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与白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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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与白鹿-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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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受伤了。难怪我感觉口渴,血都流干啦。”
“是口渴吗?那么请稍等,躺在这里不要动。”
说罢,者勒蔑开始向四下遥望,寻思着去河里给铁木真弄些水来。然而,当他一摸到铁木真的手臂,发现铁木真的身上烧得滚烫。
“是失血过多后的寒热症啊。喝冷水会要他的命,只能去找马奶子了。”者勒蔑这样想着。可是四面空无一人,蒙古军不知撤退到哪里扎营去了,黑夜中根本无法发现。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了河对面灯火闪亮的敌人军营,眼前不禁一亮:
“对啊,敌人的军营里肯定会有的。找不到自己的,就只能冒险去偷敌人的。”
者勒蔑看了看天空,天上无星无月,正是潜行的好天气。于是,他脱光了自己全身的盔甲、内外衣以及靴子,用衣服将铁木真全身盖得严严实实,自己只穿一条短裤,轻手轻脚得来到河边,踏入水中,一步一步走向深处,然后悄悄地游过河,神不知、鬼不觉得翻过木栅栏,潜入敌人的军营。
他借助着草车、马粪堆、帐幕的阴影,不停得将自己的身形隐蔽好,再移动,边走边寻,终于找到了敌军的淄重车队。他躲过敌军的巡逻哨,如一只大狸猫般窜入两辆淄重车之间的缝隙中隐伏下来,然后伸出手探入车内四下摸索。连翻了好几辆车,都没发现自己要找的马奶子。原来,因为战事吃紧,泰亦赤兀惕人的母马就都四散跑掉了,根本没挤到马奶。
正当者勒蔑犯愁之际,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地面上摆着一只小木桶,他靠近去看,见里面承着半桶凝乳还有一只长柄木勺。他心中大喜,暗想这个东西只要用水化开便和马奶子差不多,而且还方便携带。于是,他飞快得提起桶来,保持着警惕从原路返回,一路幸而无事。
当他回到河这边卧着铁木真的车边,看到自己的汗平安无事得躺在那里,心中高兴至极,便去取了河水将凝乳调开,然后用一只手扶住铁木真的头微微抬起,用另一只手拿着木勺一口一口得给铁木真喂食。
几口乳下肚,铁木真的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声,缓缓道:“我的眼睛可以看见东西,心里也明白多了。者勒蔑,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用水调开的凝乳。”者勒蔑若无其事得回答道。
如果不是铁木真继续追问这凝乳的来历,他根本没有要讲述自己今夜的冒险经历的打算。
当铁木真听完他如何为自己吮血疗毒,又如何潜入敌营盗取凝乳的经过,不禁担心得问道:
“太冒险啦,如果被敌人抓住可怎么好?”
者勒蔑依旧以一副轻松的姿态回答道:
“万一运气不好被抓了,我就说是因为你责怪我没保护好你,让你中箭,于是就剥光我的衣服将我关起来,我是乘机自己逃出来,想来投靠泰亦赤兀惕寻求庇护。这样一说,他们必然相信我,会善待我的。然后我再乘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抢一匹马逃回来也就是了。只要汗你平安无事,我冒点险也算不得什么。”
“我的朋友!”铁木真激动得拉住者勒蔑的手,眼中几乎落下泪来,“当年蔑儿乞惕人袭我于不儿罕山,是你舍命相救,这是第一功;我中箭后,为我吮血疗毒,救我性命,是第二功;冒死潜入敌营,为我盗来凝乳,让我免于饥渴而死,是第三功。你每一次功劳都拯救了我的生命,你的恩德我将永远铭记肺腹!”
“汗啊,千万不要如此说。当年是你将我从卑贱的山民中选出来,又赐我‘众人之长’的殊荣。我这条命早就给了你。今后千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啦。”
者勒蔑面色郑重地回答道。
黎明的晨光照着斡难河边,也照着两条肝胆相照的汉子的头顶。他们彼此严肃而庄重得对望着,人类高尚情感所凝聚而成的漩流在他们之间汩汩涌动着,随着苛烈的历史之风鼓荡不息。
※※※※※※※※※
“铁木真汗,你在哪里啊!”
听到远远传来的呼唤,铁木真微笑道:“木华黎他们找我们来啦。”
者勒蔑立刻扯开嗓子回应道:“我们在这里,铁木真汗在这里!”
不久,铁木真手下的众将陆续赶到,部队也重新集合起来。铁木真当即命令全军渡河,继续攻击泰亦赤兀惕人。但是,塔儿忽台等人已经带领主力撒退了,只留下一座空营和一些被抛弃的老弱妇女。铁木真不顾自己的伤痛,亲自骑着马穿梭于他们中间进行招抚,并命部下救济伤者,掩埋死者。当铁木真登上一座小山丘后,发现这里也聚集着一群百姓,他一眼从人丛中发现了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子正伏在一具男子尸体上放声恸哭。她的声音唤起了铁木真多年前的回忆。
这不是合答安吗?曾经与父亲琐儿罕失剌共同救助过自己的那个矮个子的聪明姑娘吗?他的哥哥沈白与赤老温如今都已是铁木真麾下的得力战将。虽然事隔多年,大家都已步入中年,但是铁木真却始终记得她的声音。
铁木真下了马,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合答安,还记得我吗?我是铁木真。你救过的那个铁木真。”
“铁木真?是你吗?你真的是铁木真吗?当年带着木枷逃来我家,如今成为蒙古汗的铁木真?”
合答安倏然抬头,睁着一双红肿得眼睛,有些失神得望着眼前的中年壮汉。
“没错,就是我。我是铁木真啊。你父亲呢?”
问到这句的时候,铁木真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死者,见是一个中年汉子,这才放下心来。琐儿罕失剌活到现在也应该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父亲被塔儿忽台抓走了。说他私通你,我丈夫为此与他们争斗就被他们……”说着,合答安指了指他面前的尸体,两行清泪再度滑落。
铁木真双手紧握,面色如铁,他沉声道:“我这就追上去,将你父亲夺回来。”
然后他命人去把沈白与赤老温兄弟叫来,让他们兄妹相见,又嘱咐他们好生安抚这些弃民,自己带领其他部队追击塔儿忽台。一直追到阿兀出把阿秃儿的兀鲁思(3),果然如他所料,几支泰亦赤兀惕人的残部都在这里。铁木真当即从四面展开包围网,奋战一昼夜,终于打破他们的营地,阵斩敌首领阿兀儿和豁敦斡儿长。然则,还是有两件事情令铁木真遗憾与失望,其一是自己最为痛恨的塔儿忽台还是漏网了;其二是恩人琐儿罕失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杀不掉塔儿忽台,找不到琐儿罕失剌,我的胜利还有何意义?!”
铁木真愤然掷鞭于地,将自己心中全部的怒火发泄到那些不幸的被俘者身上。他严厉得下达了集体处决令:
“要让泰亦赤兀惕这个名字灰飞烟灭,要将他们斩尽杀绝!”(4)
当这些受死之人被押送着走过铁木真的面前时,他看到其中有许多是乞牙惕的同族。然而,无论是青梅竹马的伙伴还是年高德劭的长辈,任凭他们在自己面前如何哀号求情,哭诉求饶,铁木真都只是抱以冷淡的眼神。在他眼中,即使这些人当年漠视自己的孤苦不是罪过,那么他们如今也是断送琐儿罕失剌性命,帮助不共戴天之敌塔儿忽台逃跑的帮凶,必须用他们的生命来抵偿其犯下的罪恶。
有组织、成规模的屠杀一直持续了三天,大批泰亦赤兀男子被押上了断头台,而每天负责打扫收尸的则是那些被俘的女子与小孩。她们神情麻木得抬起那些曾经共同生活有年有亲朋好友以及同族残缺不全的尸体,然后麻木得移动自己的脚步,最后麻木得将尸体丢入不远处她们自己事先挖好的一个个大坑之中。没有人神伤,也没有人哭泣,即使手中抬起的是自己的结发丈夫或生身父亲也显得无动于衷。残酷的战争与无情的杀戮,刺目的鲜血与惨白的僵尸已经令她们的精神接近于死亡,即使在多年以后,她们也只能以行尸走肉的方式苟存于世。
望着眼前这一切,铁木真的心中无喜也无悲。吃掉泰亦赤兀惕!吃掉塔塔儿!父亲的遗梦终于在自己手中完成,他却无法让自己高兴起来。为了这一天,自己以及众人们付出得太多太多了,以至于当这一天终于化为现实呈现于他的面前时,就连感慨中都带着血腥的咸涩。
“因为得到血的浇灌,明年这里的草会生得更旺吧?这一切还要多久才能结束呢?”
忽然,一名箭筒士跑到他的身边,向他报告:
“一名自称叫琐儿罕失剌的老人带着一个年青人在营门前要求见你。”
琐儿罕失剌!听到这个名字,铁木真心中一阵狂喜。他还没有死啊,这可真是比打了胜仗还要值得兴奋的事情啊。
“立刻将他们带来,要快!”
铁木真下完这道命令后,却自己亲自跑向营门。他已经等不得了。他觉得现在必须立刻见到老人,然后将他安全完整得带给合答安,他觉得每耽搁一刻,都会让合答安多流一滴眼泪。眼泪流得太多了,不能再流下去了。怀着这样的心情,他几乎是以飞行速度赶到了营门前,远远便看到了那位阔别以久的救命恩人。
他老了,真的老了。多年前那一双搅动马奶的有力双臂,如今却只能虚弱得搭在身旁那个年青人的手臂上,维持自己的身体可以站得更久一点。
铁木真冲上去拥抱了老人:
“合答安在我这里,很安全,她很想你!沈白与赤老温也想你!我也想你!”
此时,铁木真无法用更多的言语来表达什么,只能连续不断得说出了三个“很想”。
“为什么早不来找我呢?非要等到今天?莫非怕我怠慢于你?”
“铁木真汗啊,你能亲自来见我这个卑贱无用之人,又怎会怠慢于我呢?其实,多年前我就在心中做了你的臣民,可是我如果轻举妄动的话,家中的妇女们就会性命难保,我不能抛下她们啊。尤其是合答安已经嫁人,我更不能连累她的婆家。”
“是啊,是啊。我知道的,从你在河边掩护我,又在家中为我卸去木枷的时候起,我们就是朋友,就是亲人了。”
铁木真盛赞罢老人对自己的恩情,这才转头看到他身边的年青人,向他问道:
“你是谁?”
“我叫只儿豁阿歹。别速惕族(5)。”
年青人沉静得回答道。
琐儿罕失剌连忙介绍道:“塔铁忽台本来命令他杀死我,他却带着我一起逃掉了。没有他,我早死多时。”
铁木真却没说什么,继续以他那洞察人心的目光打量着只儿豁阿歹。初看起来,这年青人除了头顶光秃之外,与草原上这个岁数的同龄人没有太多不同,但是当铁木真的目光落在他那两条长短略显不一的胳膊上的时候,却突然发问道:
“你是做什么的?”
“射手!”年青人坦然依旧。
“前几天交战的时候,有人从山上射箭。他先射伤我的马,又射中了我的脖子。他的箭法高明是我平生仅见,你知道是谁吗?”
“我就是那天在山上射箭的人。”(6)年青人居然没有任何犹豫得承认下来,“如果当时不是天色黑下来,我会射得更准一些。”
“既然是这样,那么你即使救了琐儿罕失剌,也无法得到饶恕。”
铁木真的声音有点冷。他挥手阻止了正要开口为年青人求情的琐儿罕失剌。
“救人只是因为我觉得他不该死,其他多余的事情也从没怎么想过。想杀我的话,就下令动手吧,不过是玷污一块巴掌大的地方而已。”
面对铁木真凌励的目光,年青人连眼睛也没眨。
“你不怕死吗?很想死?”
“我怕死,也不想死。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啦。”
铁木真在青年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动人的光彩。那是一种直面命运,无所畏惧的光彩;是一种诚实自律,不计安危的光彩;是一种道义当前,不避生死的光彩。他完全可以向刚刚被自己拯救的人求援,他却连这种打算都没有。他也完全可以抵赖掉自己做过的事情而求得苟免,他却连这种想法都没有。
“又是一头蒙古狼啊。”
铁木真在心中赞叹着他的勇气,但目光却森寒依旧,他还想看看这个年青人在死的威胁下到底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年青人承受着铁木真的目光,并不想躲开。他的身子自始至终都挺直,如一杆标枪。
“要杀就赶紧动手吧。”
“不要急着去死!如果我赦免你,你会怎样做?”
青年朗声答道:
“我将留在可汗的身边,为你去冲锋陷阵,横断深水,粉碎坚石!只要是你指向之处,绝不退缩!”
“很好,那就留下来,做我手中的利箭吧!”
那青年听到被赦免的消息后,依旧不动声色:
“好吧。你今赦我,我欠你一命;我伤你马,我欠你一马。今后我将以百倍偿还于你!”
“救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伤害过别人的人,往往会刻意隐瞒。你今却能坦诚相告,说明你是可以依赖的人,与你为伴,我不会后悔的。如果你隐瞒下去,我最多让你做一名普通士兵,可是你的坦诚让你成为十人队长,而你的神箭之技和救援琐儿罕失剌的功劳却令你成为百人之首。以前你是泰亦赤兀惕的箭,现在起你就是蒙古人的箭。因此,我赐你者别之名,你要成为我蒙古射向四面八方的一支利箭!”
得名者别的青年,沉默不语,配以他那细长的脖颈和略似箭簇的光头,样子象足了一支蓄势待发的利箭。从此,这个受到特殊赦免的青年没有辜负铁木真的期望,将自己化身为箭,奋力弹射向广大的世界——
(1)今黑龙江支流额尔古纳河。
(2)月良兀惕秃剌思(Ulä;ngut…Turas),大约在斡难河上游一带。《圣武亲征录》作月良兀剌思之野。
(3)兀鲁思(Oulous),意为“国家”、“人民”、“从属”、“王国”。见《蒙俄法词典》。
(4)《秘史》原文为:乃至其子孙之子孙,使如飞灰焉。
(5)关于其对音,《萨囊彻辰书》作“Dschebe或JebederBessed”;《秘史》作“Besut或Besutä;i”;《拉施特书》作Ysû;t。该姓氏至今仍在鄂儿多斯族中使用着。
(6)《秘史》原文为:射自山上者,即我是也。第二篇 奔行的苍狼 第三十二章 尽杀高过车轮者
这天晚上,沈白为铁木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汪罕的部队追上了札木合,双方交战几次后,札木合居然向汪罕投降,汪罕则将他收为自己的附属。当铁木真浴血奋战的时候,他的这位汗父再一次背叛了盟约。如今,铁木真的背后再度寒流激荡,暗潮汹涌。为了应对这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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