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巴州刺史,法正监益州军事,李严为荡寇将军,文武诸将,各加封赏。黄忠赵云,各赏黄金十斤;魏延张苞,各赏蜀锦二十疋。请孔明行大将军府事。益州各地,完全归附。遥授韩遂为定远将军金城太守,马遵为定西将军、天水太守,姜维为征虏将军,追赠庞德为靖难将军。文武同心,川人悦服。一方遣人慰劳荆州将士。
一日,玄德独与孔明言及:“子龙自从孤以来,大小数十余战,艰难辛苦,盛年未娶。孤闻孟起有妹,英武类兄,欲烦军师一为作伐。”孔明笑道:“亮久有此意,以军事粗定,未暇及此。主公既然有命,亮当先去孟起处一商。”随即辞出,径到马超府中。马超畏服孔明,亲身出府迎接。进府坐定,孔明将来意说出。马超正虑着妹子终身无靠,又极敬爱赵云,一口承允。孔明转告玄德,玄德教请赵云进府,告知此意,赵云拜谢。然后由玄德自己主婚,孔明作男媒,法正作女媒,即日纳聘纳采,亲迎成婚。
却说赵云迎娶马云騄,自有一番热闹,比玄德娶孙夫人,更加十倍。因为孙刘婚事,两边都怀着机心,嫁的是一处,娶的又是一处,玄德又是一州之牧,这些吃喜酒的人,都不敢放量。这回男女亲家,双方愿意,嫁娶都在成都以内,满城文武官员,个个争先道贺。那位黄老将军,更是兴高采烈,带领魏延李严一班同袍,把新郎新娘,灌得酩酊大醉。只张苞刘封,在叔叔婶母面前,不敢放肆,真个花团锦簇,酒海肉山。那两位大媒,一个监益州军事,一个临大将军府事,到了此际,也就将长官形式,搁在一旁,痛痛快快,喝了几杯,你说热闹不热闹!过了三朝,赵云夫妻双双进府谢亲,谢过大媒,从此后马超到做了赵云大舅爷,赵云到做了马超小妹婿儿。西凉兵与荆州兵,更无形结合了。
大凡天下的事,一方若极其繁盛,一方便有极其萧条的事儿;一方若极其高兴,一方便有极其悲惨的事儿。争不多第一次盘古成案,就注了册,随你甚么时候,随你甚么朝代,都是数见不鲜的事。成都城里这样的热热闹闹,许都城里便发生一种凄凄惨惨的事来了。只因这项消息,传入许都,曹操听说玄德得了益州,收了马超,据荆益两州之地,连金城天水之兵,北向足以争中原,东向足以窥击南郑,心中自然是愤怒交集,急召文武,商议防御之策。却有一个人闻声欢跃,喜形于色,就是关着门儿称孤道寡的建安皇帝。太监穆顺,听见上项消息,入宫报告。建安皇帝大喜,对伏后道:“皇叔得志,朕与卿当可脱离苦海矣!”一句话不打紧,不防着左右多系曹操派来的侦探,忙将此语出报曹操。曹操正因此事,心中忿忿不平,又加上这一套刺耳的言语,无名孽火,忍耐不住。他原本是剑履上殿,赞拜不名的,随带左右进宫,植立不拜,按剑在手,问道:“逆臣刘备,擅逐朝廷命吏,夺取益州,陛下何默无一言?”建安皇帝见操来势汹汹,知道是一言肇祸,战战兢兢的答道:“朕处深宫,并未知有此事。”操冷笑道:“既未知有此事,何其欢庆之甚耶?刘备若不出犯中原,那还罢了,若有风吹草动,当先取陛下之头,后斩刘备之首,看陛下能脱离苦海否?”说罢恨恨出宫而去。建安皇帝饮泣深宫,夫妇自有一番计议不提。
自古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曹操这一下子带剑逼宫,风声四播。远远地传到东海边一位冰雪贞操的男子耳内。那人是三国中第一个完人,比诸葛公更高一筹。诸葛说的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这两件事,他是更上一层。诸葛说的,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然而自比管乐,似乎高挂商标,仿佛的言与行违。这位先生则正如孔明所云,简直三国完人,只有他一个了。原来此人不是别人,乃是著名的龙尾管宁管幼安。自从与华歆割席之后,同着邴原,在东海岸边耕田自食,读书养性。那一日与邴原两个,在后园锄菜,正是早秋时节,新菜初芽,枯桑欲堕,海风上陆,淅淅有声;那四周的树木,都有些坐待凋零的景象。管宁叹道:“万物之理,功成身退,曾几何时,又更枯菀!”邴原亦为怃然!只听得邻居有几个野老,在那里说道:“当年董卓鸩杀少帝,至后来焚尸郿坞。如今闻曹操带剑逼宫,当今天子,恐不免又为少帝之续。”管宁闻言,抛锄地上道:“强臣震主,三纲绝矣!”邴原道:“刘玄德并荆益之众,他日必能恢复汉业,我与君可坐俟之也!”管宁听说,长叹道:“玄德即恢复汉室,其部下皆功利之人,岂能复奉今天子乎?世乱则挟以为名,时平则视之若刺,义帝郴州之厄,行当复见尔!”与邴原两人,默默回到斋中,宁乃作赋以见意道:
翳淳风之久漓兮,举世趋乎功利。哀余生之不辰兮,乃适罹此叔季!眺东海之泱泱兮,夫谁与其表章?惟大壑之冥蒙兮,渺余躯之可藏!余欲遁彼南服兮,从粱生之五噫。故庑忽其已倾兮,视遗踪而莫识,戈船忽其翱翔兮,厉黔首以为食。余征车其欲西兮,太白低兮云迷迷,以宗社为孤注兮,先蚕食夫本枝。即绳武于南阳兮,成帝复生以奚为!世泯泯其昧此兮,方故物以相期。嬗九有于一家兮,禹将不免于所私。矧昏昧之迭承兮,澇迦艘愿簯?浞蛄叶呙猓扛文远淮恰Q敝橇σ韵嘣猓乒椤t嘶叔闫洳欢觅猓辔浒仓看窃唬憾V遒猓梢藻嘤В欢V百猓梢凿沼嗷辍S嘟竞H糍猓栽逗跤析铮皇颖话兹罩雒毁猓ぜ偶刨馇Т骸!
到了次日,邴原起来,不见管宁,见有遗赋在案上,反复展诵,知他是疾世愤时,自投东海,他也就埋头陇亩,与此终古了。正是:
蛮触纷争,只益真人之笑;鱼龙跳舞,共迎烈士之魂。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本书于玄德入川,写来与演又不同之处甚多。如演义玄德与孔明分军,前后入川,分两次写,涪关杨高授首,成于阴谋,雒城一遇张任,正式交兵,便成不敌。巴州义释,便写得严颜无能;一路关隘唤降,又写成张飞无用,吴懿以国舅助守,截张飞可困之垓心,遇赵云乃为其活捉。降时言语,写得丑恶不堪。马超以英雄冠世,罢招婿则怒恨杨柏;忘衣带,则附和杨松;战张飞则日夜不休;遇张卫则进退不得,只四海难容,一身无主八字,借李恢口中,竟又写得不成模样。他如法正为贤士法贞之子,而甘为内应,密友独是张松。庞统与孔明知己之交,而妄度争功,亡身始悟落凤。王平功高汉水,则降自曹营;李严名在蜀中,则慑于伏弩;张翼有砍翻刘璝,献城投降之事;李恢有乞书赵云,自荐自媒之事;彭羕有披发登堂,决水献勤之事;简雍有乘车傲睨,见折秦宓之事。在蜀在汉,几无一人写得无疵。仅刘巴王累黄权二三子,差强人意耳。本书删去雒城之战,以活庞统。而涪关一役,得来则正正堂堂;随手即出王平,首引间道乞兵奉使之线,直攻巴郡;因出师地理不同,因入严颜,便令张任会合助战,于是分兵埋伏,以射庞统者射之。张任死忠,又翻绵竹李严之案,随手夺关,顺入张嶷张翼来降之笔,而刘璝逐不见杀,俾与黄权并称于后。爰写域亡死战片语,即屈严颜,飞既未来,严亦非贰;在刘无关隘不劳之获,在超并免葭萌拒战之非。黄魏分循内江,西川自有望风而靡之理;益见得地得人,均非等闲也。王累谏璋,本属无益,城门倒挂,不如越险翻营;被获全忠,仍令书名尽节,是为死得其所。李恢说马,原亦无庸,帐内陈词,不如城头饶舌。一体归降,勿令良民徒苦,是为臣不以私。马超由天水沿白龙江,越阴平剑阁,以出阆中而取绵竹,则不辱于张鲁,而张飞取瓦口,诸葛降李严之功,皆让之矣。其环城一战,又俨然雒城会合之师也。诸葛由潼南简阳直取成都,则不窘于张任;而彭羕陈地理,霍畯守葭萌,皆不必矣。至黄权出战,又俨然涪城坐困之秋也。一则汉中拒马,诸葛须分兵;一则阆中联马,刘璋须分兵。此又军家胜负之机阶由分,而文家反正之局所由定也。一眼觑定要着,拈一题而翻全案,在蜀在汉,随笔起伏;写得无一人有疵:此是何等笔力,何等章法。或谓孟达内应之徒,使陈郑度之策,差觉言非其人;然作者固怜孟达死于司马时,获称晚盖,以痛惜诸葛之不得成奇功!乃稍稍为之开脱耳,非无故也。
读演义玄德新定江汉,子龙首取桂阳,赵范以嫂许婚,而云拒之,虽玄德孔明欲与为媒,卒未成就,云谓大丈夫但恐名誉不立,何患无妻!以云材武英雄,诚不患乏好逑之咏;天下佳丽,且将皆欲嫔之矣。然自太守华堂,一见翠袖金钟之奉后,读完一部三国,仅知赵云有子,曰统,曰广,曾不知捧盌沃盥,相庄伉俪者,果属何姓阖襜?更不明佳耦克谐,在于何时也。今也玄德入川,子龙将军乃为功首,新定荆益,而忽睹赵马联姻之盛,无惑昔者再醮之妇,不足当画烛笙歌金杯换盏之一盼也。在玄德据此荆益两州之土,连彼金城天水之兵,北面益足称尊,在子龙外有汉家皇叔浑身是胆之知,内有衣锦西凉绝代多姿之助,南面王犹不足易。惟作者弄兹狡狯之笔,不知害得几许儿女相思;妒杀马云騄者有人,羡杀赵云者亦有人,正不止一个赵范吃醋,是为作孽不小耳。演义称玄德入成都,欲以有名田宅,分赐诸官,云以兵火空庐,当还百姓,令安居乐业,不宜夺为私赏谏。则今日室家之乐,正复民田宅之酬,而皇叔主婚,即不宜私赏之报,虽笔墨游戏之间,亦无在不可作翻案读。东方有朔,臣也最雄。作者庶几匹之。
演义写伏后为国捐生,先写操罢南征,兴学校,延文士,王粲等乃议尊王位;于是有带剑入宫之事,系劈空起笔。本书即自玄德自领益州,接入曹操闻而惊慌,帝后闻而色喜,惹出逼宫之事;系顺叙入笔。再由朝及野,震主消息,递入东海文士耳中,正写一管宁,遂暗翻演义文士尊操,酿成篡弑之案,此诚取法春秋之笔也。将操写得急气交加便去寻天子晦气,虽与演义相似,而人物等第却差了百倍,一是权臣气象,一走无赖光景,如此便骂得刻毒入骨,方叫操哭笑不得!若仍写管宁避入辽东,终身不出,则仅独善其身之道,不足以风示国人;自不如效法鲁连,蹈东海而死,是又进一步传其千古之名也。骂便恶,写得无形,传便力,传其不帝;均为加倍写法。殿以一赋,代明其志,兼刺玄德。贤如诸葛,乃不获舜于夸夫,而后知帝后色喜徒然,宁始果称三国第一完人也。嗟夫!戈船翱翔,黔首厉食,智力相驭,历数云归;作者满怀孤愤,栖栖安之,余又栖栖其安之。
第十一回 伏皇后策授传国玺 乔国老痛哭小东床
上回所说的管宁蹈海,虽然是本人素来怀着厌世之心,不过因曹操带剑逼官,才引起了他无限感慨。旁观者尚这样的不平,难道那身受的,就好过么?那建安皇帝被曹操那一番威吓之后,到了后宫,伏皇后接着,问起根由,两人抱头痛哭,真有不知命在何时之苦。大凡前人作事太过,后人自然要被人家欺负,单论汉朝开国的高祖皇帝,就是一个太没良心的人,韩彭英布,替他汗马勤劳,当一辈子走狗,到了天下太平的时节,却开了一个人肉作坊,将他们做了新式虾酱。及至兵困白登,向那万恶滔天的冒顿,馈礼求和,甘心送女,回过丰沛,酒后心明,才想道“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世界上那里有许多贱骨头,再替你来拿兔子呢?一转眼吕后就来了一个牝鸡司晨,少停一刻,王莽又来了一个弄假成真。传到顺安桓灵手内,把宦官当作干爹干妈,杀戮朝廷大臣,如同鸡狗,那一些清流党人,都只能说不能行。后来实行党锢,连说也不许你说,真真的岂有此理!张角兄弟,照报应说来,都只算替天行道。就是曹大爷所说,世上无孤,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这句话简直确确实实,并无半点牛皮;就做一个把皇帝,不算什么一回大事!对于建安皇帝,凌虐到一百二十分,也只算替韩彭出气罢了!从前有人造谣,说朱洪武转世作崇祯皇帝,李自成,张献忠,射塌天一坐城,众位英雄,都是同起濠泗,横受夷灭的功臣再生。按照九九归原的办法,叫作不爽丝毫!曹操或许是韩信彭越重来,华歆郗虑,也许是英布丁公再世。今世里现世现报,我兄弟也很忙,犯不着替他们,跟包文正查柳金蝉一样,去到九幽地府,一殿一殿的,查他乱七八糟的一塌糊涂混账,只是眼见得建安皇帝,就已经够受的了。
当下建安皇帝,跟着同生共死的皇后娘娘,悲悲切切,哭了一阵,好容易止住了,对伏后道:“孤与卿在曹操掌握之中,奸贼若有一些儿不顺意,孤二人的性命便有些难保!那贼觊觎大位,已非一日,朝中大臣,孔融稍有骨气,便被他杀却;荀彧叔侄,因世受国恩,颇怀忠义,又被操贼双双逼死。外面一些,尽是他一系的狐群狗党,只要他稍示意思,便不愁无那趋承意旨甘作鹰犬的人,那时孤二人只好延颈受刃而已!性命不足惜,可惜祖宗基业,一旦付于流水了。”伏后道:“皇叔左将军既领荆益二州,兵多将广,何不密诏令来勤王?”帝叹道:“操势大于皇叔,皇叔羽翼未丰,若轻举妄动,必遭失败,是汉朝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仰望于一人者,又将以孤之故而致绝望!且操贼前云,皇叔若窥中原,即当先取孤首,是皇叔兵出宛洛之期,即孤二人骈首受死之日,事势如此,何用勤王!”伏后又道:“操贼势盛,我夫妇终不能脱此樊笼,皇叔怀投鼠忌器之心,不敢北向有所表示,陛下不徒误皇叔之前程,抑误宗社之大计矣!”帝不觉长叹,便道:“卿有良策,可解此困否?”伏后沉思良久道:“妾有一策,陛下可将传国玉玺暗中差人,送赴荆州,附一手诏,令皇救先正大位,恢复汉祚。皇叔若遵诏书,则妾与陛下不过许昌一民家耳。操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