狡诈狠辣的塔尔忽台侃侃而谈,声音中竟不带一丝惶惑畏怯,直说得塔尔忽台点头称是。
“锁儿罕失剌,你说得很有道理。想不到,你的辩才和你的马奶酒一样令人陶醉。好,传下命令,收队回营,沿途小心搜索,天亮后再继续追捕。铁木真这小子若是落入斡难河淹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说完这些话,塔尔忽台圈转马头,喝令收兵。他的命令经由部下逐次传播于四野。不多时,踏踏的马蹄声与喧哗的人声开始渐趋沉寂,这个不安的草原之夜又再度回复了往日的静谧。但铁木真依旧不敢稍动,直到头顶再度传来锁儿罕失刺的声音:
“他们都走了,快出来吧。”
危机暂时解除后,铁木真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双臂由于长时间被水平捆绑而麻痹,已彻底失去了知觉。身体被冰冷的河水浸泡多时,微一动掸便觉全身有如万支钢针穿刺般剧痛难忍。此时,慢说是拔腿奔逃,便是爬上河岸都是奢谈。然而,即使是如此,铁木真也没吭一声,只是用沉静的目光凝望着锁儿罕失刺的脸。
并不知情的锁儿罕失剌连声崔促着铁木真:“快走,快走,他们今天虽然停止了搜索,但是明天肯定还会来,趁此时他们散去,你快快离开,去找你的母亲和家人吧。只是有一件:如果运气不好被抓住,千万别把我供出来。”
崔促良久,见铁木真依旧原地未动,锁儿罕失剌大是焦急起来。不过,细心的他随即也察觉到铁木真的困境,连忙探下身去伸手相助,及至握住对方的手,一股冰凉的寒意透肤传至他的手心,不禁失声惊呼:
“哎呀,你被冻僵了。这可怎么跑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奋力将铁木真从水中拖上岸来,又顺手从怀中摸出一个革囊,将其凑到自己的口边。铁木真张开嘴,一股醇厚绵密的液体便随之缓缓注入。他知道,这是马奶酒。
给铁木真喝了几口酒后,锁儿罕失剌生怕再行耽搁下去会引起塔尔忽台的怀疑,说了声“万事小心”后,就转身上马追赶泰亦赤兀惕人的队伍去了——
(1)这种宗教即聂斯托利安(Nestorius)基督教派,中国典籍称其为景教。创始人聂斯托利(西元四世纪初—451年),原为拜占庭帝国都城君士坦丁堡的东正教大主教,受宠于当政皇帝狄奥多西斯二世(HeodosiusⅡ,西元408—450)。后因支持关于基督之神性并非来自玛利亚,不能将普遍的人类血统论代入宗教范畴的置疑,进而成为反玛利亚圣母(Theotokos)地位运动的首领,并掀起了关于基督神人二性的著名讨论,被召开于西元431年的以弗所公会议裁定为异端。失宠的聂斯托利被免除职务,并遭到流放。为逃避宗教迫害,他逃到了教庭势力相对薄弱的中东地区,在那里继续传播自己的学说,最终形成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该教派。在中世纪,该教派始终被教庭视为异端,遭到无情的镇压。而在中东地区,也被阿拉伯帝国所压制,唯有在东方取得了一些成绩(具体情况见在下另一作品《盛唐残梦》中的作品相关附录)。
在西北亚少数民族中,克烈亦惕人是较早接受这一宗教的民族之一,也最为虔诚的教徒之一。据叙利亚编年史作者巴尔。赫布留斯记载,在公元11世纪初,克列亦惕人就信仰了基督教。传说,某一日,他们的一位可汗迷途于沙漠之中,粮水断绝,奄奄一息,行将毙命之际,一位信奉聂斯托利安教的商人奇迹般地出现在他面前并将其救活。这位商人的慈悲心肠和深富哲理的布道使可汗深受感动。嗣后,他向住在呼罗珊地区马鲁城的聂斯脱利安教派的大主教埃贝德杰苏提出请求,请这位大主教派教士来给他和他的臣民行洗礼。据巴尔。赫布留斯引用的埃贝德杰苏于1009年写给驻跸于亦剌克(即伊拉克)的塞卢西—报达(即今之巴格达)的总主教让约翰六世(卒于1011年)的一封信说,有20万克列亦惕牧民同他们的汗接受了洗礼。
这个传说即使其中充满了宗教狂热的自我吹嘘,其中也不乏巴尔。赫布留斯本人为讨好于蒙古征服者而为该部族擅自命名为克烈亦惕人的成份(伯希和理论),但也至少说明聂斯托利安教向东方的传播途径——由出发于呼罗珊的商队向东北方向经由商路带入戈壁,传播于克烈亦惕人中间。而我们又从文献得知,呼罗珊东部和河中地区的撒麻儿罕确实是聂斯托利安教的根基之地,而其传教途径正是通过与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并称的草原丝绸之路。于是,我们可以确信,克烈亦惕人至少是在西元12世纪初接受了聂斯托利安教,而发展至12世纪末,“他们的汗已经是父子相传的景教徒”(勒内。格鲁塞《世界征服者》,1944)并“多数为取了基督教的名字”(伯希和《在远东和中亚细亚的基督教徒》,《通报》,1914年,627期)。这也就是马可。波罗在其伟大游记中记载的“祭司王约翰”传说的来历,尽管后来有人武断得将其安在一个埃塞俄比亚皇帝的头上,但这一说法从历史地理学上是讲不通的。
值得一提的是,聂斯托利亚教派在蒙古人征服中亚阿剌伯诸国时,是最大的受益者,不但摆脱了几个世纪以来被伊斯兰教压制的境地,甚至成为了蒙古王公所信奉的几个主要宗教之一,从而在中亚获得了近两个世纪的勃兴。
由于在不久的将来,克烈亦惕人及其信奉的聂斯托利亚教派将在铁木真及其家族的政治与军事生活中扮演相当重要的角色,因此,特意在此以一定篇幅对其宗教信仰以及文化特征进行一定的描述,是有相当必要的。
(2)孛斡勒(boghoul):意为奴隶、农奴、劳役(《科瓦列夫斯基词典》,Ⅱ,1163)。第一篇 黑暗的日子 第十一章 脱 身
少去了泰亦赤兀惕族的人马嘈杂后,旷野再度回复了安静的氛围。
精疲力竭的铁木真仰躺在漠漠草原之上,眼前是浩瀚的夜空。蔽月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散去,皎皎月华再度光耀四野。
铁木真此时虽四肢无力,但心中却如这夜空般莹澈清明。他知道,眼前的情势固然暂时安宁,然则距离彻底摆脱泰亦赤兀惕的威胁还早得很。如果不立刻想好一个应对之策,不谛于束手待毙。
念及于此,铁木真的头脑便飞快得转动起来,琢磨着如何才能找到一条彻底逃脱泰亦赤兀惕人魔掌的最佳途径。严酷的现实激发了他苍狼性情中狡诈的一面,夹缝求生的本能使他摒弃了草原民族的简单思维模式,开始缜密得思考起下一步的措施:就这样直接逃跑绝对是最下策,何况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也不可能逃得更远,终究还是会落入塔尔忽台等人的手中。自从被俘后,被轮流交给各家严加看守。各家都不如锁儿罕失剌家待已宽容,尤其是他的两个儿子沈白和赤老温(1)更是对自己心生恻隐,冒着风险去掉了沉重的木枷,使自己得以安寝一夜。锁儿罕失剌本人这次引走了追兵,相救于已,显见对自己也绝无恶意。或许再去求他,他还会帮忙的。
铁木真想到这里,便作出决定:重新潜入营地,去寻找锁儿罕失剌家。这样做多少有些危险,但却不失为一条出其不意的良策。日后,他对耶律楚才讲起此事的时候,方知汉人对此有一个相当形象的比喻——灯下黑。当下,他小心翼翼得躲避着人们的耳目,溜入泰亦赤兀惕人的营地。
为了追捕铁木真而折腾半宿的人们,此时已经疲惫得睡去。整个营地中嗅无声息。铁木真高抬腿、轻落步,蹑足潜行于各个帐幕之间,搜寻着属于锁儿罕失剌的那一座。忽然,一阵“咄咄”地声音传入他的耳中。铁木真立刻停住身形,循着声音的来路仔细辨认了一下方位。
对他而言,这个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在自己童年的记忆中,这就是锁儿罕失剌家的招牌,因为他家通宵达旦得将白天收集到的鲜马奶倒入大翁中加热,同时奋力搅拌着(2)。铁木真小心地移动着身子,逐渐靠近了那座发声的帐幕,从毡帘的缝隙中窥视一番后,发现自己判断无误,当即便毫不犹豫地闪身溜了进去。
此时,锁儿罕失剌正裸着筋肉虬结的上半身,指挥着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将巨大的木杵插入大翁中奋力搅拌着乳白浓稠的液体。铁木真仔细打量之下,立刻认出了那两个帮手,他们正是锁儿罕失剌的那两个友善的儿子——与铁木真同岁的沈白和小两岁的赤老温。看这父子三人如此紧张地工作的样子,丝毫不曾料想到铁木真会不请自来,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帐幕中,不免又惊又怒,唯恐被这个灾星连累全家背上窝藏逃犯罪而遭处死,是以他应对时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
我不是叫你快去寻找自己的母亲和弟妹们吗?(3)你怎么敢跑回来,居然还跑到我的家里来?你想害死我们一家吗?”
他边说边搓着手,满脸不知所措的惊惶。凭心而论,他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块烫手得热山芋丢得远远地,但当他看到铁木真遍体麟伤的凄惨形象时又有些不忍。正没奈何间,长子沈白忽然开口道:
“云雀被龙多儿追逐,也知藏于丛林,因为丛林必然会荫蔽于它。如今铁木真来都来啦,父亲还说这些干什么!还是想想如何救他吧。”(4)
沈白生得其貌不扬,过于瘦弱的身体完全不象一个牧民的儿子,却生了一颗与身体完全不成比例的硕大头颅,可是他的神态却比父亲要从容得多,说出的话也相当沉稳而机智。
他的弟弟赤老温也生得有些古怪,双眼的眼珠向两边偏斜出去,两只眼珠之间永远无法形成一个焦点,中间空出大片的眼白。可是他说话的态度却很正重:
“铁木真过去送过我鹿骨制的鸣镝(5)。”
说着,他的手探入衣内,再抽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只小小的箭簇。铁木真认得,这正是自己所赠之物。想不到事隔多年,赤老温居然将它用绒绳穿了,贴身垂挂在胸前。见他对自己的赠物如此珍重保存,铁木真不禁微微感动。
这时,赤老温已经率先走至铁木真身边,伸出手来解缠绕束缚着木枷的绳索。沈白见弟弟已经出手,也不怠慢,跟上前来帮忙。还没等锁儿罕失剌做出任何表示,铁木真已经在兄弟俩的帮助下脱离木枷的禁锢,重获自由。眼见木已成舟的锁儿罕失剌此时只能搓着双手,带着一脸为难的表情,呆立在大翁边任凭两个儿子行事了。
沈白将木枷与绳索丢入大翁下的火堆中烧掉,赤老温则扶着虚弱的铁木真坐在一块柔软的毛皮上。他们俩正要商量如何隐藏铁木真,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一个年纪约在七、八岁左右、瘦瘦小小的女孩来。她脸上带着一副从睡梦中被吵醒的困盹,用小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好奇得打量着帐幕中神色怪异的父兄们和陌生的客人。
“这是我女儿合答安。”锁儿罕失剌指着小女孩向铁木真介绍着。
然后又转过头来向女儿吩咐道,“丫头啊,来见见这位客人吧。他是也速该把阿秃儿的儿子铁木真,咱们和他家分手的时候,你还摇车里呢。”
合答安忽闪着业已恢复灵动的眼睛,向铁木真上下打量了一阵,没说什么。
“她的眼睛好大。”铁木真这样想,“这一家人好像都有着某种与众不同的容貌特征,使人一见难忘。除了锁儿罕失剌之外。”
只听锁儿罕失剌依旧谨慎地在叮嘱着合答安道:
“聪明的丫头哦,记住我的话。铁木真来咱们家做客的事情,对谁也不要说起。现在,去给他拿些吃的来吧。”
合答安还是一言不发,但是很听话地转身离去,不多时便端来了一只承放着食物的木盘。当她听到兄长们还没想出隐藏铁木真的好办法时,就上前拽起铁木真的一只手,示意他跟自己来。还没等父兄们反应过来,铁木真已被她领到了帐幕之外。
铁木真被这个十岁小女孩的镇定所牵引,居然相当听话得跟着她绕到帐幕的背后。父子三人放心不下,也连忙跟了出来,见合答安将铁木真引到一辆载满羊毛的车子旁才停住。合答安向车子指了指,锁儿罕失剌父子立时明白了女孩儿的意思,走上前来高兴得拍了拍女儿的头,赞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
铁木真立即登车,回首向这一家四口点头示意,便将整个身子都钻了进去,只将脸和手暴露在夜间的空气中。吃罢合答安端来的食物后,整个身子便缩入羊毛堆中,只在口鼻附近留下一丝缝隙,以备呼吸之用。从外面看过去不露一丝痕迹。热烘烘的羊毛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臊之气,软绵绵得包裹着他的全身,令他感觉很舒服。很快,身心具疲的他就进入了梦乡。(6)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谨慎的安排是相当有远见的,笼罩在铁木真头顶的危险的乌云还远远未曾散去。
铁木真在锁儿罕失剌家里一藏就是三天。在这三天里,塔儿忽台丝毫没有放弃再度捕获铁木真的决心。他指挥着泰亦赤兀惕人搜遍了以营地为中心的斡难河上游百里之内的山林荒野,即使是一块石头、一片草丛也不放过。
然而,当这种地毯式的搜索宣告无果后,塔儿忽台便转而怀疑起自己的营地之内了。他确信:必定有人窝藏逃犯。于是他们开始逐家搜查,特别是那些旧乞牙惕部下更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这其中当然也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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