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多变,吴三桂并没有麻木。
在通向昆明外大山的路上,吴三桂带领他的亲兵甲士开往秘密军营。他必须去看军队的情况。无论怎样变化,军队总归是最重要的,一切都要在战场上讲话。
神秘的大山丛林谷地中,隐藏着以昔日关宁军为基础组建的精锐铁骑与步甲营。
三藩中数吴三桂的功劳最高,军队最多,特别是在平定陕、川、滇的过程中,四方精兵猛将多归附其部下,所收士卒又皆是李自成、张献忠的旧部,作战经验丰富,又耐战健斗,经过整编,成为一支难得的中坚力量。如此众多的藩兵再加上满族八旗驻防,仅云南一省一年就耗费军饷九百万,而当时国家所收正赋一年才仅八百七十五万,故朝中诸官疾呼“竭天下之正赋,不足一省之用。”纷请裁兵。清廷就滇省的裁军筹饷问题.专门召开议政王大臣贝勒会议,议决在云南停止绿营兵的招募,令投诚官兵归里务农。限定藩属绿营兵“三百为额”。在清廷议决裁减绿营兵员之后,吴三桂便以种种借口相抵制,谓边疆未靖,兵力难减,不但不缩减兵员,反而暗地里偷偷征兵增员。
吴三桂蓄意谋反已久。因见旧部或老或亡,半归凋尽,乃择请将子弟及四方宾客凡资质颖悟者,都令学习黄石素书及武侯阵法,并于闲暇之日,练习骑射准头,一时少年之士,谈兵说阵者不可胜数。
吴三桂还大修园庭,广罗歌童舞女,表面上装成一副胸无大志的样子,暗地里却借安不忘危之说,加紧派兵守关,修造战舰器械,购买战马,潜积硝石硫磺,日日令马宝、夏国相等人训练兵马,广殖财货,待机欲动。
吴三桂靠军队发迹,对军队自有一番特别的感情,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这位武将竟也十分爱才,招纳才士成为党羽。吴三桂早在进征川云贵之时,就非常注意招揽人才,结纳党羽。当人言说他“阴养天下骁健,必收召荆楚奇材”,此言一点不假。移镇云南之后,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对云贵乃至全国相貌魁梧有吏治之才的官吏,总是设法以笼络,手段百出。以高官厚禄相许是其手段之一,用金钱收买也不乏其例,只要对那有才能又爱财如命的人,他都不惜重金,多者数万,少也不下万余,视其才能而授职。
吴三桂搜罗人才不择手段。其中有一个被他买下来的官员,如同奴仆般立有卖身文书,这就是府吏冯苏。此人本为泼皮,平西王府选呈云南,经胡国柱做保卖于吴三桂,立有一份奇特的卖身文书:
立卖身文书冯苏,本籍汪苏临海县,今同母张氏卖到平西王帐下,当日得受身价银一万七千两。 媒人:胡国柱。 卖身人:冯苏。
如同女奴卖身一般荒诞而又滑稽。
当时云贵有民谚曰:“镇中有三好:吴三桂好为人主,士大夫好为人奴,胡国柱好为人师。”
文吏对于吴三桂毕竟不是心头肉。
他最待重的是军中猛将。这几名堪称大将的是:马宝、王屏藩、王辅臣、李本深四人。
这马宝原是大西军李定国部下的猛将,投降吴三桂后。成为云南军中的第一员上将。马宝原为陕西米脂县人,性格刚毅,臂力过人,年少时就力抵成人。后在饥寒流亡中参加起义军,先后随大西军的孙可望、李定国转战南北。吴三桂进军云南时,永历小朝廷弃滇入缅,马宝会合同叙国公马惟兴、将军塔新策,三人率众四千余人、马一千四百多匹投降吴三桂。吴三桂视马宝为罕见的猛将,马宝也以得遇当世英雄名将大帅而誓死效忠。在平西王整编新军时,吴三桂任马宝为右部督实领忠勇中营总兵官。
王屏藩则是行伍出身,勇猛无比,深得吴三桂赏识,收为养子,成为平西王储十三太保之一,编练新军时,任右都督实领左营总兵官,王屏藩惟吴三桂之命是从,实为平西王军中的一员干将。
李本深,西宁人,初为明帅洪承畴部将,明亡后南下,受史可法推荐拜任总兵官,肃属高杰部下。高杰被杀后,升为提督代统高杰所部三十万大军。顺治二年降清,以原职留用。后随洪承畴参加云贵之战,结识吴三桂,相投而成为密友。后吴三桂上书举荐李本深为贵州提督。此人有勇有谋,胆识非凡,是平西王府中的中坚力量。
王辅臣独镇西北,前面已经提过,也是能征惯战,独挡一面的大将人才。前不久汪士荣到陕西王辅臣那里去进一步游说,回来时带给吴三桂一封信,其中有这么几句话“……方今天下督抚藩镇缘有同心,待王为孟津之会。王乃前朝旧臣,当年之事,出于不得已,今天下机遇在握,王若出兵以临中原,天下响应,此千古之大业也……”吴三桂把这封信看成是另一种形式的卖身契,他相信马鹞子已成五华山的护山神了。
吴三桂的四个女婿也是同舟共济的心腹要员。夏国相、郭壮图、胡国柱、卫朴,基本上也是文武兼备的干员。
为了奠定基础,数年来吴三桂在物力、财力方面做了充分的准备。
首先是良马。在当时的战争中,战马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对付以骑射善长的满洲八旗兵,没有一支英勇善战的铁甲骑兵是不行的。吴三桂与满州铁骑血战近十年,自己的关宁军也以骑兵为核心,自然深知铁骑兵的重要性。而良马则为第一条件!吴三桂训练骑兵是行家里手,他以淘汰老马、病马、补充新马为先决条件。云南地处边陲,战马赢弱,或不济用,战马病毙极多,川马又力弱,难以为用,马从何来?他双管齐下:一则以边镇所需为理由,上书北京,由中央朝廷拨专款到西北产马区购马,清廷允许并拨出专项银两后,吴三桂派出购马专使到西宁等地购买马匹。仅顺治十二年三月一次就买马匹2996匹;另一方面吴三桂又采用私自贩运的手段,令陕西总兵官王屏藩、陕西提督王辅臣等购买马匹,偷运云南,每年不下三千匹,源源接济。
有一件小事,足可以表现吴三桂的足智多谋。
一天,吴三桂正在客厅和几位朋友闲聊,王府书办匆匆走了进来,向吴三桂禀道:“王爷,云贵总督卞大人的禀帖,请王爷过目。”说着双手递上一份通封书简。
吴三桂皱了一下眉头,心不在焉地接过来,看了几行,转脸问道:“这件事你晓得首尾么?是云贵向内地进药材的事。”
“卑职知道。王爷去年秋天已下令禁运药材到内地,这几个商人犯了令,弄了十车药材,都是茯苓、天麻、三七、麝香、鹿茸、金鸡纳霜,到卡子上给扣了。他们告到总督衙门,卞大人连人送过来,请王爷处置。”书办道。
吴三桂沉思了一下,突然冷笑一声:“哼!他不过是出难题给我,那几个商人现在何处?”
书办道:“都押来了。”
“叫他们为首的进来,在厅外候着!”说着便起身,笑道:“你们先聊着,稍候一会我就回来。”
那药商早已跪下院中阶下,见吴三桂慢条斯理踱出来,头重重地在砖上叩了三下,恳求道:“王爷千岁!求王爷开恩……开恩……这十车药材如若不能发还,小的只能投河自尽了。”
吴三桂眼中闪过一丝怜悯的光,缓缓地说道,“孤早已下令禁运药,你为什么这么大胆?”
“回王爷的话,”药商连连叩头,哽咽着说道,“因内地山东、河南一带遭了水,瘟疫传了开来,小的在那儿的分号伙计来说急用这些药。小的并不敢故犯王爷禁令,因请示了知府衙门才运的。常言说医家药店以治病救人为本……”
“嗯?什么救人为本?”吴三桂厉声说道,“难道孤王我是以害人为本?”见药商吓得只是磕头,吴三桂口风一转,叹息一声道,“不过你也确有你的难处。你的这十车药,我全买了如何?”
药商抬起了头,惊讶不解地看着吴三桂的面孔,结结巴巴地说:“这……这……”
“我们云贵近来也有瘟疫,而且时有瘴气伤人的事,”吴三桂道,“这么做,也是为我云南贵州人着想,所以金鸡纳霜、黄莲、三七、麝香这类药断然不能出省!你是商人,想发财也是自然的事,我给你指条生财之道如何?”药商先还叩头称是,至此,又惊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吴三桂。吴三桂笑笑道:“告诉你们会馆那些商人,咱们缺的是马、粮,满可以到内蒙、直隶贩些回来,必定叫你们吃不了亏!”
“好王爷!”药商道,“粮食还好说,从中原贩马进云贵犯朝廷的禁令啊……”
吴三桂冷笑一声道:“甭和我讲这些生意经,你们这些人有的是办法……”说着一甩手走了。
众位朋友听了吴三桂的解说,连连称妙,谓此举可谓一石双鸟,姜还是老的辣。
吴三桂通过各种途径,在云南积聚了大批战马,建立了一支精壮骑兵,在以后的反清战争中成为抗击八旗劲旅的重要部队。
财力,是战争进行的物质基础,吴三桂当然十分重视。为了积聚财力,他手段百出,无孔不入。主要表现在如下方面:
首先加征税收。吴三桂仅在云贵一次加征盐税就达十九万六千余两,这是得到清廷允许的公开加征。此外他又私自以开渠筑城为名,向云贵民众摊派赋税,将明初沿袭下来的每亩七斗二升的屯田侵为己有;其次组织藩商,攫取重利。吴三桂在云南招集一批商人,由他给商人们提供经商资本,称之为“藩本”,利用藩本经商的商人被称之为“藩商”。这些藩商依恃平西王的显赫权势,从事倒卖贩运。他们把东北的人参运进关内销售,又把四川特产黄莲、附子运到东去的沿途各省。他们目无法纪,惟利是图,不过,他们获得一大部分商利落进了平西王的腰包;再次武力掠取财物。吴三桂在云贵期间,曾利用数年时间展开了征服土司的战争,这些土司多半是数百年来相沿世袭下来的,家财万贯自不必说,珍玉珠宝也有所积蓄。吴三桂耳有所闻,目有所睹,一入云南,就已垂涎三尺,依其权势,强迫土司捐助军饷。后来又以种种借口发动战争,用武力强行掠取。
清朝的财权本来在户部,可吴三桂却不允许户部干涉云南的财政。他除了伸手向户部要钱外,还在云南熬盐、开矿,甚至自行铸钱,攫取了白花花的银子。
所有这一切准备活动,都凝聚在深山谷地的这支军队身上。
自康熙派吴丹来“抚慰犒赏”将士之后,吴三桂便将队伍主力转移到了这座山中。这座山又只有一个大口,进山口后却豁然开朗,谷地中有丛林小河,砍去密密灌木草丛藤条后,实在是一座理想的秘密基地。
眼见山口遥遥在望……
突然,身后响起急驰的马蹄声。
吴三桂大半生都在战马上浴血厮杀,一听便知不是寻常骑手,且可能是十骑左右急驰在后追来……他一挥手:“停——!”
身边亲兵甲士锵然长刀在握。
“世伯——”只听一声长呼,一骑当先而至,马上之人风尘仆仆……
“之信?”吴三桂又惊又喜,“有何大事?如此紧追而来!”
“世伯请回,大事不好……”
“什么大事?讲,都是自家人。”吴三桂对身边亲兵的忠贞不二向来不怀疑。
“世伯,朝廷下旨,使我父撤藩归回辽东,不许我留任平南王,令一起回辽东;还要遣散藩镇所属兵马,全部回老家……”尚之信急不可耐地一口气说完。
“噢?”吴三桂没有惊慌,但脸上却掠过一丝阴云,“来得好快呵。”他略一沉吟,向亲兵队长下令:“飞骑通告马宝将军,说我三日后再来营地——回府!”
吴三桂、尚之信打马回到平西王宫。
回到王宫没有歇息,吴三桂让亲兵请来方献廷,三人在小书房中密议对策。
尚之信最急,“世伯,小侄尊命劝父上书,弄成今天这种结果。若不出良策,三藩全完了。”
“别急,之信,谁也完不了。献廷,你有何高见?”吴三桂镇静自若。
方献廷慢声细语:“唇亡齿寒,我们不能坐待平南王被撤。其实也未必是坏事。撤之愈早:动之愈早,则朝廷准备不足,我方胜算甚大……我意,平西王,请靖南王立即同时上书请求撤藩。”
“有什么好处?”吴三桂问道。
“一则,可缓平南王之急;朝廷见二王上书求撤,一定怕撤藩令下达后云贵起事,所以必不再催促广东早撤。一二则,三藩当成一个事儿先后而来,借平西王永镇云贵之先诏,陷朝廷于不义之中,我三方趁时而动。三则,平西王上书,必引起朝野震动,必然引起一番争论,我们加紧准备,迫小皇上下令,我们立即兴兵……”方献廷分析得头头是道。
“好!越快越好!”尚之信不待吴三桂表态,立即赞成。
吴三桂眼睛闪亮,“对!上书!”
二十、断鸿声远
康熙道:“我们君臣要齐心协力,共同治国安民,倘若拿错了主意,就会烽火叠起,尸积如山!”
吴三桂已经老了。
他心中的那个理念却膨胀得愈加厉害了,无论怎样,既然较量的帷幕已经拉开,他也就没必要再去摆什么迷魂阵。
他必须采取主动。
于是辞藩的滑稽戏也就开始了。
平南王最先粉墨登场,少天子却将计就计,吴三桂大摆兵马阵,三藩王发难逼宫,康熙帝深宫决策,吴应熊狗急跳墙,美人计演出了一场七彩丽人血。
辞藩,撤藩。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一场暴风雨就在眼前。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七月迎来了又一个酷热的夏天。
过了六月六,一连晴了十几日,直晒得天似蒸笼,地如煎饼锅。
上午过了已时,别说出门,就是歇在大树荫下,赤条条地歪在大门洞里,也热得浑身流油儿。那些过往行人,贩夫挑夫,还有城里出来避暑的闲汉,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