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清军在围攻大同时,却受到意料不到的重创。图海统率的十万精兵围城,而城里只有王辅臣率领的三千骑兵和为数不多的步兵,双方相持不下,旷日持久竟僵持半年之久。
四面八方都是清军,并且每日都有援军派来,粮饷接济,而城内缺衣少粮,弓箭短缺,一些富商大户趁机哄抬米价,人们只好把战马杀了充饥,甚至发生了人吃人的惨剧,不时有人倒毙。然而,在清军攻城最激烈的日子里,王辅臣亲率卫兵,仗剑城头,笑顾左右将士曰:“大丈夫死生之事如过眼云尔,何惧之有?”激励三军,奋勇杀敌。
最后,见攻城不下,清军调来重炮轰击,城墙被打开数道缺口,清兵鼓声震天,人如潮涌,冲向城内。王辅臣咆哮一声,“杀!”两腿一夹,身下的坐骑便旋风般冲向敌群,手里一杆大刀舞得风响,直冲得清军人仰马翻,杀得浑身是血,带领着剩余士卒突围而去……
所以,每当提起“马鹞子”及其军队,连骄横放纵的清兵将领,也不禁竖起大拇指,赞叹不绝。
后来,被大势所趋,王辅臣不得已归降了清朝。清廷知其骁勇,是一员难得的武将,遂对其恩礼有加,清朝开国皇帝曾于北京诏见之,加以褒奖。后来他备受经略洪承畴的青睐,随其南征,战功显赫,名声俱增,很快便引起吴三桂的注意。
吴三桂以武将出身,对军队自有一番特别的感情,尤其对于骁健的著名的武将,更是爱惜如命。他早就风闻“马鹞子”的大名,很想将这员难得的虎将,招罗过来置于自己的麾下,壮大己方实力,可是又深知其感恩于清廷和曾经栽培过他的洪承畴,不下大血本和深功夫,欲争取这样的人归至藩下,的确实非易事。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又不死心。
不达目的不罢休。在招贤纳士、笼络人才方面,吴三桂可谓一代宗师。他以各方面对王辅臣展开攻心战术。当王辅臣为自己战功卓著却得不到擢升,而感到苦恼时,他亲自上书朝廷,例数其战绩,为王辅臣求职,终为之请得援剿右镇总兵官的军衔;当王辅臣偶然吐露思乡之情时,他便以转递军报为由,托故让其顺路省亲,且假期不限;当王辅臣因整日操练军马,军务繁忙顾不上料理生活时,他又不失时机地送去美衣、佳肴和漂亮的歌姬,别人敬献的较好的器用,他不肯独自受用,定与辅臣共享……可以说,吴三桂这种礼贤下士、爱才借才的精神,也颇为今人所罕见。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王辅臣也不是死傻瓜,见到吴三桂以一个王爷的身份,降尊屈辱,如此善待自己,内心自然感激不已,两人自此交往更深,感情愈加亲密。
随着接触增多,彼此了解也愈深刻。其间一件小事,使王辅臣更觉王爷的宽宏大度,令寻常之人难以企及,倍感吴三桂之恩。
那是康熙六年(公元1667年),王辅臣受命进征乌撒,他在王屏藩、马一贵和张建勋三个总兵的密切配合下,接连攻克堡塞,出征相当顺利。领兵诸将为庆贺连战连捷,遂在总兵马一贵帐中摆下酒宴,开怀畅饮。此处荒凉偏僻,既无山珍海味,也无陈酒佳酿,只是诸将心情亢奋,推杯换盏,不觉已有几分醉意。正当诸将放下酒杯,端起饭碗时,不料王辅臣饭中有一只死苍蝇,王辅臣想也没想,举起筷子打算把苍蝇挟出去完事。紧挨着的王总兵却大声嚷了起来:“饭里有苍蝇。”
王辅臣不是没有看见那只苍蝇,他本想趁人不注意,悄悄扒掉苍蝇就算了,不愿因小事一桩,而大事张扬。
谁知这王总兵已然发现了苍蝇,且素日喜欢嬉闹,见此情景玩心大开,便打趣道:“将军若能吃下这只苍蝇,我愿以身佩宝剑相赠。”
王辅臣乃沙场宿将,素常恃功而傲,何况此时正当醉意,哪里受这等挑逗,“咱们都是死人堆里钻出来的人,什么没吃过,穷讲究个啥?”说着便扔下筷子,用手捧到嘴边。
旁边两位总兵觉得这个爱恶作剧的王一贵也实在太过份了,便劝道,“王总兵吃多了酒……”话没说完,只见王辅臣连饭带苍蝇一同咽了下去。
正在尴尬之际,吴三桂的侄子吴庄麒却不知好歹,借酒疯挖苦嘲讽,发泄私愤。王辅臣当即反唇相讥大骂吴庄麒:“闭上你的臭嘴,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老子是谁?别人怕你王子王孙,我确不怕你这虾子、鳌孙……
吴三桂得知王、吴吵架的情形后,甚是不满,他自觉对王辅臣不错,何以出口竟如此伤人?但又考虑到一介武夫,头脑简单,遇事不会多思,不仅未加责备,且又给二人做了好些工作,令他们要注意团结,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句句贴心的劝语,诚恳的态度,再一次深深打动了王辅臣,内心更加倾向于吴三桂。
王辅臣勇猛善战,且又和吴三桂关系至为密切之事,康熙早已了解得清清楚楚。此次特旨召见马鹞子,即是康熙一计,他是想尽可能地离间吴三桂的人马,斩断三藩的外援,进而包围孤立之。
王辅臣在乾清宫正殿受到召见。
他是第一次入觐。在陕西官属闲谈中,听到过一些官闱秘闻,现在一旦真的见到传说中的这些人,又激动又好奇。他一边行三跪九叩觐见之礼,一边偷眼打量,见康熙脚蹬青缎皂靴,身着酱色丝棉袍,外罩石青金龙褂,浑身上下不带丝毫珠光宝气,颀身玉立,风度娴雅。
康熙见王辅臣不住地瞟自己,笑道:“王将军,请起来讲话!”
“喳!”王辅臣响亮地答应一声立起身。
“好一表人才!久闻将军熊臂虎腰,果然名不虚传!”康熙一边称赞,一边温和地问道:“你是什么出身!”
问到出身,王辅臣身子冷不丁一颤,急忙叩头答道:“臣祖辈微贱,乃是库兵出身。”
库兵出身的人是富而贱,虽然有钱,却无人瞧得起。因为库银重地,为防盗窃,入出之人都要剥下衣服验过,方可准行。当时库兵俸银有限,无法养家糊口,便只好从小就用石头、蒜杵等硬物将肛门渐渐撑大,待到出库时,将银块偷偷塞入肛门中夹带出去。这种情况,早已是人人皆知的不是秘密的秘密。对自己的身世,王辅臣讳莫如深,一直视为奇耻大辱,终日为自己的无法事先选择而懊恼。但皇帝此时垂询又不得不如实作答,所以“库兵”二字刚出口,眼眶中已浸满泪水,声音也明显地有些哽咽。
康熙也颇觉意外,怔了一下长叹道:“朕倒不知你出身微贱如此。”接着又提高了嗓门慷慨说道:“自古伟丈夫列英雄比卿出身寒贱的多的是!大丈夫患在事业不立,其余均不足道哉——张万强!”
“奴才在!”
“立传朕旨给内务府,王辅臣举家脱籍抬旗,改隶——”康熙沉吟片刻,觉得既做人情,就不如做得大些,俗语不是常说,杀人须见面,救人要救彻吗?于是断然说道:“汉军正红旗!”
“喳!”大太监就地打个千,转身退出。
王辅臣听罢皇上如此言语,早已感动得泪流满面,要不是君前不能失礼,就要放声痛哭了,眼下只能一个劲地饮泣叩头。
“你要好自为之,”康熙沉着他说道,“朕本想把你留京述职,朝夕可以相见,但平凉重地,离不开像你这样有能有为的大将,换了别人,朕还不放心。现在西边、南边的麻烦事很多,朝廷更要倚重你马鹞子呢!”
这话在一般人听起来,很是稀松平常,但王辅臣一听到“两边”两字简直如听炸雷轰鸣不绝。他早期追随洪承畴南征,待到江、浙平定之后,便改为平西王吴三桂节制。吴三桂对待自己可谓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比对自己子侄辈还要好,即便调至平凉以来,吴三桂每年还要接济他数万两银子,所以康熙此时说出这番话,自然是有所指的。敲锣敲边,听鼓听音,王辅臣当然也是心领神会,这是在逼着自己表示态度,忙叩头说道:“皇上委臣以转阃,寄臣以腹心,待臣大恩如天高海深,上及臣列祖,下被臣子孙,臣若忘恩负义,不但受世人唾骂,就连祖宗也有所不齿!请主上放心,倘若西方、南方发生变故,臣即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不辜负圣恩,令主上失望!”
“将军言之过重了,朕并不是对谁有所疑心,而为江山社稷着想。”康熙双目闪烁放光,显然有点激动,只有此时才能看出他那与年龄不相称的老练与成熟,“朕实在舍不得你这样的人才远离京城在边陲吃苦,”一边说着,一边从座后拿出一对长约四尺的银制蟠龙豹尾枪,掂了一掂,旋即又将一支放回原处,转过身来,走到王辅臣跟前,加重语气神色庄重的说道:“这对枪原是先帝赐与朕防身的,每次出行朕都要把它们摆列在驾前——你是先帝的遗臣,赐别的东西都不为贵,惟独这对枪朕一向视为珍宝,将军把这支枪拿去,带到平凉之地,便是见枪如见朕;朕自是留下另一支放在身边,见枪如见卿——”话没说完,双眼湿润,豆大的泪珠滚下沾湿衣襟,康熙被自己的肺腑之言感动了。
“圣恩隆重!”王辅臣激动得面色苍白,双唇抽搐,呜咽不止,“奴才承蒙皇上如此错爱,誓以皇上马首是瞻,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王辅臣颤抖着双手接过豹尾枪,辞别康熙缓步退出乾清宫,刚出宫门,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激之情,掩面放声痛哭……
康熙赐枪马鹞子,其目的自然是为削弱三藩的努力,争取更多的同盟军,吴三桂心里自是再明白不过,为了再度控制住王辅臣,奠定未来的反清业,他特地奏明朝廷擢升王辅臣为陕西提督,得到朝廷批复后,亲自邀来王辅臣为其贺喜。离别临行之日,吴三桂又亲自为其牵马坠蹬,延送十里,并执其手涕泣道:“至平凉后,不要忘了云南还有老夫尚在。我知道你家贫人多,所得俸禄难资其用,现仅以币银二万两相赠,聊表寸心!”
说完令人将币银呈上。王辅臣照样是泪下沾襟,吴三桂如此知心,他又怎能知道是为了让他日后举兵响应呢?他与吴三桂洒泪告别回归平凉后,信使往来不断,还曾经暗地里为吴三桂套购数千马匹,为吴三桂办了不少事。
由此看来,康熙皇帝和平西王吴三桂都挖空心思来挖对方的墙根,千方百计争取拉笼王辅臣这员虎将进入己方阵营,而此时的王辅臣感恩于对立的双方,可谓首鼠两端,难以两全,最终导致长安城受吴三桂的谋士汪士荣的威逼利诱,起兵发难,与叛乱后的吴三桂成犄角之势,给清军的平叛工作,造成被动的局面。愈近战争后期,王辅臣愈觉得和吴三桂相比,康熙才真正算得一位明主,再联想到皇帝的恩宠,赠送豹尾枪,遂率兵返正,从而加速了吴藩覆灭的进程。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倘若用这句古语来评价王辅臣,似乎再恰当不过了。
山中藏兵
军队是战争的支柱,没有军人做后盾便会一事无成,行伍出身的吴三桂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
没有军队的支持,吴三桂仅凭卑微的武举出身,何以能够受到明朝政府青睐,继而被授予辽东总兵的大权,加封平西伯的爵位?没有军队的支持,吴三桂仅凭降将地位怎能授封名势显赫的平西王,又怎能以藩王的身份世袭云贵……
现今,康熙皇帝对三藩又惧又怕,一会下诏嘉奖,一会又商议撤藩,恩威并举,花样翻新,对朝廷产生这种震慑作用的最终原因,还不是他吴三桂手握重兵,形成独霸一方的割剧势力!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点谁都似乎明白,但又非人人都能做得到。
与敌对阵,攻城略地没有军队不行。光有军队却缺乏凝聚力和强而有力的领导,那只会成为一盘散沙,试想,一群乌合之众又怎能抵抗纪律严明,英勇善战的虎狼之师?所以军队也要讲究数量和质量,军队的素质尤为重要。吴三桂久经沙场,经历无数大小战役,非常懂得这个道理。
吴三桂自从入主云贵以来,就励精图治,兢兢业业,为将来一统天下,夺取皇帝宝座,打下坚实的基础。但他又同清政府接触甚多,深知八旗兵的厉害,自己要反抗的对手拥有数十万骁勇异常,训练有素的部队,要同这样的军队对阵,没有一支精练的部队怎么能行?自从覆灭永历、平定云贵土司后,军队处于休整状态,但吴三桂却令士兵刀不入库、剑不进鞘,督促将士加紧练兵备战。
当时的军队以马为重要战争手段,为对付以骑射善长的满洲八旗,吴三桂在原先关宁铁骑为班底的基础上,建立了一支英勇善战的铁甲骑兵,视为对付清军的一张王牌。
为扩充实力,增加兵源,吴三桂早在镇藩云贵以前就奉行招降纳叛的策略。自引清军入关之日起,就对李自成农民军实行“捕获之人,抚而不杀”的政策。使得不少农民军或被迫弃戈投降,或见势不妙缴械归附,成为吴三桂实力的重要兵力补充。仅李自成农民军就为他输送了数万人马,此后在进军川云贵的战争中,又招抚收降了另一支张献忠部和故明遗将,大量将兵相继归附吴三桂。仅顺治十七年(公元1660年)吴三桂一次就编了降兵一万二千人,他将他们分为十营,其中分为忠勇左、右、中、前、后五营,义勇左、右、中、前、后五营。每营设总兵管一员、游击一员、守备一员、千总二员,统率全营一千二百名军士。清政府接受了吴三桂建议增这十营兵,实际上就成了吴三桂编外的辅助军队。
吴三桂在平定云贵土司的战争中,对收服的数量众多的士兵,采取剿抚两面手法,对他们进行特殊的训练,使他们成为一支强悍盖世的劲旅,且在以后的反清战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此即吴三桂“其勇如飞,其战无敌”的苗兵。
对于云南练兵的事,早有密探报知朝廷,再由军机大臣报于皇上得知。康熙风闻吴三桂在云南招兵买马,炼铜冶铁这件事之后,立即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视。
山雨欲来风满楼,康熙深知撤除三藩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