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在旁边插嘴道:“正是因为得罪了他,才要想个法子弥补。我们三房与陈大人一向是交好的,怎么能因为婉宁小孩子家不懂事,就疏远了呢?你好好写个章程,若是得了他的青眼,日后他就不会因为那件事疏远你了。”
张保想想觉得有理,便答应了:“待我好好查查史书,再想好整个章程。给玉恒大人写信时,就顺道一齐传过去吧。”
淑宁笑着说道:“如果真能开办官营邮政,还能办到广州来的话,我给哥哥写信就方便多了。”
张保去忍不住笑了:“就算真的能行,也是在中原或江南繁华之地实施,等这边也开办,少说也是几年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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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保冒着小雨,从外地赶回城里。他刚刚视察完附近乡镇的农田与水利设施,以及江河堤坝的修固状况,与苏先生和其他下属商量了一阵,又皱着眉头回到了家里。
佟氏见丈夫吃晚饭时似乎有些走神,便问他是否有什么烦恼,他推说无事,佟氏也不好继续问。饭后,她见张保往书房去了,便要跟上去,不料丫环报说贤哥儿哭了,只好回房去看儿子。
淑宁见状就走到书房,问父亲道:“阿玛有什么心烦的事么?额娘很是担心呢。有事不妨说出来,女儿虽然年纪小,或许还能帮着出点主意。”
张保以往也见识过女儿的本领,不过这个问题不是她一个孩子能解决得了的,只是扭不过女儿劝说,便把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他在外地视察时,发现各地河工水利都有许多不足。临海或是低洼处很容易遭受水浸,而地势高的地方则缺少灌溉水源,这两个地方都不利于开垦农田,偏偏海禁重开才几年时间,许多从前的耕地都被抛荒,粮田本就不足了。
同时,珠江水域宽广,河流湖泊众多,很多堤坝都是旧年修的,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有些不稳,去年雨季时还一度有过险情。他有心要修一修,但若要全部修完,工程过于浩大,官府银钱是否足够是一个问题,能不能赶在雨季前修好,更是疑问。
他如今正为这些烦恼,不知如何是好。
果然不是她这种没有经验的人能解决的问题,淑宁只好陪着一起烦恼。想着想着,她倒想起一件事来。
她对张保说道:“阿玛,我曾听说珠江一带,有一种叫‘桑基鱼塘’的事物,不知您可曾听说过?”
张保就问那是什么。淑宁答道:“听说在珠江两岸,土地地势较低,常常遭到水浸,种田是十年九涝的。当地人因此就在低洼的地方挖水塘,在塘中养鱼。而挖出的泥土,就堆砌在水塘四周做塘基,这样可以减轻水患。塘基上种桑树,可以养蚕,而蚕沙可以拿来喂鱼,塘里的泥又能拿来肥桑,以此循环不息。”
她见张保似乎很有兴趣,便继续道:“这样一来,水侵会没那么严重,养鱼可以卖钱以帮补家计,养蚕又可以得到生丝,卖给西洋商人运到海外。只是这种法子也有两个缺点。”
张保忙追问:“是什么?”淑宁笑道:“一来挖塘的地方不能再拿来种田;二来嘛,若是用这种法子的人获利丰厚,说不定就会引得旁人丢开祖辈世代相传的耕种大业,改去种桑养鱼了。”
张保闻言,沉吟半日,才对女儿说道:“你说的这个‘桑基鱼塘’,真是本地有的?”淑宁点头道:“女儿也是从书上看来,想是有的,阿玛不妨叫个本地人来问问?”
张保便叫长贵把赵阿生找来。不多时,赵阿生和胡东两人都来了,问张保有什么吩咐。张保便问赵阿生是否见过“桑基鱼塘”,他正仔细想着,不料胡东抢了个先:“回大人,小人见过,小人外婆家里就挖过这样的塘。”
张保便问胡东其中详情,胡东答道:“小人外婆家在南海九江,那里地势低洼,常常被水浸的。小人的几个舅舅就挖塘养鱼,又在塘基中种桑树,每年发大水的时候,因为塘基比较高,比别家要好过些。而且他们家每年都收很多生丝,卖给作坊,或是生丝商人,能得不少入息。养的鱼留够自己吃的,还能卖些钱。”
张保点点头,又再问了些细节,便让他们出去了,一个人在灯下沉思。淑宁见状,也不再打搅他,径自回房去了。
张保第二天请了苏先生来商量,又请教了有经验的老农,一来二去的订了章程,上报知府大人获得批准后,便先在部分低洼地带推行“桑基鱼塘”。但同时也说明了,只许在荒地上挖塘,不准农民私自改变耕地用途。而早年被抛荒的耕地,也鼓励有余力的农民去开垦,希望能用这种方法增加粮田数量。
这项措施本只是在广州府辖下施行,不知怎的被广东巡抚朱宏祚大人知道了,他认为这是鼓励农桑的好法子,大大表扬了广州府的官员,还下令全省推广,同时,还依照朝廷在康熙二十二年所颁布的法令,说明凡被抛荒的土地,有人垦熟了,原主就再不许过问,复垦者耕够五年,这块田地就归他所有。
广东重开海禁不过数年,许多荒废多时的土地都未获得重新开垦。巡抚朱大人的这项措施一公布,全省各地都开展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复垦运动,无田的农民争着去耕抛荒的田地,而将土地抛在一边数年不理会的大地主们,也纷纷雇佣佃农去复垦土地,以免自家财产被人得了去。
这股热潮对张保影响却不大,功劳多半是落在知府大人头上的,他已经习惯了。而现在张保要忙的,是把各地的江河堤坝好好修一修,等熬过今年的雨季,再考虑日后的问题。
时间匆匆过去,受金钱与人力所限,张保只能保证修复了各地堤坝最危险的部分,而桑基鱼塘也只开辟了三四十顷大小,其中只有一半地方种上了桑树苗,鱼苗也只放了数万尾。
这时,雨季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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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端午(上)
临近中午,天空暗得像夜晚一样,伴随着电闪雷鸣,大雨哗啦啦地浇了下来。不一会儿,天空开始亮了一些,却仿佛是被什么东西从中隔断了一样,一半是深青,一半是浅灰。
淑宁站在二楼的绣房里,往窗外看去。远处的树林子都看不清了,只觉得天地间好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纱似的。一阵风吹来,带进了一泼雨水,淑宁忙向后躲了一躲,才伸手把窗子关上,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
淑宁看着小案上的纸笔,有些遗憾不能再继续练字了。她可没兴趣在古代顶着一双近视眼到处跑,当然要好好爱护自己的眼睛。
雨季刚开始时,全家都是第一次见识岭南的天气,被那连下了八九日的大雨浇得有些狼狈。幸好她本身有些心理准备,提醒了佟氏要事先购置充足的粮食瓜菜,又让人把食材间的东西都往高处放,并且清通了排水沟,才没有遭受太大损失。听说邻居家一位北方来的官员,连家中装粮食的袋子都湿透了,半夜里人被冷醒,才发现全家都泡在水里,现在只能窝在二楼过日子。
噔噔噔——,门外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春杏的声音响了起来:“姑娘,阿银姐她们在楼下包粽子呢,叫我来请你去。”淑宁应了一声,稍稍收拾了一下案上的纸笔,洗了个手,便往楼下走去。
阿银、阿娣、巧云和春杏坐在楼梯间里,摆开一张小桌和几个凳子,就着后院和青云巷透过来的光线包起了粽子。淑宁加入进去,包了几个长条形的碱水粽,又把一张箬叶做成倒圆锥状,往里面放糯米、绿豆、花生、咸蛋黄和猪肉,压紧了拿水草去捆。
阿银看了笑道:“小姐,你这个包法倒有些像裹蒸粽呀,我也要包几个。”淑宁笑着应道:“好啊,多包些好吃的,回头我们再摘些竹叶来,煮一煮,也包些小粽子,我想着用竹叶包,吃起来就会有竹叶的香味,额娘说不定会喜欢呢。”春杏当即就跳起来,说:“我这就去摘!”却被巧云拉住:“现在外面雨那么大,你去做什么?!”春杏不好意思地坐下了。
这时阿花走了过来:“你地系道包粽啊?我又来包哩?”(你们在包粽子吗?我也来包吧?)然后便拿了张椅子来坐下。阿银对她说:“我地系道包裹蒸粽,你都识包吧?”(我们在包裹蒸粽,你也会包吧?)
阿花皱皱眉:“裹蒸唔系粽,你包粽就包粽,包裹蒸就包裹蒸,唔好拉埋来讲!”(裹蒸不是粽子,你包粽子就包粽子,包裹蒸就包裹蒸,不要混在一起说。)
阿银却扬扬手中的箬叶,道:“都系用糯米,有乜野唔同?”(都是用糯米,有什么不同?)阿花张大了眼:“梗系唔同,粽用既系箬叶,裹蒸用既系冬叶,根本唔同!你地几只野唔知就毋扮知!”(当然不同,粽子用箬叶,裹蒸用冬叶,根本不一样,你们不知道就别假装知道。)
阿银抬眼笑笑:“只只声真难听!”阿花猛地起身要发作,旁边几个人忙拉住她。阿娣瞪了阿银一眼,说道:“你做乜锦样撩拒?你明知拒一急就会讲番乡下话。”(你为什么要撩拨她?你明知道她一急就会讲回乡下话。)
阿银撇撇嘴,继续包粽大业,把阿娣气得直跺脚。淑宁见状不好,忙叫其他人拉开她们,好生劝解一番,才算是安抚下来了。
淑宁对阿花说:“我们没有冬叶,就只能用箬叶包了。这不是裹蒸,只是学着裹蒸的法子包的粽子而已。”然后又对阿银道:“虽然裹蒸与粽子很像,但用的材料不一样,形状也不同,把它们分清楚就行了。其实就像我前些天包的糯米鸡,也是用的糯米,可外头包的是荷叶,难道阿银姐也要说它是粽子么?”
阿银歪着脑袋想想,笑了:“这倒也是。”她望了一眼阿花,不做声。
阿花小声哼了一下,拿起箬叶边包边说:“我做比你地睇,裹蒸要锦样包,我细个果阵阿舅婆亲自教我架。”(我做给你们看,裹蒸要这样包,我小时候舅婆亲自教我的。)淑宁和春杏、巧云忙跟着学包,一场争吵就算是平息了。
包好几篮粽子后,春杏问道:“听说端午那天要赛龙舟,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看。是不是会很热闹?”
阿银笑道:“当然看过,很热闹的,那龙舟有几丈长,上面有很多人,比赛的时候,那龙舟就像飞一样快。你和小姐一定要去看看。”阿娣也点头同意,还把往年见过的精彩画面描述给她听。
春杏听得两眼发光,对淑宁说:“姑娘,去吧?我还没看过龙舟是什么样子呢。”
淑宁想想,觉得看看也好,便道:“好,我也想看,我这就去求额娘。”
坐言起行,她马上就起身洗了手,穿过游廊往后院的正房走,走到半途发现院子一角的排水口处有些残枝树叶堆积,就暗中提醒自己,回头一定要叫人来清除掉,否则枝叶越积越多,塞住排水口,雨水漫到廊上来,他们一家也要学隔壁那样窝到二楼去了。
一进屋,淑宁就叫道:“额娘,我有事与您说。”却看到佟氏正在逗贤宁。只见她笑吟吟地回头对女儿说:“淑儿快过来瞧,贤哥儿能坐起来了。”
淑宁惊喜地道:“真的?”马上跑过去看,果然,小弟贤宁正坐在大床上,扬着粉嫩嫩的小脸,咯咯地笑着,莲藕一样大小的手臂挥动了几下,又咯咯地笑了几声。
真是太可爱了!!!
淑宁忍不住扑上去,搂着弟弟亲了两口。贤宁似乎很喜欢与姐姐这般亲昵,“呀呀”地欢叫着,小手挥动了几下。佟氏笑了:“贤哥儿很喜欢姐姐呢。”
那当然了,我这么好的姐姐上哪儿找去?
淑宁坐上床,抱着贤宁逗他玩。贤宁瞪大了一双圆溜溜地眼睛,看看佟氏,又转过来看看淑宁,然后抓住淑宁的一只手,玩她的手指,玩着玩着,就往嘴里塞。
“呀!”淑宁惊叫一声,忙缩回手来,“这个不是吃的。”贤宁听不懂,又伸过手来抓她的手指,再往嘴里塞。淑宁哭笑不得,只好求助母亲。佟氏却只是笑着看,一动不动:“正长牙呢,才会这样乱吃东西,他又咬不动你,让他吃去。”
淑宁闻言忙捧着弟弟地脑袋,仔细往他嘴里看去,果然看到牙床里有两点白白的小凸起,高兴地说:“弟弟长了牙,以后就能嚼东西了吧?”
佟氏瞥她一眼:“还早着呢,现在除了吃奶就是吃点米糊,你忘了,你自己都是满了周岁才断奶的。”
汗!淑宁在心里说道:“那个不是我呀!”
母女俩又逗着小贤宁玩了一会儿,佟氏才想起来问道:“你方才进门时说有话说与我听,是什么事?”
淑宁这才想起来,便道:“阿银姐她们说每年端午本地都要赛龙舟,女儿想来问额娘,可否去看一看?”
佟氏皱了皱眉头,道:“我也听说过,一大帮汉子光着膀子划船,你一个女孩儿怎么好去看?”
淑宁忙道:“有许多人去看的,男女老少都有,阿银姐她们都说好热闹,女儿不过是想看个新鲜,额娘就让我去吧?”
佟氏扭不过女儿,只好说:“等晚上我问过你阿玛,他若同意,就让你去。”
淑宁十分高兴,老妈这样说,基本上已经没问题了,只要撒撒娇,她家老爹一定会答应的。
她问道:“阿玛什么时候回来?”
佟氏答道:“大概要到酉时,近来为着连日大雨的事,你阿玛都快忙翻了呢。”
淑宁问道:“很严重么?听说今年这雨并不算是大的,比起往年已好了许多。”佟氏道:“大概是吧,听说只倒了几十间草房,有四五个人砸伤了,但并没有出人命,几处河堤的险情都不算要紧。只是如今雨季才刚开始,要过了七月才算结束呢。”
淑宁有些担心,道:“希望今年水患不要太严重。”
佟氏摸摸女儿的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前些年旱过也涝过了,想必今年会有好年景的。”淑宁听了,心情好了许多。
佟氏瞥见她指甲上残留的一抹青,便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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