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荷便道:“前儿太太带姑娘到子爵府上作客,小的跟车去,临走时,因太太回头与那府里太太说话,姑娘便先上了车,等得闷了,还掀起车帘子与小丫头们说话。那时小的就看到,马路对面有个人一直在看着姑娘。是……”她抬眼望望婉宁,继续道:“……是五阿哥。”
那拉氏立马站了起来,脸上神色变幻。婉宁瞪大了眼。咬咬唇,冷笑道:“他不是娶了侧福晋度完蜜月后就回军营去了么?怎么会在京里?你别是看错了吧?”
月荷忙道:“小的绝对看清楚了。真是五阿哥。他对姑娘一直念念不忘,至今不曾娶正室,想必从没绝过那个心思吧?姑娘,皇子三妻四妾也是寻常事,你为何偏偏放不下呢?”
“住口!你又说这种话了。要嫁你去嫁啊!”婉宁怒道,但她很快就被母亲制止了。那拉氏望望佟氏母女,扯出一个笑道:“现在很晚了,弟妹不妨先带侄女儿回去歇息,等明天再谈这事吧。”
佟氏冷笑一声,道:“罢了,我们这就走。只是有句话,我要先跟大嫂子说清楚,你我一样是母亲。也一样会为女儿打算。我本已跟娘家打过招呼,让淑儿选秀时,在头两轮就会被淘汰下来。我与她阿玛甚至还看好了几户好人家。只可惜如今这些都白费了!二侄女若有好姻缘,我们一家也会为她高兴。只是还请大嫂子与二侄女行事小心些。别无端连累了不相干的人!”说罢,也不去看那拉氏等人的脸色。便带着女儿离开了。
槐院正房里,二嫫点起四根蜡烛,俱用玻璃灯罩罩了,回头看到那一家四口围坐桌边一脸肃穆地样子,暗中叹了口气,便离开了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淑宁先打破了沉默:“阿玛,额娘,哥哥,我该怎么办?太后那边究意是什么意思?”计划好的事忽然产生了这么大的变数,她心里有些慌了。
佟氏有些恨恨地道:“五阿哥对二丫头地心思,从没有断过,只是我听说宫里的娘娘一直不同意,所以不能成事。大房想必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断了选秀地心思,想办法报逾岁的。怎的现在五阿哥说的话又有了分量?”
端宁皱着眉道:“这事儿我倒猜到一些。先前听说五阿哥在军营里表现出色,军中比武时一连打败了十多个好手,龙颜大悦,还特地召他回京,升了官职,又封了贝勒。有人传说内务府正在筹备给他建府呢。想必五阿哥如今在圣上面前份量重了,太后心里又高兴,宫里的娘娘们便不好太拦着他?”
张保道:“就算他看中婉丫头,也没有把淑儿拖下水地道理。太后派来的宫使,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众人又再度沉默下来。淑宁想了许久,略冷静了些,道:“现在看来,二姐姐配给五阿哥,已是十拿九稳的事了;一家姐妹不会同时许给一个皇子;凭我们家的家世门第,我也不会沦为妾室;而从额娘那边的血缘而言,我与延禧宫佟娘娘是近亲,应该也不会被选进宫;这么说来,就算太后要指婚,也该是宗室皇亲,这些事佟娘娘要插手想必不难。阿玛、额娘、哥哥,你们不必太担心了,我或许还有机会落选呢。”
她口里虽这么说,却也知道这话只是自我安慰而已,太后发了话的,无论如何也会作出安排。
佟氏勉强笑笑,道:“先别自己慌了,明天我们去见你外祖父和外祖母,问问他们的想法再说。”
事情暂且放下,但这一晚上淑宁睡得极不安稳,心中总觉得慌。大概是晚上大冷天的在室外逗留时间长了,又没睡好,她半夜里便发起了低烧。佟氏次日早上才得知,忙派人请大夫,淑宁只说不打紧,多喝热水捂捂汗就好了。佟氏想了想,勉强同意了,但要求她躺在床上静养,决定自己一个人回娘家去。
淑宁一个人躺在炕上,身上捂着厚厚地被子,满头是汗。她睡睡醒醒,只觉得好象作了什么梦,又好象什么都没作,浑浑噩噩地过了半日,忽然惊醒过来,一看天色,居然已是傍晚了。她身上小衣又湿了,忙唤了素馨拿干净衣服过来换上,又喝了一大杯水,才问母亲是否回来了。
佟氏得到丫环的报信,很快就过来了,试过女儿的额头,确信她已经退烧,才放下了心。淑宁忙问她今天在佟家地情形,佟氏叹息一声,道:“淑儿,我们都忘了还有一个人了。成嫔娘娘出的七阿哥,只比你大了二十多天,至今也还未娶嫡福晋呢。”
(不要紧张……)
一七零、上路
淑宁有些愕然:“七阿哥?我似乎从未听说过这位阿哥的事。”佟氏叹道:“他母亲位分不高,只是个嫔,而且他本人自小便有残疾,行动不便,因此不曾领过什么正经差事,可以说是几位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我原也没想起他来。”
淑宁心中一片乱麻,道:“可我与二姐姐是姐妹,宫里不会把两姐妹指给两个皇子吧?我们府里还没这个体面呢。”
佟氏点头道:“这话不错,但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形,只是多半发生在一等一的公候之家,咱们家还不到那个位份。只是你外祖母说,宫里在选秀前先暗中派人到贵族人家看应选的秀女,通常是要选皇子福晋的意思。而依本朝的习惯,只怕你二姐姐的性子不太适合当皇子正室,偏偏身份又太高,不可能当侧室,因此眼下还不能确定她一定能被指给五阿哥,要是不能,这个指婚就有可能落在你身上了。”
淑宁感到喉咙仿佛被噎住似的,说话有些艰难:“五阿哥心心念念的是二姐姐,我凑什么热闹啊?就算宫里的娘娘嫌二姐姐从前不好,如今也是象模象样的了,何况五阿哥花那么大功夫让二姐姐参选,难道还会放手?”
佟氏道:“我也是这么说的,但看你外祖母的意思,似乎有意要让你嫁入皇家,不是五阿哥,就是七阿哥,横竖七阿哥的生母在宫里说不上什么话,只要佟娘娘开口,这事就比你二姐姐更稳当。”她看到女儿急得眼圈都红了,心里也难受:“好淑儿。早知有这种事,我宁可你嫁给四阿哥,至少他会念着咱们的情份。对你多加看顾。若你真被指给七阿哥,他是个瘸子。没什么出息,将来又免不了会三妻四妾,你怎么受得了啊?”她声音哽咽着,忙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淑宁对嫁给四阿哥毫无兴趣,要知道。这人以后当了皇帝,也一样是三宫六院的主儿,顶多是人数少些罢了,她可没兴趣成为宫斗女主。但眼下这情形,却让人心焦不已。一直以来可以视为靠山的佟家,居然反而成了挡路地石头。不行,绝不能让佟家出手!
她心知自己的个性,一向是平和好静的,要她学古代闺秀绣花理家。学琴棋书画,十天半月不出门,这没问题。因为她乐意,而且日子过得很充实。但是。能适应古人地生活方式。不代表她能接受古人的婚姻观念,要她任由几个自认为尊贵地人随意决定她的命运。乖乖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纨绔子弟或是皇亲国戚,然后还要忍受那个男人的三妻四妾,天天看小妾们勾心斗角,争风吃醋……这种日子,打死她都不要过!
本来她打了落选的念头,是计划到时候慢慢为自己选一个看得顺眼又不会轻易娶小老婆地人,再培养一两年感情,到了十七八岁再出嫁也不迟。反正自家父母多半不会反对这样做。只要那人是八旗子弟,其他的就不是问题了。她要象欣然那样快快乐乐地过自家的小日子,才不要当怨妇呢!
不过,要如何让佟家收手呢?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理由。
“额娘。”她说,“外祖母希望我嫁入皇家,究竟是图体面,还是想得些真正的好处?”
佟氏正给女儿整理头发,一听她这么说,便停了手:“怎么这么问?”
“若是图体面,便罢了,但若想得好处,这不是最好的做法。”淑宁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你想啊,五阿哥一心要娶二姐姐,若是不成,难道不会把气撒到将来的嫡福晋身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怕到时候一点好处没有不说,佟家还可能反被他埋怨呢。至于七阿哥,他在皇子中本就不出挑,母家又不显赫,对佟家有什么好处呢?嫁给他不过就是得个皇子福晋的体面罢了。还不如落选了,再寻一门好亲事,若是对方家世好,对他他拉家和佟家岂不是更有好处?”
佟氏顿住:“淑儿,你阿玛和我都没打过这个主意,只求你将来的夫婿能待你好便成。”
“女儿当然知道。”淑宁微笑道,“不过是这么对外祖母一说,好让她不要插手选秀的事罢了。只要佟娘娘不出手,女儿无论容貌、家世、才学、品行都只是平平,就算宫里太后要抬举,也得让别人心服不是?”
佟氏明白了女儿地意思,忙直起身来:“这话没错,我真是糊涂了,一听你外祖母的话便心下发慌。好,我明儿就再回娘家一趟。”
淑宁忙道:“明天阿玛要出发上任了,额娘还是跟去吧。我只怕要暂时留在京里了。您现在就写封信,尽快送到外祖母手里,得了准信便成。”
佟氏叹道:“傻孩子,这种时候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下?”
“不妨事,阿玛的公事要紧。”淑宁道,“任命书下了将近一个月了,再不出发就说不过去了。想来阿玛到任后,要交接公事,必会很忙碌,即便底下人能干,终不如额娘照顾得妥贴。我又不是一个人在家里,还有哥哥呢,再说,伯父伯母和叔叔婶婶他们,总不会不管我吧?”
佟氏犹豫着,她也知道女儿说地是正理,丈夫上任缺了自己是不行的,但这边地情形还没弄清楚,叫她怎么放心?
淑宁见状便道:“额娘,您先跟到父亲任上,等安顿下来,再回来就是了。如今将近腊月,哥哥地婚礼又定在正月里,您最多只能去个把月功夫。这一个月能出什么事?何况京城与保定这么近,我也可以常写信去啊。”
佟氏想想也是,正要答应,却听得门外传来素云的声音:“太太,绿云来请您过竹院去呢。说是大太太有要紧事。”她脸色一沉,望着小心翼翼进门来地绿云,没好气地道:“又有什么事?!如今我女儿生病。丈夫要出远门,难道大嫂子还有比这更要紧的事?!”
绿云战战兢兢地道:“回三太太。我们太太说,是昨儿晚上的事,打听到了些重要地消息,要告诉您呢。”
佟氏一凛,与女儿对望一眼。淑宁轻轻喊了句“额娘”,她会意地点点头,道:“我过去听听是什么事,你今儿一天没吃东西了,晚饭还早呢,先吃点东西下去再说。”
淑宁应了,等母亲离开后,想了想,索性起了身。换上家常冬衣,梳头洗脸。素馨送上一碗熬得绵软的姜茸肉末粥,她就着六必居的酱菜和大刘氏送来地广东豆豉吃了。又喝了几口热茶,觉得身上又有了力气。
她派小丫头打听得母亲已经回来了。便穿上厚厚的连袖斗篷。穿过院子到了正房。一进门,就看见佟氏正在炕桌上写信。张保与端宁兄弟俱在。
佟氏一见女儿来了,忙放下笔拉她上炕,又检查她穿地衣服够不够厚。张保叫人把火盆烧旺些,又递了张薄被过去。端宁早早倒了杯浓浓的热茶来,让妹妹用手握着。贤宁挨过姐姐身边,从袖里掏出一包点心来,道:“姐姐,这是哥哥才给我买的点心,可好吃了,给姐姐吃。”
淑宁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听了弟弟的话,便笑道:“姐姐方才吃过东西了,不饿,贤哥儿留了自己吃吧。”贤宁先是大喜,但又觉得这样不好,一时间脸上神色十分纠结,不知是该继续把东西送给姐姐,还是收回来自己享用。
端宁闷笑,搂着弟弟道:“哥哥那里还有呢,回头就给你姐姐送去,这几个你留着吃吧。”贤宁笑得眉眼弯弯,忙把东西袖回去了,端宁拍拍弟弟地额头,道:“别在这里傻坐着,快回去练字,你今天还有一百个字没写呢,休想偷懒!”
贤宁吐吐舌头,一溜烟跑出去了。佟氏嗔了丈夫和大儿子一眼:“都是你们爷俩纵着他,如今他天天吃点心管饱了,哪里还吃得下饭?”张保与端宁自知理亏,都不好意思地笑着混过去了。
淑宁看到炕桌上的信,便知是写给外祖母的。她看到母亲眉间神色轻松,似乎是得了什么好消息,忙问是怎么了。佟氏道:“方才你大伯母请我去,告诉我说,昨晚上那位明姑姑离了咱们家,便到你二伯父的宅子去了,相看了你四妹妹。这样看来,那位姑姑极可能真是为看你二姐姐来的,你跟你四妹妹,都只是顺便罢了。”
淑宁怔了怔,心下渐渐升起一股喜意。如果真是这样,情况又再度回到了原点。一家三姐妹选秀,不可能人人都得到指婚,那么当中最有可能落选的,仍旧是自己。
她欣喜地望着母亲,佟氏微笑着点头道:“你也想到了吧?说起来你大伯母大概在你二伯父家里安插有人,所以昨晚上的情形打探得一清二楚。据说四丫头昨儿表现得很好,她本就长得好,又常进宫请安,规矩礼仪俱是熟知的,明姑姑很是夸了她一通,同样说了会有大造化的话。我听了便心下一松,虽说你二伯父官职爵位不高,但有太子爷撑腰,家里又有钱,想来四丫头更合宫里娘娘们地意。别说如今只有两位阿哥适龄,即便有十位八位,皇上也不会容许你们姐妹三人同时被指婚皇家的,哪怕是宗室皇亲也不可能!”
果然是这样!淑宁松了口气,脸上也带出笑来。张保捻着胡子道:“我明天照样出发吧,夫人也跟我一块儿去,端儿要好生照顾妹妹,照看好家里,知道么?”端宁忙起身道:“是,儿子知道该怎么做,请阿玛额娘放心。”
淑宁忙道:“既然没事,我不能跟着去保定么?”佟氏笑了:“傻丫头,就算将来会落选,宫里仍旧会时不时派人来看你的,你怎么能走呢?”淑宁想想也是,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我送阿玛额娘到房山去吧。”这点张保与佟氏倒是答应了。
佟氏很快写好了信,交由下人中骑术最好地虎子骑快马送去娘家,才放心回来安排一家人的晚饭。饭后又指挥众人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出行。
素馨来问淑宁要不要把箱子里装好地衣服杂物拿出来,淑宁本要点头。忽而心中一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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