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平西王密室计议时,甘文焜不知怎么发现吴三桂不见了。他立即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借口出恭,急忙飞奔巡抚朱国治府中。
朱国治已经等急,一见他入庭就说:
“熊东园来信了,撤藩诏书日内即到,叫你我作些准备,你是总督,云贵两省军务都在老兄身上,兄弟想听听你的高见。”
“我有多大能耐你还不晓得?”甘文焜酒入闷肠,长叹一声道:“空架子总督一个!不怕你老兄笑话,连我原带出来的亲随戈什哈都不尽靠得住了,都叫人家用银子买去了,想来真是可叹,皇上叫我等绊住姓吴的腿,弄到这个地步儿,这叫我办的什么差?”
朱国治见他说的凄楚,也觉神伤,抚着酒杯望着窗外,缓缓说道:“我们尽力而为就看天意如何,吴三桂的爱子现在扣在北京,或许他会投鼠忌器,不致生变,大致年内无事,你我可保无虞.只要平西王一离境,这头的事就好办了。兄弟手中虽然无兵力,自信百姓还是肯听我的。”
“云山兄,我劝你息了此念!”甘文焜起身至窗口瞧瞧,回身双手据案,压低了嗓音说道:“眼下已经别无良策。据兄弟所知,平西王在大理的驻军正星夜兼程来云南府,乘他布署未妥,兄应即刻进京述职——皇上旨意一到,再走就有罪了!兄弟管着军务,是片刻不得擅自离境的!”
“岂可如此!”朱国治连连摇手道:“老兄有所不知,挤不走吴三桂,我是一步也不能离开云南的!这也是特旨!足下既是云贵总督,倒不妨至贵州,相机作些安排,不管怎样,有备总比无备强!”
这倒似是可行的权宜之计。甘文焜沉吟道:“也只好如此了。兄弟也不是一点准备也没有——原来潮州知府傅宏烈你认识不?”
“有过一面之交,人很精干。现在不是改任苍梧知府了吗?”朱国治说道:“不过听说他和已死的刘玄初、汪士荣交谊不浅!”
“古人不以私交坏公义,傅宏烈可谓其人了。他在那里密练民兵,听说已有数千人马。一旦事急之时,我兄和钦差应想法子投到他那里。他和四格格那边也有交往,只要孙延龄不出事,一时是不要紧的。”
朱国治听了,目光霍的一跳,但霎间又暗淡下来,他没有回答甘文焜的话,却起身作了一揖,突然说了一句:“哦,请你来还有一事拜托,我这里先谢你——宗英出来!”
甘文焜正党诧异,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蹦一跳地走到前厅,朝朱国治打了个千儿问道:“爹爹,叫儿子来有何吩咐?”
“这是你甘伯父,快拜见了!”
小孩子见了生人还有点腼腆,红着脸转过身来,向甘文焜单膝脆下。
“双膝脆下!”朱国治突然厉声说道,“你甘伯伯与我情同手足,可视为你的亲伯父!他这就要去贵州,带你一同前往,可——好?”说到后来,嗓音已有些哽咽。
甘文焜已完全明白了他的用意。一股又酸又热的东西涌上了他的喉头,眼圈儿也红了,忙双手挽起朱宗英,勉强笑道:“世兄不在家乡读书,到这里来——华月兄,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和你一样没带家眷,也有个儿子随任读书,就让他哥俩朝夕相处吧!”
“拜托了!”朱国治惨然一笑,“宗英,过三两个月,爹爹去贵州看你——下去准备一下,一会儿便启程了!”瞧着朱宗英欢快地跑下,朱国治心里一阵酸楚,眼眶里含满了泪水。
甘文焜这才知道朱国治已下了必死的决心,脸色一下子也苍白了,咬紧了牙关说道:“贵州也非安全之地啊!巡抚曹中吉、提督李本深早已是平西王的人,深恐有负仁兄重托!不过,有我的儿子在,就有令公子在,我也只能给吾兄打这点保票了。”
“总比我这里强嘛。”朱国治已恢复了平静,“此地离五华山近在咫尺。上头吴三桂恨我恨得牙痒痒的,下头提督张国柱也跟吴三桂一样心肠!他要起兵,头一个要杀我。生死有命。儿子保住了,这是他的福份;保不住我也承你的情,我——已经不在乎了。”
甘文焜呆呆地站着,半晌方又问道:“熊东园信里还说些什么?”
朱国治安排了孩子,有点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笑道:“还有几句话不甚紧急。皇上现在还耽心藩军北撤中途生变,叫我们防备着,吴三桂一离云南,赶紧收拾这里局面。”
甘文焜不禁笑道:“熊赐履道学迂儒,哪能想得如此之细,只怕是皇上的意思吧!”
“正是圣意,兄弟烧掉这封信也正为了这点。”朱国治庄重地说道:“皇上还有话,叫我们俩保重,设法与博宏烈联络,小心孙延龄部生变。还说一旦情势危急,你我可设法暂避出境。”
“皇上这样恩待臣下,我怎肯出境苟生,”甘文焜的脸上涌上了血色,“去年老母患病,皇上专差御医到我家诊视;范承谟在福建患疟疾,竟六百里加急送去金鸡纳霜!臣子受恩如此,既不能在朝廷为皇上谋划大业,只好以死报效了!”
朱国治闻听此言,频频点头。使他放心的是,康熙已经派人把他的父母用安车蒲轮接到京城荣养去了。朱国治慨然说道:“兄能如此,真乃知己。不过我们此刻是往最坏处准备,要是什么事都没有,白惊一场,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折尔肯、傅达礼他们到了,自然还得作一番仔细推敲——你到贵州听我的信儿吧!”
此时已是深夜三更天,积聚在天空的乌云愈来愈浓,像承受不住无边的压力,终于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跳跃的闪电撕扯着云彩,照得大地一明一灭。风自青萍之末而起,扫荡起地上的浮士,变得桀傲狂暴起来,砂石灰土打得屋瓦沙沙作响。
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震人,持续不断地轰鸣着,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朱国治高高卷起湘帘,浩然长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吴三桂为了吴应熊的安危彻夜难眠,他知道自己一旦动手,小皇帝就会先斩了吴应熊的头,他身边虽然还有吴庄麒,还是夏国相说得对,在子侄中只有吴应熊才略俱全,可望为帝业的承继人。
吴三桂已年满花甲,他知道只有吴应熊才能担此大任,扛着他的大旗完成他的大业,并一代一代地传下去。早在一年以前,吴三桂就已暗示吴应熊逃离京城,并把自己身边的头号侍卫皇甫保柱派到了他的身边,同时送去了数匹长于长跑的滇马以及大量的金银珠宝以便打点各处关节。
无奈康熙把吴应熊盯得太紧,吴应熊一直找不到机会。
吴三桂为了在短时间内尽快把吴应熊接出京城,他经过认真思考,当晚便派出了自己身边的几名武术高手携带大量金钱,骑着快马向京城飞驰而去。
吴三桂所派出的这几名高手,骑着快马奔驰在官道上。马蹄声声,马鞭声不断不时发出一声催马的声音,路人闻声远远地避开,对这几个杀气腾腾,匆匆忙忙的人无不偏目而视。
骑着马跑在最前面的一位是关啸天,河北沧州人。一身八极拳甚是了得。第二位是胡大海,少林寺僧家弟子,一身内外功夫,手臂能断砖,头顶能断石,外加一身铁布金钟罩,刀枪不入,第三位是峨眉山剑术大家龙真道人的大弟子肖入龙。三个人都是平西王府内第一等的武林高手。前往京城救吴应熊出京。
三人骑着快马上用几日时间便到了中原之地,中原之地十分繁华,让这在云南呆久了的三人大悦,因为这次出来平西王让他们带了许多财宝,到了中原这个地方就该大大方方地阔一回了。而且他们是平西王身边的贴身护卫。平日就目中无人,来到中原这地方更觉得不可一世来,他们骑着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见着闪避得稍慢的人,就劈头一鞭子抽过去。
众人见这三人气势汹汹,趾高气扬都不知道什么来头,只是忍气吞声,谁也不敢惹?
三人进入河亩地界,距京城只有不多的几天路了,在东街下马,进入悦来酒店,按照老惯例拿出一锭黄灿灿的元宝往柜台上一放,大声道:
“把好吃,好喝的都送上来。”
说罢便拣了个好位置坐下,便大谈云南如何如何的好,谈平西王府如何的雄壮。
酒店里吃饭的一人一听就知道这几位便是吴三桂手下的官吏,有一个人大声道:
“真是毫不知耻,给汉贼买命,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这边三个人听得清清楚楚,关啸天一拍桌子,大声问道:
“你这狗贼说谁呀?”
那人仍李岩之子李西华,一副书生打扮,自从他的父亲李岩被李自成所杀之后,红娘子便把他养大成人,一手好剑十分了得,他在河南地界上就跟上了三个。只是这三个人浑然不觉。他到这里才弄清这人乃吴三桂的手下,故用难听的话相挑。激起争斗下手杀死三人。
李西华见矮子气势汹汹的相问,便道:
“谁答话便是谁。”
这三人一听肺都气炸了,关啸天第一个抡拳便冲到了李西华身边,李西华放在脚边的剑倏然出鞘,一剑刺出去,关啸天一侧身闪开,一记勾拳扫向李西华的面额。李西华剑尖一抖关啸天的下三路刺去,关啸天连退三步。肖入龙见关啸天难占便宜,从背后抽出剑,迫了上去,两剑相碰嗡嗡声不绝。
李西华是有恃无恐,好像胜算在握,肖入龙攻来的剑既不避,也不挡架,举剑当胸就刺,骤看似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其实这一剑后发生至,快得异乎寻常。
肖入龙手中剑尖离对方尚有尺许,敌剑已及胸口,大骇之下,急忙向左窜出。李西华挥剑横削,攻他腰胁。肖入龙立剑相挡,李西华手中剑突然轻飘飘的转了向,劈向他左臂,肖入龙侧身避开,还了一剑,李西华仍不挡架,挥刀攻对方的手腕。李西华剑法之凌厉狠辣,连肖入龙这使剑好手也难以对付。
关啸天与胡天海一见肖入龙处于劣势,如果再斗下去,在十几个回合之间肖入龙难免不死在对方的剑下,两人一声长呼,双双跃过去,三人一块夹攻李西华。
就在这时,十几匹座骑向悦来酒店飞驰而来,领头的是“锄奸会”的盟主白丁山,他们没机会上云南去杀刺吴三桂,但得到吴三桂有手下出滇的消息,便一路跟来。
十几人来到酒店前,翻身下马闯进酒店见四个人正斗成一团。白丁山招呼其他的人在店外把守着门,自己持着长矛挺身而上。
却说吴三桂这三个手下,一见来了这么多人,心里大惊,一阵急斗,寻找一个空隙,返身便向店门冲去,守门的人没想到出来得这么快,刚想抵挡,胡大海双拳拍出震退了最前面的两个人,翻身上马。抽马就跑,肖入龙与关啸天同时也上了马。
李西华追出来翻身上马,正要追,白丁山拦住他道:
“让这三狗贼多活两天吧,在下一个地界有其他的兄弟收拾他们。”
李西华自然不知道白丁山手下有十八个锄奸联盟,每一个省都有一个盟会,这三个人还能逃到那里去,就是有天大的本能也插翅难飞。
李西华还不明白白丁山的意思,白丁山从一个长脸汉子手中接过一只鸽子,在鸽子腿上缠了一个纸条,扔上空中,转眼间那鸽子便飞得无形无踪。
“按我猜想吴三桂这三个手下,一定是去京城,下一站便是河北,进入太极陈的地界,量他逃不脱。”
白丁山对李西华说。
李西华见自己不能亲手毙了这三个碱子,心有所不甘,不理会白丁山的话,打马追了上去。
太极陈并不练太极拳,他长得矮壮的如侏儒一般,武功了得,他是河北各路好汉所在杀龟大会上推举的锄奸盟主。太极陈接到白丁山的飞鸽书信当即在各个路口布下了探哨,监视着吴三桂这三个手下入境。
关啸天三人从河南地界上逃出来,没几天就进入了河北地面,太极陈见三人武功了得,没急着下手,而是一路跟到了定州。
这三人真是莽撞了得,不但没觉察出危险在即,反而觉得离京城皇宫愈近就更应该摆摆西平王府的威风。
“谁不知道平西王连皇上也敬让三分。”
三人一进入定州,便来到一家最气派的大酒家,大摇大摇地进入里面,问有什么好吃的,店小二忙道:
“菜肴有:烧鸡、烤鸭、乳猪、黄焖鱼翅、清炒海参、烩鱼肚、烧火腿……”
店小二一口气报了数一道菜名。
为首的关啸天听了店小二所报的这些菜名脸越拉越长,猛地一拍桌子道:
“报上等菜的,当我们平西王府的人是穷光蛋吗?拿这等的饭菜来应付老子?”
说罢从衣袋里摔出三个硕大的金元宝。
店老板立马走过来陪礼道:
“这的确是本店最高档的菜谱了,听大人的口音是从云南春城而来,那是个好地方,特别是平西王爷连当今皇上也得让着三分,三位大人在……”
店老板一番话说得这三个人眉开眼笑,心道:“这地方也有识相的人,”立马变了口气,对店老板说:
“我也不点了,拣最好的菜上。”
店老板也难得碰上这样的大买卖,店里通遍上下都是一片忙,伺候着这三位吴三桂的侍卫。
这三位侍卫看着店里上下对自己如此恭敬,也觉得大大长了一回面子。一大桌好菜,好酒摆上桌的时候,一群人撞进了店里。走在最前面便是太极陈,他如肉球一样从门前滚到三人面前,一句话没说。一口浓痰便射进了桌上那堆菜里。这三人一见等了半天做上来的菜就这样给废了,大怒,六掌齐拍桌子,桌子便向太极陈撞过来,太极陈挺手相迎,撞过来的桌子在他的手掌下稳稳地停住。三个人大骇,没想到矮子这么大的力气。三个人同时看到店外不停有人赶向这里,要想斗赢是太难了,关啸天喊道:“走吧!”话音一落,三个人便跃出了窗外,找马已经来不及了,拔足便奔。数十人有的提着剑,有的舞着刀呐喊着便追。
吴三桂这三个不可一世的侍卫顿时成了过街老鼠。百姓知道这些好汉所追杀的是吴三桂的走狗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