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与白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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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与白鹿-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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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Tengri或Teb…tenggeri)(2)之称。
在台下数万观者的众目睽睽之下,这个身材修长,面色清癯的神秘人物摇摇摆摆得走上了会场中心的祭坛。炙烤牺牲的烈火在他身前霍霍燃烧,腾起的黑烟在他的面前盘旋往复,使他整个人愈发显得神秘莫测。见他出场,铁木真侧目去看坐在不远处的蒙力克,正好那老人也将头转过来望大汗,二人目光交汇,彼此心照不宣得点了点头。其实,之所以选择阔阔出作为盛典的主祭,完全是因为他与蒙力克的父子关系,有此一层关联,至少可以保证上尊号的仪式可以一帆风顺得进行下去。
“苍天降命,
草原安宁。
百姓和庆,
万畜充盈。
奋其威灵,
惩凶罚佞。
扬其武英,
寰宇清净。
其功沛于天地,其德播于四野,宜上尊号以彰其功德,上达万能之长生天。”
通天巫口中念念有词,每一句的末音都拉出长长的尾调,在鸦雀无声的会场上远远近近得发出阵阵回声。这时,一旁有一名助祭双手捧着一柄雪亮的钢刀走到他面前,跪下,将刀搞搞托起。通天巫接刀在手,向那头已经被烤得焦黄的作为牺牲品的羊砍去。“嚓”的一声,羊头落下来,掉在早已摆放其下的托盘中,打了几个旋,停滞不动。
通天巫复又数刀,很快便将那羊支解完毕,刀尖一挑,将一块髀骨扫落火堆。他在台上动作之时,其他的珊蛮祭法师们则围绕着祭坛开始有节奏得载歌载舞起来。旁观的上万名牧民则纷纷跪倒在地,不停得呼叫着长生天的名字,顶礼膜拜。通天巫扫视全场一圈,忽然将手中的刀向后一抛,自己也开始跳起那富有神秘韵律的舞蹈。看台上,以铁木真为首的众人也跪倒在地,开始向长生天祈祷。整个全场,只有这些珊蛮巫师们还在站立,而通天巫本人此时更是高高在上。
通天巫舞了一阵,忽然止住身形,将手向火中一指,立刻有两名助祭跑过去,其中一人用铁钩将那块羊髀骨从火中钩出,另一人则用铁钳夹起,又飞快得跑上台来,放在通天巫脚下。通天巫蹲下身子,反复研究着骨头表面被烈火烧灼形成的裂纹,看了一时,忽然挺身而起,双臂一摆,台下的歌舞立时停止。刹那间,偌大的会场上鸦雀无声,人们的眼光都凝聚在通天巫一人身上,静听他宣告天神的旨意。
“长生青天(3)命铁木真为草原之王,他将带领我毡帐百姓达到前代所未达之地,直到四面的大海。故此,长生青天命我代传其旨意,铁木真宜上尊号为——”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逡巡一周,这才震气吐声,发出长长的四个字:
“成——吉——思——汗!”
会场静了一刻,倏然间爆发出暴风雨般的欢呼:
“成——吉——思——汗!成——吉——思——汗!(4)”
铁木真重新站起身来,面带微笑接受百姓的朝拜。从此以后,整个草原上的各个部落都将在蒙古代名字下统一起来,都将以成吉思汗这个名字作为自己的主君来敬仰、崇拜与效忠。
人们的心中充溢着无比欢喜,因为成吉思的意思是大海,而蒙古人作为内陆游牧民族是从未见过大海的。大的湖泊都会被他们称为海。只要想象一下这个世界上还有那比湖泊还要广大,还要壮阔的水域,任何人都会因这种心驰神往而陶醉其间,不能自拔。欢呼的声浪愈响愈烈,几近声嘶力竭。
铁木真——不——从此应该以成吉思汗呼之。他缓步上前,以不断的挥手致意来回应这些热情的臣民。如今的他已人到中年,然而除了鬓边添了几丝银霜和颌下留起的那副蒙古人中罕见的黑色长髯之外,身材还依旧保有当年的剽悍和敏捷,同时举手投足之间却保持着厚重的威仪,表现出与年轻时代大相径庭的王者之风与万丈豪情。明丽的阳光辉映着他那宽广的额头,使之熠熠生辉,燃烧于眼中的火光则透露出蕴藏于四肢百骸之中的无穷活力。
在他眼前,蒙古已经呈现出作为一个完整国家的雏形。这个帝国的幅员东起大兴安岭脚下,西及阿勒台山之西,北临腾汲思海沿岸的森林,南越瀚海大漠,可谓广袤。繁衍生息于这片由高山、丘陵、森林、草原、河流、湖泊、戈壁、沙漠所构成的土地上的两百万牧民都将以蒙古帝国臣民的身份听从于他统一领导。以畏兀儿文字为蓝本的蒙古文字正在塔塔统阿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得创造中;军队制度则经过历次大战后的总结后得到了相当的完善,在此次大会后便可着手整编;各个部落种族之间的关系也日趋融洽,草原一家这个曾经近乎妄想的理想如今行将成为触手可及的事实。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与那只盘踞南方的金国巨兽较量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了,到那一天的时候,定要实现俺巴孩汗当年的遗嘱,将所有的新仇旧恨以流血方式倾泻于高傲的阿勒坛汗头顶!蒙古人秃十指,断十甲的岁月至此一去不复返,剩下的只有复仇,将金人淹没于血海之中。
成吉思汗每向前迈出一步,台下的欢呼就会高潮迭起,一波盖过一波,而新的、更为宏大的声浪又会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上来,淹没整个会场。这所有的一切只为一个名字:大蒙古成吉思汗!
这种声音借着草原上一年四季飞驰的风不断向四野传播出去,大有威压天地,力撼八荒的声势。成吉思汗置身其中,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眼前的这些人都已心甘情愿得将从内心到身体的全部交予自己支配,只要自己发出召唤,这些人便会毫不犹豫得将他们的力量与生命交给自己,集合在自己的左右,跟从他跨越万里长城,直捣金国腹地。成吉思汗觉得,与金国人作战,认他们流血是自己身为苍狼与白鹿之子孙的不可推卸的责任与义务,也是万能的长生天赐予自己的荣耀与使命。
他翘首仰望浩渺的苍天,但见云淡风清,万里澄明,连阳光似乎也受到地上这些人们心中热情的影响,逐渐变得强烈起来。成吉思汗站起身,在人群的欢呼声中缓步向前,直来到彩台的边缘才站住。人们发现自己心目中最可尊敬,最可爱戴的领袖此时此刻居然靠得与自己那样近。虽然他的目光是投向全体人,但是每个个体却又感觉他是在单独凝视自己,那目光神圣中孕育宁静、威严中带着慈祥。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中,人会感觉到身体通泰,心情舒畅,力量百倍、意气飞扬。不知是谁突然发了声喊:
“这是尼伦的圣光啊。”
原体欢声雷动的人群渐渐得平息了下来,人们开始静静得感受这目光所带给自己的心理变化,体验着这种圣光的无穷魅力。成吉思汗乘此时机,将自己成为大可汗以后的第一次演说对他们发布了出来:
“忆我久远之年代,万能的长生天降命生下青色的狼,它遇到了银白色的母鹿并结为伴侣。两位神灵涉过北方的大湖来到不儿罕神山,相亲相爱生下了我们蒙古的祖先巴塔赤罕。从此,我蒙古以苍狼白鹿之子孙传于世间,存续根植于这片辽阔的草原之上。今二十一部之民携手聚会于此,成就我大蒙古之一统,共推我为这草原之国的大可汗。尔等将以我之言为言,尊我之命为命,视九足白旄大纛为进退,可愿意否?”
“诺!我等今拥戴你为大蒙古之可汗,以你之言为言,尊你之命为命,视九足白旄大纛为进退。此心此情,万能的长生天为证。违者轻则没其家产财帛,逐他于旺野;重则断绝其后人,斩他于草莽。”
数万人所组成的海洋中几乎同时发出了海啸般有回应。
成吉思汗满意得点了点头,待声浪落地后续道:
“今日之尔等即是我蒙古之狼群,我将带领尔等越过长河高山,冲破险关隘口,直达那四面以大海所围绕的世界尽头,从那些曾经渺视过我们的定居人手中夺取他们的财宝。用蒙古的刀剑为蒙古的羊群夺得更多的牧场,以蒙古之箭簇为蒙古的百姓谋求更富庶的生活!
“我们有权这样做,我们必须这样做,而且我们一定能做到。相信吧,这不是梦想,而是不久以后便能够达成的事实。我们要有属于自己的文化与文字,富足与安乐,尊严与骄傲以及一切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那时,我们的草原将是世界上最令人陶醉的地方,别乞与那颜们将过上帝王般的生活,诺古特(5)个个都要比畏兀儿大商人更富裕,即使是最底层的孛斡勒也会穿起绸子衣服来。为了实现这些愿望,你们必需听从我——你们的新可汗的命令,尊从于我,我必给你们以幸福;效忠于我,我必赐你们以荣耀。把你们的力理借给我,共同创造一个伟大的新蒙古的明天,我的刚毅而勇猛的新国家蒙古的狼们啊!请回应我!”
“尊从于你,为你尽力行事;效忠于你,为你冲锋打仗!说到的地方就到,去把坚石粉碎;说攻的地方就攻,去把硬岩捣毁;把高山劈开,把深水断涸,这样勇敢地杀敌!”数万人的呼啸声中,传出了以豁儿赤、蒙力克和锁儿罕失剌等老人所吟唱的那首在蒙古人心中响过千万遍的歌:
“上天降命生苍狼,
其妻白鹿伴身旁。
共渡大湖来此乡,
幹难河畔不儿罕。
同生同息难同当,
巴塔赤罕是儿郎……”
这歌声逐渐吸引了众人,不久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和着这耳熟能详的曲调同时引吭高歌,最终形成了全场的大合唱。这不但是一首追溯蒙古人先祖传说与业绩的赞颂之歌,更是贯穿于蒙古人生命与血脉之中的灵魂之歌、精神之歌。当成吉思汗幼年时代居于乞牙惕帐幕一角,聆听着那皓首如雪的睿智老人讲述着苍狼白鹿的传说、千里眼都蛙锁豁儿的传说、圣女阿兰豁阿的传说、海都汗的传说时,总会不时听到这首歌夹杂于传说之中反复出现,但成吉思汗本人却从不跟着吟唱,只是默默聆听,直到如今他依然是这样。成吉思汗微阖双目,任那歌声在耳际、心间流动,将儿时记忆中的歌声重现于脑海来与今日的歌声作着比较。也许两者之间在代代传承的曲调上并无任何差异,但歌者与听者的处遇与心境却是完全不同的。那时的歌者们正处于本族最为黑暗的日子中,难免会将心中凄凉之意借助这歌颂祖先的曲子表达出来,形成一种末落颓唐的怀旧之感。而时当今日,大一统的圣光重临草原上空,那些“星天旋转,诸国争战”的岁月已化为不堪回首的旧梦而一去不复返,未来不可限量的辉煌正对这些苍狼白鹿的子孙们绽开它最为灿烂的笑容。这是每一个草原牧民都应铭记在心的日子,都有应欢欣鼓舞的日子,都应放歌纵酒的日子,因为他们不但恢复了祖先的光荣,更超越了那些光荣的祖先。于是,这首歌也就成为了他们笑对祖先,傲视天下的进行曲!
待众人一曲歌罢,铁木真下令开宴。这酣畅淋漓的酒宴不单只是在会场内的人才佩享用,便是会场外的那些男女老少亦无分贵贱,来者有份。这是一场无分黑夜与白昼的酒宴,一如蒙古狼们在战场上那样,只要敌人还未倒下,战斗就不会因为夜晚的到来而结束。不过,今天的酒战对手却是与自己一同从刀枪林里摸爬滚打活下来的袍泽弟兄。数万名来自各个部落的人共饮在一起,而不是互相敌视与厮杀,这便是统一所给予的冠绝草原的奇观。白日里,诸部中的英雄好汉们比武角力,表演精绝的骑术与箭术;夜晚,他们用不同的曲调和语言歌唱、起舞。广场上多如繁星的篝火之光直冲天际,将月色染得火样通红。酒宴经久不衰,人们醉意朦胧,他们跳跃着,歌唱着,百无禁忌得尽情欢闹,将一碗又一碗的马奶酒灌入自己或同伴的肚子里。对于这些三十年来九死一生为新国家奠定基石的蒙古狼们来说,这样欢愉的时刻并不多见。
“尽情得享受这一刻吧,未来等待我与你们的还有更多的战斗啊!我们要面对的敌人是比泰亦赤兀惕、塔塔儿、克烈亦惕和乃蛮强大十倍、百倍的敌人啊。”
成吉思汗步出宫帐,独自走上会场旁的一座小丘,俯视着这些正在享受着快乐一刻的蒙古狼们。想到自己将在不久的将来率领他们去攻打强大的金国,那又会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大血战。至于斯时,眼前这永远无畏无惧的狼群中,将有那些长眠不起于异域土地之上,那些又将荣归故土,重饮这可口的马奶酒。
忽然,他看到不远处的一堆篝火前,母亲月伦正在和一群与她年龄相仿的老妇们手挽着手共同起舞欢歌。那是一种草原上故老相传下来的舞蹈,此前她们不知跳过多少次,唱过多少回,而成吉思汗本人也就不知看过、听过多少次了。然而,只有这一次对他所造成的心灵震撼却是前所未有的。即使是已经贵为可贺敦的母亲,其穿着亦不能称作华丽,她头上所戴的固姑冠仍然是当年在全家被遗弃于不儿罕山麓时采山果、挖野菜时的那顶,岁月的沧桑使之敝旧破败,桦木骨已不知换过凡几,销金红绢的顶子早已减褪为一种近乎深黑的颜色,包边的青毡多处破损,露出了粗糙的纤维。也许,月伦保持着这样的穿戴只是为了提醒自己和二字们不要因为今日的成功而忘记过去的艰苦岁月,因满足而松懈。然则,这样的情景落在身为人子的成吉思汗眼中,却有着某种截然不同的意味。
是啊,草原统一了,然而人民的生活却并未因此而得到过多的改善。自己的领土诚然广大,却无比贫瘠,征服的这些部落民族也没有哪一个特别富足。乃蛮或许相对繁荣些,但是那一点财富相对于广大的牧民而言,无疑是杯水车薪。如果自己不能以实际行动来给予人民更多的财富,带给他们更为美好的生活,那么无论怎样的豪言壮语都不过是轻飘飘的风,抓不住的影子罢了。眼前的这些衣衫褴褛的母亲们不正是对自己鸣响的催阵战鼓吗?她们是蒙古的白鹿,却被艰难的生计和繁重的劳动摧残去所有的美丽,变得如此憔悴,如此凋敝。在她们的外观上根本看不出体内会拥有那种神圣的血脉,哪怕是一点白鹿的俏影也无从寻觅。即使是为了她们,自己也必须尽快再跨战马,挥舞大纛,去为她们夺来美丽的衣饰装点她们,用财富将她们供养起来,不教她们再为辛苦的劳作弄脏身子。
成吉思汗就这样无言地伫立于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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