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怎么就那么大胆儿呢?这么说,那些人里头就有这个巡抚?”
“哪儿能啊?早砍了头了,这几个都是跟他一伙儿的,是从犯。算是命大了,全家发配宁古塔,与批甲人为奴。你说这皇上怎么就那么宽宏大量呢?他们害了那么多人,还放过他们的性命,偏偏那帮子人还不领情,整天哭哭啼啼的,刚才那两个押解的兄弟就跟咱诉过苦了……”
那差役唠唠叨叨说了半日,才喝干最后一滴酒,吃完最后一粒花生走了。马三儿长吁一口气,便回去向张保回话。
张保听完后,跟苏先生商量半日,最后是苏先生得出了个结论:“前任安徽巡抚的案子,牵连甚大,恐怕有半个安徽的官员都被拉下马来,必会有大量空缺,大人回京后,不妨到各处走动走动,若能得一个知府或布政使的缺,也是好的。”张保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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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宁陪着佟氏回房,又叫人捧来一盆热水,亲自与母亲洗脚,还边洗边说:“赶了一天路额娘也乏了,用热水洗个脚,晚上定会睡得很好。”佟氏心里软软的,淡淡笑道:“虽然赶了一天路,额娘又不用自己走,洗脚做什么?”
淑宁愣了一愣,想想也是,便笑了:“就算不用走,洗一洗也舒服些么。”二嫫和春杏都笑了。
刚洗完,张保就进来了,问妻子道:“身上怎么样?有没有不适的地方?”淑宁忙端起水盆,招呼着其他人一起出去了,给父母留下个二人世界。
佟氏懒懒地挨着床头,说:“我身上还好,这个孩子很乖呢,很少折腾我。”
“哦?”张保坐在床边,“看来多半是个闺女,才会这么乖。”
佟氏有些发愁:“我还是想给你多生个儿子的,只有端宁一个太少了。”
张保却不在乎:“怎么会少呢?多生一个象淑宁那样的女儿,又聪明又乖巧,比别家生了一堆混世魔王岂不是要强得多?”
佟氏被他哄笑了,又与他说笑了一阵,然后才睡下。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却听得外面一阵喧闹,心下一惊,忙爬起来,看见丈夫已起了身,正问外头侍候的人是怎么回事。
张保回头见她醒了,说:“别忙和,你再睡会儿,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然后一打开房门就出去了,到了前院,却看见儿子女儿已经在那里了,正呆呆地望着前面跑来跑去的人,便问他们道:“怎么起来了?侍候你们的人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淑宁张张嘴,不知怎么说,端宁镇静些,把答案告诉了父亲:“是京中快马沿路报信,太皇太后薨了。”
张保顿时愣了。
苏先生穿着便袍从前头走过来,对他说:“大人,方才连夜来的消息,太皇太后是申时去的,皇上已经宣布了国丧,凡有爵位的人家百日内禁婚嫁,一年内禁止设宴玩乐。驿丞已经叫人摘缨子,并撤下红灯笼了。”然后他转头望向淑宁,“只怕小姐也要换身衣裳才好。”
淑宁这才醒悟过来,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水红旗装,看了父亲和哥哥一眼,便施了一礼回房去换衣服了。孝庄居然这么早就死了,她怎么就记得看过的清穿文里,女主曾在孝庄面前大展身手,并讨得她欢心呢?现在就死的话,那些阿哥们还都只是小孩子吧?
不过她很快就把这些事都丢到脑后,匆匆回房找素色的衣服。春杏也跟着帮忙找,却边找边发愁:“姑娘的衣裳多是颜色鲜亮的,不是红就是黄啊粉的,素色的衣裳,就只有几件浅色的夏衣了,可这天还凉着呢。”
淑宁停下手中的动作,想了想,对她说:“那个红木大箱子里头不是有一件蓝布旗装么?先拿出来给我换上。”春杏睁大了眼:“可那是布的,姑娘平日穿它都只是为了耐脏而已。”
淑宁坚持要穿,春杏也就依了。待换过衣服,淑宁想起父亲如今跟苏先生在前头商议事情,母亲说不定是一个人待着,便去她房里照看,却见佟氏已经穿好衣服起来了。
佟氏穿了件青色袍子,看了看女儿身上的衣裳,叹了口气道:“罢了,如今是国丧,穿布的也好,想必府里的人不会说什么闲话。”
折腾了一宿,佟氏与淑宁都是直到四更天才又再睡下的。第二天还要早起赶路,人人都顶着黑眼圈,默默地搬运行李和装车。淑宁见到驿站已经全换了白色的纸灯笼,差役们带的帽子都没了那束红缨子,再回头看父亲,也同样摘去了帽上的红缨。
一行无话,匆匆赶路,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繁华,行人也多了起来,临近傍晚,他们终于到了京城。淑宁还来不及瞻仰这个两朝古都的城门,早有伯爵府的人在那里候着,略寒暄几句,便换了赶车的人,趁着暮色往伯爵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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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进府
在这一小段路上,佟氏叫女儿坐直身体,替她整理了头发衣裳,又整整自己的,然后郑重对她说:“这一路上,家里都有什么人,额娘已经大致告诉你了。如今只有一条,伯爵府里与咱们在奉天时的家不一样,行事作派都不是一般官宦人家能比的,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也不要出头冒尖。我们只要平平安安熬过这几日,等你阿玛定了缺,就能走了。”
淑宁也严肃地点点头。看来现在的情景就像林黛玉进贾府那样,要处处小心才行了。
佟氏又低声提醒她一些礼仪上的事,见到祖父祖母要怎么磕头,叫到伯父伯母和叔叔婶婶时怎么叫,还有跟兄弟姐妹们见礼又如何如何,要怎么对待下人,有哪些仆役是有体面的,要客气对待,林林总总地将路上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淑宁都将它们记在心底。
不一会儿,马车停下来了,淑宁只觉得车子晃了一下,又走了起来,佟氏小声说道:“进了大门了。”
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车又停了,佟氏又说:“这是二门。”车窗旁边传来张保的声音:“我带儿子去给阿玛请安,你先带女儿去见额娘吧。”佟氏低声应了,外面脚步声渐远。过了一会儿,车又往前走。
再走了一段距离,马车才真正停下。外面有个女人说话:“请三太太和三姑娘下车吧。”
佟氏怔了一怔,便有人掀开车帘子,放好了脚踏。她慢慢挪出去,早有二嫫接上来,将她扶下车。淑宁跟着下车的时候,记起母亲的吩咐,也是慢慢地、很端庄地下了车。旁边一个媳妇子上来扶,“哟”了一声道:“瞧三姑娘长得多水灵呀,老太太见了定然喜欢。”
淑宁有点想打冷战,她见这个媳妇子穿的也是绫罗绸缎,就知是个体面的仆妇,也不说话,只微微一笑,倒把那媳妇子给镇住了,不好继续调笑下去。
佟氏只淡淡扫她一眼,便问方才请她下车的那个中年嬷嬷:“王嬷嬷,你方才叫我什么?”
那王嬷嬷忙解释道:“三太太不知道,这是今年开始府里定的规矩,因庆哥儿已经娶了亲,
来的太太,如今都称老太太,奶奶们就称太太,庆哥儿媳妇便是庆大奶奶了。几位爷,如今都是老爷呢。”
佟氏笑笑:“那庆哥儿如今也是爷了吧?”“可不是嘛。”王嬷嬷应了声,就搀着佟氏的另一边胳膊,要扶她进去,“三太太如今可金贵呢,我来扶着您。”
淑宁拒绝了那媳妇子来扶她的举动,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扶什么呀。她端端庄庄地跟在后面走,一行前后倒有七八个女仆跟着,穿过了两个月洞门,来到一处大院落,旁边都是抄手游廊,她们直接穿过院子,来到正面的房间,一个穿绿的俊俏丫环打开帘子迎上来,未开口先含笑:“可把三太太和三姑娘盼来了,老太太和两位太太都等急了呢。”
佟氏隔开王嬷嬷与佟氏的搀扶,自己上了台阶,向那丫环点点头,便招呼女儿跟她一起进去。
进门就是一架玻璃屏风,烫着迎客松的图样,绕过屏风,里面黑鸦鸦地聚了一群女人,淑宁差点眼都花了,定一定神,才见到正中坐了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旁边各坐着一个妇人,便知这是祖母与两位伯母了。
早有侍女在地面放了两个蒲团,佟氏领着女儿磕了头,祖母才微笑着说:“自家人不必多礼了,你又有了身子,用不着这么客套。”佟氏低头应是,然后又给两位嫂子行过礼,才在大嫂子下手的一处椅子上坐了。接着便是淑宁给两位伯母见礼,然后大伯母又引见了两个年青的女孩子,一直站在她身后作少妇打扮的,是大堂嫂李氏,另一位坐在下手的,是大堂姐芳宁。她们都给婶婶佟氏请了安,又一一与淑宁见过礼,然后淑宁便闷不吭声地站在母亲身边。
祖母伊尔根觉罗氏脸圆圆的,看着一团和气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却有些像《还珠格格》里的那位太后娘娘,貌似慈眉善目,实则透着一股威严,举手抬足都显露出一种“我是当家人”的气势。大伯母那拉氏也是圆脸,总是带着微笑,却让人觉得有点高深莫测。二伯母索绰罗氏是个长脸,尖下巴,嘴唇有点薄,不过很会打扮,脂粉抹得恰到好处,从头到脚的服装首饰都没什么可挑的,看来传言她开脂粉成衣铺子,也还是有点依据的。至于李氏,果然如传言中的其貌不扬,长得还算端庄,勉强能称得上清秀,只是整个人没什么精神,也很少开口。芳宁也是很沉默寡言,不过还是很有少女的青春气息。
老太太问佟氏有几个月身孕了,佟氏回道:“有三个月了。”她点点头:“要小心自个儿的身子,你男人子嗣少,你要多多争气才是。”佟氏低头应道:“是,媳妇知道。”
老太太又把眼光移到淑宁身上来:“三丫头几岁了?”佟氏忙替女儿回答道:“到八月就满八岁了。”她又问:“平日里有学规矩女红吧?”佟氏答:“媳妇儿天天教她做。”
老太太点点头,又抬起手来招呼着:“三丫头过来,让奶奶看看你。”淑宁忙走上前去,任她拉着自己的手瞧,背脊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老太太又问:“读过什么书?”这个问题淑宁早有准备,便回答道:“只读过些《女训》《女诫》之类的,额娘说女儿家针线最要紧,不许我多读书呢。”她早听说这位祖母大人不太喜欢母亲读书,这样回答应该没问题吧?
却不料她摇摇头,说道:“你额娘最是小心人,其实倒不必这样,女孩儿家多读些书,倒也不是坏事,只别看些不好的书,移了性情就行了。”这话让佟氏和淑宁都暗暗称奇,这才几年功夫,她怎么就完全改变了态度呢?
接下来又说了几句闲话,淑宁才回到母亲身边继续站着,老太太这才发觉,便叫丫环搬了个凳子来,让孙女儿坐下。
有个媳妇子上来回话,说侍候三太太和三姑娘的人都在外头呢,老太太要不要见见。老太太点了头,便见到二嫫带着小梅秋菊和春杏上来磕头。那拉氏看见,皱了皱眉。
老太太认得二嫫,略问了些话,转头看见秋菊,就问道:“我怎么觉得这丫头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那拉氏正要开口,索绰罗氏抢先说道:“额娘不认得了?她本是庆哥儿房里的丫头,庆哥儿那年不是还说要把她收房吗?也不知怎的,竟跑到三弟妹那里去了。”她有几分得意地撇了那拉氏一眼,那拉氏却是不动声色:“小孩子家不懂事玩笑罢了,我听说三弟妹那边少人使唤,见这丫头还算伶俐,才送过去的。”李氏却只是站在她身后,似乎没听到这些话。
老太太不管两个媳妇之间的暗斗,只挥挥手让四个女仆下去了,叹了口气道:“这怎么够呢?别说三媳妇儿有了身子,里外都要人侍候,再看她们姐妹几个,都是丫环婆子一大堆。三丫头这样太过寒酸了,就算她阿玛在外地做官,不好带太多人,也不能太失体统才是。”
佟氏低头受教,淑宁还是那副乖巧样子,心里却已经在大嚷:“难道你要给我弄一堆丫环婆子跟着吗?不要啊!!!”
可惜祖母大人听不到她的心声,便对大儿媳说:“你回头瞧瞧,多拨几个人给她娘俩,尤其是你三弟妹那里,晓事儿的婆子多安排两个。”然后指指淑宁,“三丫头那里,就照四丫头的例吧。庆哥儿媳妇平日里也多照看她一下。”那拉氏和李氏婆媳俩都应了。
四丫头的例又是多少个人?
这时天已经黑了,老太太发话:“叫下面的人把饭摆上来吧,看来老三和端哥儿是留在前头跟老爵爷吃了。”下面的人应了,片刻后果然有人来回话,说老爵爷留了三老爷和四少爷在前头吃饭,让这边先吃。
底下人马上在旁边的房间里摆桌椅,正手忙脚乱呢,却听得有丫环在外头报说:“二姑娘跟四姑娘来了。”然后就听得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奶奶,我来了,可赶上吃饭了吗?”
淑宁好奇往门外瞧去,心想:“难道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二堂姐了?”
几个丫环掀起帘子,一个娇小的身影在一堆侍女的簇拥下走进门来,拐过屏风,然后,淑宁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那女孩只是十岁左右年纪,身量尚小,穿着一身素白旗服,领口、袖口与下摆处用丝线从月白到深蓝色绣了层层叠叠的小花,远看还以为是镶了几道蓝边,待走得近了,才知道衣饰华美精致。
等她走近,淑宁才清楚地看到她的相貌,一双又黑又大的凤眼,小巧的鼻子,红红的小嘴,肤色极白,像是细瓷一般完美无缺,一头乌黑的秀发交缠着蓝色的缎带,绑成双鬟,两边各有几根缎带垂在肩上,未扎起的头发都放在脑后。年纪虽小,已经有一种很特别的仿佛成年女子般的风情,不出几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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