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士荣略一沉吟,“大元帅,打仗的事可不是非你莫属呵,在下以为,大元帅应想目下该办的几件根本大事。”
“噢?愿闻先生高见,我目下尚未想到何为大事?”吴三桂肃目相问。
“士荣以为,第一件大事,就是要在长沙建国称王。”
“建国称王?请道其详。”吴三桂心中一跳。
汪士荣起身,离开座位,走到那幅大地图前,道:
“大元帅细想,起兵名号是反清复明,复明不立帝,容易给天下造成误会,不知所从。元帅称号不足以号令天下,且目前起兵者,并非都是云贵兵马,与我们实际上都是同盟关系而非统属关系。尚之信、耿精忠同为藩王;王辅臣,孙延龄同为统兵大将,镇守一方。目下初起,他们以元帅旗号是从;形势稍展,安知他们不自成局面?若大帅先行建国称王,便得天下之先,以绝对实力统率所有起兵将领,统纳入大帅旗下;而后统一进兵,统一作战,何愁天下不得?”
“哎呀!士荣拨云见日,建国首功也!”
吴三桂向汪士荣深深一躬。小张良这一番话,确实令他豁然开朗,他自己将建国称王之事,尚未提上议程呢。他首先想到要打几个漂亮的大胜仗,打到王畿再说不迟。
“那么,先生之见,当立何国号,如何称王?”吴三桂恭敬地问。
“发兵之先,方先生等人议定的大周国号即可。周为中华文明之奠基,立周为号,大帅称周王,可宣我复兴汉文明本原之意以晓天下。士荣窃以为可也。”
“嗯,好!如此也可断了朱明王孙们的妄想邪念!”吴三桂重重一拍书案。
送走汪士荣后,吴三桂激动得难以入睡。他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他想到称王后,他将指挥八省一百多万大军,挥师北伐,直捣北京,把康熙小皇帝推下皇位,自己南面称孤,君临天下……
次日,吴三桂一大早就又召集谋土众臣,让汪士荣将建国称王的计划讲述一遍。
众将和群谋士皆轰然叫好!
建国封王,必封官爵,谁不想做开国功臣?
但众谋士中却惟有一人抗声反对,认为不可。
这人是谁?
方献廷!
方献廷已白发苍然,他坐在特赐的椅中喘着气说:“称王建国,不是急图之事。目下最大之事,乃一鼓作气打过长江,使举国动荡,小皇帝不能应付……取了京城再议称王称帝不迟也。”
他喘息稍停,又说:“长江之险,素为兵家龙门,打过长江者得天下,不过长江者危也。李定国打到长江不进,一败而溃千里;曹孟德不能逾越长江,而从此不能南进……方今小皇帝派顺承郡王勒尔锦督师防守,此人无能;尚待时日,有贤才出现,仗就难啦……”
他说完这通话,艰难地靠在椅背上,只喘作一团。
静场,没有一个人讲话。
吴三桂心中感到扫兴,但又似觉有理。
汪士荣微笑着踱步而出班次。
他面向方献廷笑道:“老人家,此言差矣!李自成大江南北纵横驰骋,终做了流寇贼匪;朱元漳稳扎稳打,先占江南称王。然后积蓄实力,一举北伐扫定中原,驱除鞑虏。我等目前所处的地理环境,以及当前的局势,与朱元漳起兵何其相似尔。况我虽占数省,但民治未理,内制未定,徒有兵锋耳。建国称王,号召天下归心,节制天下诸路兵马,一举过江可定天下,有何不可?勒尔锦无能统帅,清室又哪里钻出个名将来,方老先生危言耸听,实为冒进也。”
吴三桂频频点头。
众将、谋臣一致赞同:“汪先生言之有理!”
方献廷嘶哑着声音冷笑:“汪士荣,你纸上谈兵,赵括之类也。害大帅者,汪士荣也……”
吴三桂大声道:“我意已定!休得多言!”
一项大计就这样定了下来。
建国称王的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由于时间仓促,暂把巡抚衙门做为王府。王府内外全部装饰一新:整个王府全换成了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墙壁全用红色的油漆涂了一层,显得格外威严肃穆;从大门到内室,所有的大红柱上都画着张牙舞爪的五色幡龙,好不气派!
所有这一切,是五六百名能工巧匠们经过不分昼夜的五天时间赶造出来的。有多少人由于劳累过度而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而从此再也没有能够站立起来,谁能数得清?
数日筹划后,这天凌晨五时,开国典礼正式开始了。
一百名身穿金色铠甲的雄壮威武的士兵,手执长枪站在大厅两侧。
一百名仪仗队,全身是金黄色的礼服,分立两厢。
一百名将帅,谋士也都肃立两旁。
这时,吴三桂身穿龙袍,头戴金冠,在八名俊俏苗条的侍女簇拥下,迈着矫健而又庄重的步伐登上了大殿正中的宝座上。
全体文武百官出班参见。
殿前官站在台阶上,朗声宣读法文。
法文大意是,吴三桂从即日起,正式称周王,建国号大周,定明年始为大周元年。再就是,宣布不再以反清复明为口号,而称“逐鞑虏,复汉室”为口号。
所有人一齐朗声三呼:
“周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吴三桂大封诸将。
马宝、王屏藩、李本深、王辅臣为四大将军;
夏国相、胡国柱、卫朴、郭壮图为四上将军;
耿精忠为江南王;
尚之信为岭南王;
孙延龄为临江王;
汪士荣为上卿、军师。
其余诸将、谋士各有封号。
吴三桂又搬出一批大铁箱,大肆赏赐一通。
惟有方献廷只封了个空头大师。两个月后,被派到四川监军,后来便无声无息地死了。
称王即日,吴三桂全面布置大军,扫清湖南,以湖南作根据地。
一月之内,捷报相继传来。
湖南诸州全部占领,大周上下士气大震。
此时,吴三桂想安定湖南。
汪士荣认为,应当边安定湖南,边攻心。
“何谓攻心?”吴三桂问。
“方今天下已大动,清室震恐。我王可修书一封给康熙小皇帝,逼他率满洲人自动撤回关外,以践昔日山海关之盟。”
吴三桂认为此计大妙,极力赞成。
吴三桂派人将撤藩特使哲尔肯、博达礼从云南押来长沙。
“两位大人,本王已立国建号,与尔二人已经是不同国家了。”吴三桂颇为威严地说:
“今将二人放回北京,向康熙小皇帝转我国书:若他能撤出关外,交我王子,则我大周将来不出关外追杀!否则……”
他略停顿,挥手一拍书案:“覆巢之下,绝无完卵也!”
两位特使一言不发。
——能说什么呢?
阳春三月,哲尔肯与博达礼带着这封大周国书,在周兵护送渡江后,星夜赶赴北京……
中流砥柱
康熙十二年十一月。
北京城。
这一年冬天,北方的寒流来的特别早。霜冻早早地就光临了这古老而庄严的北京城。北风呼啸着,所有的尘土、沙粒、枯枝、败叶都卷上天空,使整个天空变得灰蒙蒙的,房屋都现出了灰色。冷风掠过长长的、窄窄的大街,仿佛带来了哀思。
黄昏。
天空阴沉沉的,狂风肆虐。
“(足达),(足达)(足达),(足达)(足达)(足达)……”
在通往北京城的官道上,两匹快马由远而近地从远方灰沉沉的大道上驶来。
走近,才看清,马上伏着两个人。
再细看,两人脸上却满是汗道儿,并且汗还不住地往下流,头上也直冒热气。
这与当时周围的天气是多么不相称!
这两人到达城门前,不但没有把马放慢,反而更使劲地抽了一鞭。
守门人持枪正要拦阻,两匹马已经飞快地从他们中间一闪而过,他们冲着两匹马远去的地方直喊叫。
那两人头都没回,仍打马向前飞驰。
两个人一连闯过几道大门,直到午门。这才下了马。
下了马,马也不顾,赶紧飞快地向内阁。守门侍卫,怎么也阻拦不住。
这二人一直跑到殿下,大声报道:
“不好了!不好了!吴三桂反了!”
说到反字,二人竟一时昏了过去,扑倒三阶前。
这时正值吃晚饭时,康熙皇帝正在进膳。
执班的殿前官惶恐不安地在御膳房内向外探了探头。
恰好,康熙抬头,看见了。
“什么事?探头探脑的!朕不是早就下谕,不准在吃饭时来打扰朕吗?”
殿前官见皇帝答了话,慌忙跨进室内,扑通跪倒,叩头如捣蒜: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本不敢打扰圣上进膳。可是,有一紧急情报不敢不及早禀告圣上。”
康熙心中一震,但脸上仍不露声色。
“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
“是。刚才兵部郎中党务礼,户部员外郎萨穆哈言讲,说吴三桂反了。”
“啊?他们二人现在哪里?”康熙大吃一惊。
“他们晕倒在殿前了。”
“赶紧把他们唤醒过来,把他们带到朕书房去。”
原来这二人是兵部郎党务礼,户部员外郎萨穆哈。他们二人先前奉了皇帝圣旨,去贵州办差,准备迎接吴三桂眷属至京。突然,他们获悉了吴三桂起兵反清的凶信。二人吓得魂不附体,慌忙乘上快马,加鞭急驰,星夜兼程,一口气跑到了北京。
他们二人被唤醒,听说皇上召见,倒又吓得出了一身汗。因为他们二人官微职卑,从没有被皇上直接召见过,到了此时,惊惶万状。一进康熙的书房,急忙跪伏在地,连呼:
“奴才万死,奴才万死。”
康熙一挥手,让他们抬起头来,把实情赶快奏上来。
二人慌忙把吴三桂造反,抚臣朱治国被杀,督臣甘文焜自杀的事,一五一十地详细讲述了一遍。奏完后,又称:
“奴才昼夜疾驰,一路马不停蹄,赶到京城,却已经过了十二天了。只望赶紧奏明圣上,无意中神魂不定,闯入了殿前,惊扰了圣上,自知犯下了大罪,求皇上重惩!”
康熙帝道:“你们闻听警报,能够星夜前来禀明朕,倒也忠实可嘉,只是欠镇定一点,以致如此。朕特赦你们无罪,下次须谨慎方好!”
两人忙谢恩退出。
康熙连夜急召重臣商议大事。
这时,北京城已经全知道了吴三桂起兵反清的消息。于是,上至朝廷,下至普通老百姓,都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清中央皇室紧张,忙乱而又不安。
乌云压城之时,紫禁城感到了巨大而沉重的压力……
各地军情战报频频飞往紫禁城,每日多达三、四起。清军的败讯接踵而来。
吴三桂称王建国!
周兵逼临长江!
清兵节节败退……
一个不满三十年的政权,面临丢失半壁河山的危境。面临灭国北走的凶险,谁不感到胆颤心惊?
朝议汹汹,人言纷纷。
许多朝臣惊恐至极。有遣妻小家眷财物先回关外者;有乘机索贿抢占钱产者;有暗通吴三桂以求后路者……
甚至部分大臣竟上书主张严惩撤藩之臣,杀之以安吴三桂!
年仅二十来岁的康熙皇帝面临着巨大的危险。只有他能感到这政治湍流的声势与险恶,只有他能感到爱新觉罗大业将有可能毁于一旦的严重威胁……
这位天才的青年政治家,在这乌云压城城欲摧的险恶时刻,非但表现了非凡的才能,而且表现出了惊人的胆略与意志。
他迎接了这个挑战!
为此,他在乾清宫举行了全体朝臣廷议——一次规模空前的御前会议,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参加。
庄严的乾清宫,平时显得空旷阔深,然而今日却挤满了将近一百五十名朝臣,竟使得这宽阔的大殿显得拥挤起来!除了登基,乾清宫何曾聚过这么多官员?
气氛肃杀、沉重!
朝臣班次中却更多充满了惊恐不安……
康熙端然稳坐,沉着开口道:“今日招众卿一议,为三藩起兵,国家动荡,有大臣主张安吴息兵之议。诸位请大胆直言,以定国策,朕绝不以直言而降罪。”
一名亲王出班:“臣等五十三人联名具奏:吴三桂起兵以来,连陷六省,掠地陷城,连山接海,声势浩大。此祸皆由撤藩引起。臣等主张效汉景帝诛晃错故事,杀首议与执行撤藩的大臣六人,以安吴三桂,许其重镇云贵,以安天下大势,否则,社稷有倾危之险。请皇上准奏请行。”
一时气氛骤然紧张。
主张撤藩的几名大员脸色铁青。
“臣等俱是此意!”哗地跪倒一片,足有七八十名大员。
“没有相反奏议吗?”康熙微笑。
殿中一片肃静。
“你们也同意么?”康熙看着米翰思、明珠、索额图、熊赐履几名被指出的撤藩大臣。
一时间,几人亦无语。
却见米翰思出班,大声说道:“若皇上认为可行,臣等愿为天下一死,以平暴乱!”
其他几人也一齐跪倒:“愿为天下一死!”
满殿中再无人讲话,队列中喘息之声清晰可闻。
突然,康熙纵声大笑,清亮的笑声直传殿外。
“起来,你们都起来,听朕说话。”
跪倒的大臣全部站起,望着康熙。
“你们都是大清良臣。”康熙缓缓说道:“敢在风险有难时挺身一死,朕谢过诸卿。千古劫难惟一死呵。慷慨赴死,卿等忠义可嘉!”
这显然在说米翰思等人。
“尔等主张杀大臣以安吴者,朕也不怪。贼兵势大,朝有惶恐之人也是自然,但直言直向者,皆为国家也……”
这显然又在指联名俱奏的一批人。
康熙语气陡地一转,语气凌厉激烈:
“然主张撤藩者,非是别人,乃朕自己也。朕自少时,便见三藩势焰日炽,渐成割据之势,不可不撤。三藩耗国家钱财,招兵买马,煮盐冶铁,征收赋税,自选官吏,自成一国,中央更治不能预问,所为何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