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氏支唔了一阵,才又问道:“真地只是有名无实么?你家大人那边……”佟氏忙道:“真地真的。”顿了顿,咬咬牙。又道:“若日后他真想要添什么人,我会另作安排。”
小刘氏又想了半日。才叹了口气,道:“我终究是想跟儿子在一起,虽然与你结拜也能回京,但若进了你们家地门,日后能带挈我们小宝一把。我也无所谓了。”
佟氏松了口气,这事总算是定下来了。
素云在外头听到里面的对话,也同样松了口气,趁人不备,忙悄悄走开了。
淑宁知道父亲要纳妾,而且纳的是小刘氏时,大吃一惊,心里有些抵触。佟氏好言好语地将事情地来龙去脉告诉了她,又道:“你就当她只是搬进咱们家住。只和往常一样就是。她是个厚道人,平日也对你们姐弟十分疼爱,不会闹什么事的。”
淑宁感觉很复杂。不过想想,倒有点像假结婚。只不过娶地不是妻子而是侧室罢了。
佟氏原想要把事情办得体面些。好让京里知晓这个二房奶奶的份量。但小刘氏执意不愿大办,城中的气氛也不太合适。她只好妥协了,只在家中摆了两桌酒,请了两家亲朋来吃了一顿。宴席虽简单,聘礼喜单却一点也不马虎。佟氏足足送了十二抬聘礼,该有的衣裳首饰一点都不少。被派去刘家接新人的王二家地和巧云两个媳妇子对着刘家婶母说了一大通奉承话,又给她们婆媳送上佟氏的礼物…………每人一对四两重的金镯子,那婆媳二人看着那满满一屋子的财物,早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哪里还有二话?
佟氏早早把饭厅旁的客房整理过,当作小刘氏的房间。小刘氏过门后,每日除了留在房中做针线,便是到上房与佟氏说话,或是照顾贤宁,对于家中事务,一概不管,即使有时帮忙照看一下,也不接触银钱过手的事。对于张保,只是以礼相待,更小心注意不会跟他在一个房间内单独相处。张保觉得她是个正经人,便也对她十分尊敬。按他这种态度,小刘氏与其说是他的二房,倒不如说更像是小姨子。
佟氏看到这种情形,心中更是大定。其实她也不是没有私心,有这么一位二房在,又是正经人家出身,老太太要塞什么人来,都不可能越过她去,即使将来有什么通房丫头,还不是任她使唤么?
退一万步说,即使有一日小刘氏真成了名副其实的二房奶奶,凭她这软弱地性子,加上在京中也没有可以倚仗的娘家人,又是寡妇改嫁,怎么也不可能压过自己,因此断不会成为自己的对手。
而现在看丈夫地态度,她就更有信心了。
她已经着手写信了,先是交待了丈夫娶二房的事,说小刘氏容貌秀丽、端庄知礼,八字又与张保极合,因刘家人口众多,房屋又小,她这个做大妇地,不忍心见妹妹受委屈,便作主让她先过了门。至于姑奶奶家那位小姐,实在太过出色,张保觉得匹配不起,唯有祝愿她能嫁得如意郎君,飞黄腾达了。
在写给长子端宁地信中,她交待了要好好照顾小刘氏的儿子郭小宝地事。不但要让他吃饱穿暖,还要阻止别人欺负他。现在小刘氏还未回京,但已经是他们家的人了,如果郭家大姑对孩子实在不好,就索性带回家给二嫫照顾。她在信中略略暗示了一下,好让儿子不致于对这位庶母有抵触之心。
淑宁也给哥哥写了信,她在信中明明白白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端宁,还诉说了自己的一点困惑。不过她写得更多的是小弟贤宁的事,什么贤宁已经在背三字经了,什么贤宁最喜欢骑木马玩啦,什么贤宁昨儿又调皮捣蛋,把阿玛的书都给撕破了,等等。
信很快就送出去了。现在有了更方便快捷的官营邮政,虽然只是局限于中原与江南地区,但他们家只需要托平日相熟的一位姓霍的行商把信带到杭州,付一点钱,就能让邮政衙门的差役把信送回京城,时间也大大缩短到了半个月,比起从前方便许多。京中回信时,就把信寄到杭州那名姓霍的行商的别院里,再让他店中每五日一次来往于杭州与广州之间的伙计送过来。
淑宁继续跟家人过着平静的日子,虽然城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却还没有影响到她本人。顶多就是阿银来看她时,说起家中的面摊因生意受到很大影响不得不停了业,却又盘算着租个正经铺面做生意。
然而张保这日从衙门回来,脸色却很难看,佟氏问起,他才告诉妻子女儿,那帮子天地会的人果然已经到了附近,还放火烧了佛山一处官衙,却连累了旁边的几处粮仓,那里放的,都是马上要上交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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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乱局
烧掉的粮食是刚刚收上来的早稻,再过两天就要上交省仓,结果平白被人烧了去,损失惨重。。
张保最生气的,不是被烧毁的官衙和被烧伤的几个差役,而是过去半年当地农民辛苦种得的粮食就此毁于一旦。幸好巡抚大人不是那等为了完成钱粮任务就不顾百姓死活强征的人,否则那里的百姓岂不是遭了殃?可是少了一处粮仓,就必定要从其他地方调运粮食补上,刚刚获得的早稻丰收的好消息,现在要打个折扣了。
佟氏与淑宁都知道张保一向主管农事,对于粮食极其看重,便都柔声劝慰他。张保大骂了天地会的人好一会儿,心情才好过些。
从前只是听说有那么一群人在附近,因此官府只是派人搜捕,一但真闹出了事,几个衙门都认真起来了。不但派出士兵差役四处搜索,城防也严密了许多,除非获得官府的许可文书,否则一概不许外地人进城来。
阿银的父亲回渔村去看望朋友,还差点被堵在城门口进不来,幸好当值的一个小军官是他们家面摊的常客,认得他,这才顺利进了城。
张保也知道这些做法扰民,但一来是形势所迫,二来他的位份不高,做不得主,只好在偶尔在家中感叹一番。但最使他头痛的,却不是天地会的人带来的威胁。
广州城内的两大巨头,广东巡抚朱宏祚与广州将军拜音达礼,素来不和。巡抚衙门想做什么事,想抓什么人,一但碰上将军府的人。总会受到刁难。而近日为了争夺城门的控制权,两边的人几乎没打起来。巡抚坚持全省军政大权都归他管,将军则认为该由他总领军事。一时吵得不可开交。偏偏知府衙门被夹在中间,顺了哥情失嫂意。左右为难。结果两边都对府衙地人不满,连带的连张保、苏通判等辅官都受了挂落。
梁知府私下里对两位辅官诉苦道:“这两位大神都是一品二品的大员,根本用不着理会我们这样地小官,偏偏他们逼得紧,叫我们还怎么活呀?”
张保劝他道:“他们不和由来已久。眼下不过暂时斗得厉害些,等局势好转,他们也就消停了。”
苏通判却冷笑道:“哪有这样容易?我瞧着他们这一回不斗个你死我活,是不会罢休的。两位大人没瞧见么?昨儿个巡抚大人地亲兵跟将军府的人都打起来了,还见了血,这样还怎么消停?”
梁知府闻言又担心起来,张保道:“苏兄何必说这些话,平白叫知府大人担心,不管上头怎么斗。总不能罢了咱们的官,只要小心谨慎些,做好自己份内事。他们还能拿咱们怎么办?”
梁苏二人也觉得他说得有理,便冷静下来。
但张保回到自己的班房后。苏先生却说:“大人想得容易。恐怕事情没那么顺利。巡抚大人和拜音达礼将军之间不是私怨那么简单,只怕跟朝中有些关联。”
张保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将军跟大阿哥有旧,巡抚大人却是太子那边的人。将军地品级虽然高些,可偏偏两广总督石琳大人又站在巡抚那边。这些大人们都位高权重,手眼通天,我们小小的广州府衙,能奈他们何?”
苏先生闻言也叹息道:“从前朝中虽然争斗不休,也不致于影响到广东这边。巡抚衙门与将军府不过是私下不和,明面上还过得去。可自从去年皇上亲征葛尔丹,大阿哥随军立了大功,朝中的争斗就越发厉害起来,如今皇上离京往边境去了,京中也是风起云涌。不说别的,只是在咱们广州,两派就闹得不像话。在太平日子里倒罢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上边的人斗得这样厉害,可别误了正事才好。”
张保笑了:“他们这样的大人物,在官场上多年了,还不致于忘了这一点,先生过虑了。”他喝口茶,又道:“公事虽然要紧,但先生也别忘了自己的大事才是。去年为了某的公事,连累先生误了科考,如今若再耽误了先生的婚姻大事,又是我地罪过了。你与陈家小姐的亲事,总该办了吧?”
苏先生闻言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年前陈老太医见他二十几岁了还未娶妻,便亲自作媒,为他订了自己一位同族兄弟的小女儿。两个年轻人曾经匆匆见过一面,对彼此印象都很好,自然是千肯万肯地。苏先生由族兄苏通判和雇主张保作主,本已定了今年中秋前成亲。只是陈小姐的祖母年纪大了,想早日看到小孙女儿出嫁,因此两边商量了,打算提早办喜事。眼下城内多事,苏先生本想推迟,却被苏陈两家否决。
张保笑道:“先生是在为我担心吧?其实不必过虑。顶多是受些气罢了,身家性命却是无妨地。熬过这几个月,我就任满走人,到时还怕谁来?先生还是快快办了自己地大事吧,不然委屈了陈小姐,可是你的不是。”
苏先生受不了雇主地调侃,唯唯诺诺地告退了。
虽然张保口里说不必担心,其实内心也不是无所顾虑的。他对当年因索相一派的刻意为难,而导致新官职迟迟未能决定的事记忆深刻,心中多少有些阴影。他夜里对妻子谈起自己的心事,担心自己的前途会再度因为朝中党争而受阻。
佟氏便劝他道:“那太子爷与大阿哥都是龙子凤孙,哪里会把咱们这样的小人物放在眼里?况且你勉强也算是陈大人那边的人,陈大人又没有与太子作对,料想应当无事。你在衙门里安心做事,遇到为难就先委屈些,万事别出头,再熬小半年就好了。”
张保觉得妻子的话有理。便暂时放下此事。他又对佟氏道:“苏先生与陈小姐的婚事,咱们虽不是主家,也要帮着操办一番才是。你与苏通判夫人好生商量着,彩礼务必要办得体体面面。”佟氏听了笑道:“哪里还用你提醒?我们早就定下了。苏先生如今也有些家底,不够的我们两家补上就是。”
张保躺直了身体,笑道:“说起来,我瞧苏先生的样子,倒像是有些不安呢。说新娘是世家女,自己一个穷秀才,怕配不上。”佟氏忍俊不禁,道:“有什么配不上地?他如今哪里还是穷秀才?他年轻有才,家底丰厚,陈家小姐秀外慧中,又对他青眼相加,两人正是良配。”张保道:“怕是他觉得自己只是个秀才的缘故。也罢,他去年误了一次科考。待两年后我亲送他去考场,凭他的才学,定能高中地。到时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人又再说了些家务事。才歇下了。
张保满心希望能平安度过剩下地小半年任期,但老天爷仿佛在跟他作对似的。没过两天。就有明确的证据显示,天地会的人已经进了广州城。
有两处监牢被人攻破。不但几名要犯被放走,其他小偷小摸的犯人也跑了,衙役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回大部分地犯人,但有几个却消失了踪影。然后城内相继有低品军官被杀,职位高些的人都人人自危,出入份外小心,不是众多从人相随,就是几人结伴而行。佟氏让长福购入足够全家上下大半月食用的米粮果菜以及牲畜,不许家人随意出门。淑宁本来接到传信,去年认识的一位英国教士最近翻译了几本新书,都是西方国家的游记,请她去看看,但现在情势紧张,她便取消了计划,托人送信给那位教士,说以后再约。
又过了几天,海关衙门急报,三号银库内存放的数万两税银被盗一空,巡抚衙门和将军府的两位大神都暴跳如雷,那可是他们的一大财源,再过几日便能落入腰包,居然就这样飞了。也许是因为共同的利益受损,双方才冷静了些,坐下来和谈,暂时达成共同御敌地协议,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常年的矛盾哪有那么容易化解呢?
淑宁这些日子虽然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但并不认为这些事跟自己有什么直接关系。她每日在家中照常看书练字,绣花学厨,陪母亲说话,陪弟弟玩耍,除了不出门,与从前地日子并无两样。直到阿娣提出请辞,原因是她在城卫队当差的新婚丈夫被砍成重伤,成为又一名受害地低级军官,淑宁才开始觉得,危机其实离自己很近,天地会地所作所为已不再仅仅是传闻了。
他们不知有多少人,也不知来历年纪、高矮胖瘦,整日在城中神出鬼没,这里放把火,那里砍个人,东边偷巨款,西边放囚犯。衙役与军队在城中乱窜,到处搜索,却连他们的尾巴都没缀上。市井间地说书先生把这些人形容成高来高去的神秘高手,有八丈高,四尺宽,青面獠牙,力大无穷,早已超脱了人类的范畴,往超人类方向发展了。
前来探望旧雇主的阿银,绘声绘色地向佟氏、小刘氏和淑宁讲述坊间的流言,把佟氏母女都笑了个半死,小刘氏笑倒在榻上,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不过官府的人一直没法找到天地会的人藏匿的地方,人人都觉得脸上无光。巡抚衙门的人指责是将军府的人拖了后腿,妨碍他们抓人,又说将军大人只顾着养戏子听戏作乐,根本无心公事;将军府的人则怪罪巡抚衙门反应迟钝,疏于职守,巡抚大人只会争权夺利,毫无公心。两边都不肯承认自己有责任,脆弱的盟友关系旋即宣告破裂,又再开始了互相争斗的日子。
而最后成为他们替罪羊的,却还是广州知府衙门,不但梁知府被骂得狗血淋头,同知张保和苏通判也受了迁怒,三人都觉得委屈,分别坐在家中生闷气。
淑宁知道父亲在衙门受了气,连晚饭都没吃,便亲自下厨做了他平日最爱吃的小菜和鸡汤沙河粉,端到书房门口,见母亲佟氏正在劝慰父亲,她站住脚,打了招呼,才走进书房。
佟氏见女儿送来吃食,忙洗了手来布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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