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巴金--巴金最后23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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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巴金--巴金最后23个春秋-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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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再见到我的老朋友吴,当然,也在纪念我在法国当留学生的这段难忘的经历!” 
  “哦,巴金先生果真是一位杰出的大师,他是把在生活中发现的一点一滴,都加工成真正文学作品的大师啊!”法国友人们都从巴金的故事里回到了现实。他们感到巴金在事隔50多年后再次出现在古老的巴黎,实在是一个奇迹。他的到来无疑会让那些从《家》和《寒夜》法译本中接触三十年代中国社情的法国读者们,有机会进一步了解古老的东方。 
  克朗西埃激动站起来向巴金祝酒,他说:“亲爱的大师、您的名字,您的作品,您的榜样,您的生活就意味着对正义和自由的热爱。从您年轻时代起,一种渴求而经久不息的激情指引着您的思想、作品和行动。用一句话来说,你是一位同旧的封建社会进行斗争的反叛者!” 
  宴会上所有人都鼓起掌来。掌声打破了大厅里的沉寂,巴金脸膛上也现出了欣慰的微笑,他好象刚刚从一场噩梦里回到现实,老人透过迷离的灯火,望着厅外的一幢幢古老建筑,这时他发现法国巴黎就在他的脚下。 
  “亲爱的巴金先生,”一大群法国作家都纷纷离座,来到巴金的面前举起酒杯,恭敬地敬了巴金一杯。为首的法国作家高举杯盏,对巴金也对所有在座的中国客人说:“我们衷心祝福巴金先生幸福,自由,期待您给中国,给法国,给全世界写出新的杰作!” 
  大厅里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巴金的眼睛湿润了。 
  巴黎,在迷茫的春雨中显得格外娇媚。 
  巴金一人伫立下榻的旅馆门前雨搭下,凝视着那些在雨中奔驰的各色轿车和打着五彩缤纷雨伞的匆匆行人,这时候他就会想起52年前自己初来巴黎的情景。他记得那时也是在这条街上,他呆然站在小客栈的门前,翘望着奔来驰去的小汽车。那时他和现在不同,只是个刚从中国来欧洲求学的穷学生,他对陌生的巴黎感到无所适从。巴金彷徨着,每天都从这条大街上经过,就象一个寻觅不到方向的盲人一样。 
  学生时代毕竟是艰苦的。初到巴黎的巴金,早饭后就匆忙离开旅舍前往大学里听课,他那时很喜欢读英文书,可是又没有钱购买。于是他只好在夜晚到图书馆去借阅,发现好段子他就动笔抄在练习本上。巴金那时心灵空虚,只有靠书本上的知识来充实。他的忧郁性格也许就是那时开始养成的。毕竟才23岁,巴金太年轻也单纯了。那时他天天在门前想着,我为什么要到法国来?中国不是很好吗?当初他从成都出来时,巴金决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鬼使神差地来到巴黎。从上海出来的时候,他曾对法兰西产生过特别强烈的向往。然而,如今当他真正来到巴黎,才感到一个中国青年在一个以法语为主要交流特点的城市里生存,竟然显得那么孤独和无奈。 
  灵台无计逃神矢, 
  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荐轩辕。 
  那时候巴金一人无事时,常会把鲁迅的《七绝·自题小像》,写在一张白纸上,悬挂在自己的床前。没事的时候,就会悄悄默诵着,以慰藉自己孤寂的心灵。 
  “巴金先生,莫非这里就是您当年住过的地方吗?”在沙沙的细雨中,几辆小轿车已经按照巴金赴法前商量的日程在开始行动了。负责接待巴金一行的是法国著名作家、法中友协主席贝热龙。他和巴金坐在同一辆车里,沿着雨中街道向前驶去。不久,长长的车队便离开那条喧嚣繁华的大街,驶进一条僻静而幽深的小巷。这就是巴金多年前就熟悉的地方——布朗维尔街。五十年前这里曾是巴金眼中较为繁华的大街,而今经过战争与数十年风雨沧桑的变幻,竟然显得那么破败与古朽了。 
  “对,就是这条街,就是这条小街。可是,我为什么就找不到当年住过旅馆了!”巴金走下车来,站在霏霏的牛毛细雨中,极力在雨中寻觅那些小街两旁的屋舍和小楼。旧貌尽管依稀,然而巴金却发现这条街上与记忆中的街道不同了。那些鳞次栉比的民宅,竟忽然失去了往昔的光彩,房舍的墙壁变得班驳暗黑了。破旧的铁皮屋顶上出现了陌生的补痕,他记得1927年他在这里住的时候,住的是一家临街的旅馆。那是个第五层临街的小窗子,时至今天仍然记在心里。可是,巴金老人感到感到奇怪的是,那幢黄色法兰西式小楼,竟然不知为什么再也寻不到了。 
  “巴金先生,您就是从这里开始写小说的吗?”贝热龙对这位中国老作家的经历非常熟悉,他是读过巴金《自传》绝无仅有的法国作家之一。正因为他多年始终在研究小说《家》的作者,所以贝热龙对面前这条狭窄破旧的街道一往情深,因为他知道这条小街的珍贵就在于五十年前,这里曾经为一位日后震憾中国文坛的作家巴金,提供过食宿和一处可以暂且栖身的写作之地。   
  布朗维尔——记忆中的街道(3)   
  “是,就是在这里。”巴金眼睛透过眼镜的镜片,努力搜寻着前面的一楼一屋,他希望把面前的古老街道与记忆中的街道进行对比,从而发现新的奇迹。他知道当年自己就是从前面这条幽暗的街口走出去,然后再拐过几条小巷,就到了那有名的先贤祠。他每天经过先贤祠的时候,心里都充满着万分敬意。因为巴金知道那里面安葬着他从小就敬畏的哲人,其中不但有著名作家雨果,还有先哲巨匠卢梭和左拉。巴金早在上海时,就读过这些人的著作与诗文,特别是那些让他迄今想起来仍有不灭哲理的文章,曾在他幼小的心灵深处产生过感情的冲激。 
  贝热龙也在为巴金寻觅从前住过的旅馆旧址。但是他们始终也找不到,便问:“巴金先生,尽管年深日久,可是旧房子总还会保留它那特有的痕迹吧?您为什么连一点影子也找不见了?” 
  “是啊,我也感到有点奇怪。”巴金从前对这条小街可谓了若指掌,每一家每一户,几乎都牢记在他心里。可是,事情毕竟过去了半个世纪。小街依旧,屋宇破败。他好象记得当年他每天清早和夜晚,都会轻车熟路地从这条街上经过,尤其是深夜,他从学校下课回来的时候天已交子时,街上一片昏黑。可他一个人竟可以不用手电筒就找到那家临街的旅馆,然后他爬上了五楼,到自己租的房间里吃宵夜。这时他可以从那敞开的窗口,隐隐听到从巴黎圣母院高大的钟楼上飘来的钟声。时至现在他耳里好象仍然可以听得到那在夜深时清晰异常的钟鸣。巴金老人对贝热龙说:“我记得每天夜里,就在这条街的某一房间,用一个旧练习簿去写我的小说《灭亡》。那就是我第一次写作啊!” 
  贝热龙有些困惑地望着仍然站在细雨中回想往事的巴金。他有些不解地问道:“用旧练习簿子写小说?为什么用旧练习薄?” 
  “是啊,这是绝对不会错的。因为贫穷,因为那时写作只是为着倾吐心里的感情,而不是为了发表。”巴金谢绝别人过来给他的头上加一把雨伞,老人始终希望以平民作家的姿态出现在人群。尽管他来到了这条名叫而朗维尔的小街上却找不到自己从前最熟悉的旅馆,但是巴金的心里仍是兴奋的。他现在毕竟已经站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了。巴金的思绪仍沿着自己的思路流淌,他喃喃地对法国人说:“我记得不会错,当时是我的朋友吴,在这街上的旅馆五楼给我租了房间。屋子是窄小的,窗户却整日开着,我记得下面是寂静的街道,偶尔才有寥寥几个行人通过,就象现在一样。我还想起街口有一家小咖啡店,我从窗户里可以望见人们在那大开着的玻璃门里进出。但我没有听见过酗酒或赌博的吵闹声。正对面好象是一所大厦,这古老的建筑,它不仅阻止了我的视线,还给我遮住了阳光,使我那间充满煤气和洋葱味的小屋变得更加阴暗了。可是现在我不明白,当年那幢大厦为什么忽然变矮了?” 
  “巴金先生,这条街上哪有什么大厦呀?”贝热龙听了有些发笑,他指指街旁那些黑黝黝的小楼说:“您也许记错了,三五层的楼在这里是很多的,也许您就把五层楼当成了什么大厦吧?我可以肯定地说,那时候先生在这里生活一定清苦,因为在冬天您见不到充足的阳光,所以才有前面有一座高楼大厦的感觉,是吧?” 
  巴金在法国友人们的簇拥下,继续沿着那条小街向北走来。他仍然坚信这里会发生奇迹,最终他会找到当年那幢大厦。他接过贝热龙手里的雨伞,深一脚浅一脚的和法国友人向前寻去,一路上老人和贝热龙等人继续谈着往事:“我那时的生活是单调的。每天上午到那残留着寥落枯树的卢森堡公园去散步,晚上到学校补习法文。白天就留在家里看书。我在屋里翻阅那些别人不读的书本。常在一阵难堪静寂以后,思索和结构我的作品《灭亡》,我以后才明白我为什么能成为作家,作家就是个闲人的职业啊!” 
  “您是说写作成功应该感谢寂寞的生活?”贝热龙和法国同行都对老人的感叹颇有同感。因为他那富有哲理性的语言,全是发自巴金多年的思考与总结。 
  “是啊,寂寞可以产生智慧。”巴金凝视着沙沙细雨中的暗灰色楼房,心里在捕捉着从前的痕迹,他说:“那时候,晚上11点钟过后我就回到五楼房间里,点燃了煤气炉,煮茶来喝。这时圣母院的钟声就响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很容易产生形象思维,痛苦又继续来折磨我了。心里就像被刀割着一样痛。那不能熄灭的烈焰又猛烈燃烧起来了。为了安慰我这寂寞的心,便开始把我从生活里得到的一点东西写下来。每晚上一面听圣母院的钟声,一面在练习簿上写点类似小说的东西,这样在三月里,我就写成了《灭亡》的前四章。” 
  细雨越下越大了。 
  小街上坎坷破败的青石街面积起了一洼洼雨水。所有陪同巴金来朗维尔街上寻找旧踪的法国友人,都凑近了白发老人,大家又一次被巴金的话打动了。他们都感到巴金虽是一位话语不多的人,可他旧地重游时,心灵封闭的门竟然悄悄地开启了。 
  “《灭亡》就是在这条街上诞生的吗?”法国友人都感到惊讶。他们谁也无法把面前这破旧的小巷与这位享誉国际的中国作家处女作联系在一起。 
  “不不,那是我第一次写小说,在这里也是写写停停。”巴金说:“后来因为出了点意外,我就把没写完的小说搁起来。直到8月巴黎各报上发表了消息,知道我敬爱的那个鱼贩子,也就是《灭亡》序里说的那个“先生”,他和同伴都被烧死在波士顿查尔斯顿监狱里,我才又从破书堆里翻出了那个练习簿,继续去写《灭亡》的十七,十八两章,以后又连续写了第五,第六,第十,十一,十二共五章。可是,小说还是没有写完。不久,我就被一些经济学占去了时间,我要用全副精神去读克鲁泡特金的著作,尤其是《伦理学的起源及发展》,我开始翻译它,为了翻译我又不得不读柏拉图、亚里斯多德诸人的著作。我甚至读熟了《圣经》。这时候,我已经不去注意那部没写完的小说了。……”   
  布朗维尔——记忆中的街道(4)   
  雨中的小街静极了,巴金发现在如麻的雨幕中,间或有几个行人经过。他好象又回到了青年时代,好在后来随行的法国友人,仍然在到处寻找巴金说的旅馆。尽管巴金几次主张回去,可是法国友人却一定要让巴金满意为止。最后,天色暗了下来,终于在法中友协工作人员雷诺的指引下,找到了当地的老住户,才找到了巴金从前住过的旅馆旧址。原来,当年巴金下榻的旅馆,就在布朗维尔街的另一端。巴金在众人簇拥下来那早已改建的旧楼前面,他总算看到了那幢灰褐色的小楼。巴金爬上木楼梯,他发现当年住的房间还在,小窗也仍然洞开着,只是房间里再也找不到他从前写作时的温馨与寂静了。 
  “时光过得真快啊!”细雨沙沙,小街岑寂。巴金伫立在布朗维尔大街上,望着那有几分陌生的楼宇,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感叹。他意识到自己在中国的52年春秋,就与面前这条古老破旧的小街一样,都在悄悄地发生着意想不到的变化。   
  “处女作”诞生地(1)   
  巴黎之夜。 
  美丽的塞纳河水在入夜后发出哗啦啦的轻响。巴金住在宾馆里无法安眠,这次前来法国访问,巴金的日程安排得非常紧凑。在短短十几天的访问中,他参加了巴黎第三、第七和第八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座谈会。让老人感动的是,那些外国留学生不仅对他的《家》和《寒夜》十分稔熟,而且还读过他解放后在中国写的数百篇文章,特别对他当年在朝鲜战场写的小说和散文,以及“文革“后他发表在香港《大公报》上的随笔,也大都耳熟能详。为了更多地接触法国读者,巴金和他的代表团还来到了蒙马特尔附近的皇后街,这里有一家名叫弗纳克的中国书店,他在这里第一次和法国读者们面对面地对话。让巴金心里高兴的是,当法国读者向他询问最满意的一篇小说是什么时,老人竟然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最喜欢的小说是《杨林同志》!”顿时,法国学生们都对他报以热烈的掌声。谁也没有想到以一部《家》名噪海外的巴金,居然会把一篇在外国人眼中十分普通的短篇小说,当成了自己的荣耀。巴金自己心里清楚,他确实非常喜欢《杨林同志》。这是因为当他想起这篇字数不多、但却凝聚许多心血的小说,与那些牺牲在朝鲜战场的无名英雄紧密连系在一起的时候,他和心就有一种莫名的激动。 
  夜深了,巴金忽然翻开随身带到巴黎的一本《巴金自传》。他从书中发现了《谈《新生》及其它》一章,这让他想起下午去过的那条小街。他决定在法国寻找自己写作的起点,布朗维尔街只是起点,他还要继续寻找下去,只有重温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才会更激发老人的写作热情。巴金戴上了眼镜,书中的句子便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一九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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