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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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狂欢-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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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芜的两段话或许可充当这理论的前提。第一段见其《从秋水蒹葭到春蚕蜡炬》,他引了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的名言之后说:“什么是近代意义的真正的爱情呢?恩格斯的著名定义,大家都知道了。据我的理解就是:第一,平等互爱;第二,爱情重于生命;第三,爱情与婚姻同一成为性道德的标准。”舒芜《从秋水蒹葭到春蚕蜡炬》第4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5月版。第二段话见于其近作《女性的发现》,是在阐述周作人“性的解放”的观点时所说:“周作人的目标是‘社会文化愈高,性道德愈宽大,性生活也愈健全’。这里有三个要点:第一,是要有社会文化的提高,而不是社会愚昧的加深,不是向野蛮倒退。第二,是要建立合乎人性特别是合乎女性的性道德,而不是不道德、无道德。第三,是要建立合乎科学特别是合乎性科学的健全的性生活,而不是混乱的病态的淫昏的性生活。”舒芜《女性的发现》第13页,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年2月版。这里更强调对待女子的态度问题,“周作人是把对待女子态度如何,作为衡量一个人的见识高下的标准”。这两段话互相补充,大致可视为对“人的正常要求”与“性的解放”的正确理解。用这把理论的尺度去衡量《金瓶梅》,就不难发现西门庆在诸多场合有悖“人的正常要求”,更不存在什么“性观念的解放”。 
  西门庆家中有六房妻妾,还要淫人妻女、包占娼妓,张竹坡统计被西门庆“爱”过的女人有十九人。对于那么一个庞大的性爱群落,无论是自家妻妾、还是他人妻女,无论贵妇富婆、还是卑贱下人,西门庆与她们之间少有什么“平等互爱”,而更多的是玩弄与被玩弄,奸淫与被奸淫,占有与被占有,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小说第七十八回,写西门庆与如意儿(又名章四儿)做爱时有段有趣的对话: 
  西门庆便叫道:“章四儿淫妇,你是谁的老婆?”妇人道:“我是爹的老婆。”西门庆教与他:“你说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那妇人回应道:“淫妇原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 
  在做爱之际,西门庆竟呼性爱对象为“淫妇”,自是贱视对方(章四儿自称“淫妇”当然是自贬);即使做爱他们也不是“平等互爱”,而是居高临下的男性去“临幸”地位低贱的女性。既然是“临幸”,这个女性越不属于自己,此时就越有夺人城池般的占有欲和实际占有了的陶醉感。这大概是那“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心理依据。章四儿起先径答“我是爹的老婆”,本是讨好西门庆之意,西门庆犹嫌不过瘾,主动教导她回答是:“熊旺的老婆”,点明他属的本来身分,然后说“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才能满足他疯狂的占有欲和征服欲。这种在女人身上实现掠人城池愿望的战争游戏,西门庆是百玩不厌的。 
  西门庆疯狂的占有欲和征服欲,在“性目的”论中则主要转化为猎取财色与传宗接代。在西门庆“爱”过的女性中,李瓶儿是使西门庆的“性目的”得以全方位实现的人,而潘金莲则偏以色,孟玉楼则偏以财,吴月娘则偏以传宗接代。小说第二十一回,写西门庆在妓院鬼混,半月不归,吴月娘雪中焚香拜斗,祝祷穹苍,保佑主夫,“早生一子,以为终身之计”,西门庆闻得满心高兴,立即“要与月娘上床宿歇求欢”。西门庆有过所谓“真个销魂”的性快感,却难得有过什么爱与情的意识,更谈不上“爱情重于生命”,和“建立合乎人性特别是合乎女性的性道德”。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他常常是不择手段,不认对象,恣意淫乐,贪得无厌。蒋竹山说他“家中挑贩人口,家中不算丫头大小,五六个老婆,着紧打趟棍儿,稍不中意就令媒人领出卖了。”作者用不写之写点明西门庆贩卖妇女的罪行。 
  要到一个贩卖妇女的魔鬼那里去寻找什么“爱情”色彩,显然是摸错了门。在理论上,是混淆了“淫”与“情”的界限,误将“淫”为“情”。“因为‘情’与‘淫’很相似,都是男女之间的事,如不划清界限,则旧的风流才子们一向是假借‘情’的名义来行淫,而道学家又会拿了‘淫’的罪名来镇压青年男女的爱情。所谓把对手当作‘对等的人’,当作‘自己之半’,是兼指两性而言,但结合历史实际情况,则着重的当然是指男子对于女子的心理”,“玩弄的心理,淫虐的心理,等等,都是没有把女子当作对等的人,都是‘淫’,不是‘情’”舒芜《女性的发现》第34页。以舒芜从周作人那里引申出来的理论来衡量,西门庆自然只能是个“性战能手”,而决不是什么“性解放”的先锋。   
  性具+性药=性科学?(1)   
  性既是生命力的体现,性行为就当是生命力的自然流泄。西门庆的性能力不可谓不强悍,但他犹嫌不足,而是竭尽所能,以当时的“高科技”来从里到外武装阳具(性药其内,性具其外),以求无止境地提高性战能力。 
  王六儿是西门庆性药、淫具首选实验基地。王六儿是西门庆家伙计韩道国的老婆,而韩道国本是个“性本虚飘,言过其实,许人钱,如捉影捕风;骗人财,如探囊取物的明“王八”。 
  西门庆自京归来接受了一光荣任务——替蔡京管家翟谦物色小妾;为翟谦选美,西门庆屈驾亲登韩门,“相看”他们年方十五的女儿韩爱姐。不想有意外艳遇,搭上了王六儿。按理说,王六儿长得并不美:“长挑身材,瓜子面皮,紫膛色”,但王六儿有两件毛病(或嗜好):一是“教汉子干他后庭花”,二是“积年好咂”,而这“两樁儿可在西门庆心坎上”——实际上是满足了西门庆变态的精神需求,所以他跑王六儿那儿最勤。 
  以至西门庆从胡僧那里弄来春药,想试一试,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王六儿,并在王六儿身上作了全方位的性实验。为了说明问题,我不得不引一段“洁本”《金瓶梅》中所没有的令人瞠目的文字,敬请读者谅解:西门庆见妇人好风月,一径要打动他,家中袖了一个锦包儿来,打开里面,银托子、相思套、硫磺圈、药煮的白绫带子、悬玉环、封脐膏、勉铃,一弄儿淫器。那妇人仰卧枕上,玉腿高跷,口舌内吐。西门庆先把勉铃教妇人自放牝中,然后将银托束其根,硫磺圈套其首,封脐膏贴在脐上。…… 
  六儿棒槌打捣鬼有词为证:美冤家一心爱折后庭花,寻常只在门前里走,又被开路先锋把住了他,放在户中难禁受,转丝缰勒马亲得胜弄的我上麻,蹴损了奴的粉脸那丹霞。(第三十八回)可谓百般武器全用了个遍。至于那些玩意儿的功能、结构与用法,笔者毫无研究,无法细说,只知道前有姚灵犀1940年写的《金瓶小扎》,今有陈诏1998年写的《金瓶梅小考》中有关章节对之略有介绍,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检阅。而我要告诉你的是,这种种性具在当时即为奢侈品,绝非寻常人士可以问津。从有次西门庆与潘金莲展示“勉铃”即可知:妇人与西门庆脱白绫袄,袖子里滑浪一声,吊出一个物件来,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弹子大,认了半日,竟不知甚么东西。但见:身躯瘦小内玲珑,得人轻借力,辗转作蝉鸣。 
  能使佳人心颤,惯能助肾威风。 
  号称金面勇先锋,战降功第一,扬名勉子铃。 
  妇人认了半日,问道:“这是甚么东西,怎把人半边胳膊都麻了?”西门庆笑道:“这物件你就不知道了,名唤勉铃,南方缅甸国出来的。好的也值四五两银子。”(第十六回。)“四五两银子”在当时是一个丫鬟的身价。小说第九回西门庆用五两银子买下小玉服侍月娘,又用六两银子替金莲买个上灶丫头秋菊。第三十七回赵嫂家十三岁女孩“只卖银四两”,第九十五回薛嫂领来的“乡里人家女儿”只值四两半银子,第九十七回春梅只“用了三两五钱银子硬买下一个十三岁的丫头”,给陈敬济。由此便见西门庆极其奢侈腐败,令人发指。 
  这是“性具”。当然其中“封脐膏”以及第二十七、五十一回写到令潘金莲“一味热痒不可当”的“颤声娇”(又名“闺艳声娇”)等是药物。这些都是辅助性药品,真正的性药是《金瓶梅》第四十九回所写:遇梵(胡)僧现身施药。 
  房中术似由道家原创,中国古代房中术强调,男女之道乃天地阴阳之道的精巧复制。荷兰汉学家高罗佩利用大量史料论证,中国的房中术远在汉代以前就已形成完整体系,在年代上早于印度密教经咒,应是独立起源,而非外来;相反,印度密教经咒却可能是在中国房中术的影响下发展起来,以后又回传中国,影响到隋唐以来的中国房中术。高罗佩《中国古代房内考》(李零等译)“译者前言”,上海人民出版1990年12月版。《金瓶梅》中的胡僧或许就是那回传者之一。令人感到滑稽的是,西门庆眼中的胡僧竟是个“阳具化”的形象:见一和尚,形骨古怪,相貌搜,生得豹头凹眼,色若紫肝,戴了鸡蜡箍儿,穿一领肉红直裰,颏下髭须乱拃,头上有一溜光檐,就是个形容古怪真罗汉,未除火性独眼龙。在禅床上旋定过去了,垂着头,把脖子缩到腔子里,鼻孔中流下玉箸来。 
  西门庆心中暗道:“此僧必然是个有手段的高僧。” 
  待胡僧到了西门庆府上的厅堂,他所见其桌子、椅子的造型,张竹坡借用《水浒》中人的话说:“一片鸟东西也。”(《红楼梦》秦可卿的房间摆设学此而走火入魔)胡僧“酒肉并行”,正好是李瓶儿生日,西门庆现成肴馔招待胡僧,四碟果子、四碟小菜、又是四碟果酒,其造型竟全是雌雄生殖器形态。 
  酒足饭饱之后,胡僧所施春药——中国古代的“伟哥”:形如鸡卵,色如鹅黄。三次老君炮练,王母亲手传方,外视轻如粪土,内觑贵乎拧!艘┯猛姓颇冢簧砣攵捶浚憾粗写翰焕希锿饩俺し肌S裆轿尥前埽吕室勾肮狻R徽骄袼僬狡铡2痪薪垦蕹瑁篮熳保唤哟游岷茫挂褂踩缜埂7每砥⑽福躺鲇址鲅簟0偃招敕⒑冢С遄郧俊9坛菽苊髂浚羯鷬ナ疾亍!  
  性具+性药=性科学?(2)   
  高罗佩以现代科学的研究成果证明,中国古代春药虽大多不含有害成分,亦无特殊效力,只有一般的滋补作用,但中国人对春药往往带有迷信和夸大的成分。 
  在“遇梵僧现身施药”之前,西门庆早从李瓶儿那里获得了“春意二十四解本儿”手卷,这是李瓶儿“他老公公内府画出来的”。潘金莲接在手中,展开观看,有词为证: 
  内府衢花绫裱,牙签锦带妆成。大青小绿细描金,镶嵌斗方干净。女赛巫山神女,男如宋玉郎君。双双帐内惯交锋,解名二十四,春意动关情。 
  金莲从前至尾看了一遍,不肯放手,就交与春梅道:“好生收在我箱内,早晚看着耍子。”西门庆不肯,要夺回还李瓶儿,金莲耍赖要“把他扯得稀烂,大家看不成”。西门庆被迫说:“你还了他这个,他还有个稀奇物件儿呢,到明日我要了来与你。”金莲道:“你拿了来,我方与你这手卷。”那“稀奇物件儿”就是第十六回写的“勉铃”。而“春宫图”手卷所绘无非是《红楼梦》中傻大姐认作妖精打架的故事——性行为方式。 
  西门庆本有“驴大行货”,现外有性具、内有性药武装,又有“可操作”性的行乐图作技术指导,那么,这位西门庆从此就有“合乎科学特别是合乎性科学的性生活”么? 
  实践证明,西门庆的性生活从此走向更混乱、更病态、更淫昏,更加肆无忌惮,远谈不上科学与健康。 
  在西门庆那里,对女性爱也好、恨也好,奖也好、惩也好,一切都付诸性行为。不过西门庆整个人在那疯狂的性战中,也几乎完全物化为一个活生生的阳具。第七十九回西门庆死后,水秀才就在那“暗含讥讽”的祭文中就将他写作一个“鸟人”了。   
  西门庆性战的战果1:一批女性的痛苦(1)   
  潘金莲是与西门庆做爱最频繁的女性,小说中明写的就有二十多次,其中写得最酣畅的大概要数第二十七回的“潘金莲醉闹葡萄架”。以性科学观念看,西门庆对女性的性敏感区了若指掌,而且是性挑逗的行家里手,但到具体实施时,却令人瞠目。如其不用手指,而是“先将脚指挑弄其花心”,继而“向冰碗内取了枚玉黄李子向妇人牝中一连打了三个,皆中花心”,他叫“投个肉壶,名唤金弹子打银鹅”,然后“又把一个李子放进牝中,不取出来”。这难道是正常的性挑逗?而其工作时的体式也异乎寻常。西门庆“戏把他两条脚带解下来,拴其双足,吊在两边葡萄架儿上,如金龙探爪相似”。但在挑逗之后,西门庆却故意进行“冷处理”。几经挑逗,兼有酒兴相助,潘金莲淫兴大作,西门庆“又不行事”,或“不肯深入”,“急的妇人春心没乱”,口中直叫:“急坏淫妇了”,“捉弄奴死了”。西门庆在自己一手制造的性饥渴的对手的呼唤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那呼唤,就使他永远处于居高临下的主动地位。用淫器(银托子、硫黄圈)使“那话昂健奢棱”,“暴怒”异常。待到做爱时,西门庆也是使尽解数。如此荒唐的性游戏,不在床笫,竟在大白天的花园中。连春梅都说:“不知你每甚么张致,大青天白日里,一时人来撞见,怪模怪样的”。张竹坡也斥之为“极妖淫污辱之怨”。如此凶猛的性攻击,真是所向披靡、无坚不摧。果然,如此做爱的结果是“妇人则目瞑气息,微有声嘶,舌尖冰冷,四肢收亸于衽席之上。西门庆慌了,急解其缚。向牝中抠出硫黄圈来,折做两截。把妇人扶坐半日,星眸惊闪,甦省过来。因向西门庆作娇泣声说道:‘我的达达,你今日怎的这般大恶,险不丧了奴的性命!’” 
  这是使用性具之“最佳效果”。前引第三十八回写到,即使是床笫能手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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