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抱着脑袋左躲右闪,还以为曹操被刚才那一击打傻了,高声喊叫:“仲康,主公疯癫啦!快抱住他!”
许褚拨开迎面飞来的竹简,扑上去将曹操紧紧搂住:“主公!您清醒清醒!清醒一下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曹操拍着许褚的肩膀兀自大笑,搞得披头散发,鼻血还往下淌着。
这不是魔障了嘛!许褚毛骨悚然,又是恐惧又是寒心,用力摇晃曹操肩膀:“主公清醒清醒!你不能有事啊!三军不可无帅,你疯了我们指望谁啊……主公啊……呜呜呜……”九尺高的汉子咧着大嘴哭开了。越是直性汉子越重感情,许褚这边一哭主公,任峻那边跟着哭舅爷,荀攸、郭嘉也是黯然神伤。
哪知曹操笑了片刻,忽然清醒过来,摸着许褚的背道:“你们哭什么呀?”
郭嘉怵生生挪过来,抚着他胸口:“您这失心疯好了?”
“呸!胡说八道,谁他妈失心疯啊?”曹操推开诸人回到案边,又露出一阵神秘的微笑,“我有破袁绍箭楼之法了。”
“啊?!什么办法?”
曹操并不作答,信手抽出一张绢帛,提起墨笔作起了画。他画了辆四轮子车,跟军中的辕车很相似,但是上面又画了一个架子,用横轴穿了块大木板,一边高一边低,后面的部分像个大勺子,前端还拴着许多长长的绳子。
郭嘉第一个反应过来:“这是……把重物抛射出去的战车吗?”
“奉孝果然聪明。”曹操大作已就,抹抹鼻血解释道,“这玩意就是在木架上横一根轴,轴中间穿一根韧性较好的长木杆,杆的后端结上一个大皮囊,前面一端绑上百十条绳索。用的时候把大石头放到皮囊内,选百十名有力的兵卒各执一条绳子,听号令一齐用力猛拉,这样就可以把石头抛射出去。”他说完这番话,见除了郭嘉其他人还是一脸懵懂,他便拿起一卷竹简,用东西把它垫起来,一头高一头低,又在低的那面放上一块石砚,点手唤许褚:“你来拍一下这边。”
许褚的力道自非曹操可比,又是个实心眼,抡起巴掌狠狠往下一拍——那砚台嗖地一下飞了起来,竟弹到大帐外面去了!
“就是这样。”曹操手捻胡须一脸得意,“一个砚台尚且如此,若是百余斤的石头又当如何?木头箭楼再结实,三两下也能击个粉碎。”
砚台飞出溅了诸人一身墨汁,但谁都没有在意,完全沉浸在曹操的设计之中。任峻看得两眼发直:“妙哉妙哉,这东西一定厉害,不但破箭楼能用,以后攻城也用得着啊!”
荀攸也啧啧连声:“传说范蠡辅保越王勾践之时造过一种机车,可将十二斤的东西打到二百步以外。后来秦汉之际步骑大盛,种种战车相继绝迹,后人也不知晓了,主公画出来的应该就是那东西吧。主公之计与古之先贤不谋而合,佩服佩服……”
郭嘉更会拍:“范蠡之机不过能发十二斤,主公这东西打出上百斤都不费力气,更胜古人!妙极妙极,干脆就叫它‘发石车①’吧。”
“发石车?这名字倒也有趣。”曹操拿定主意,“官渡以西汴水河岸正好有山林,又在咱们大营背后。速速传令下去,挑选五千兵卒到那里采集木料、石料,然后多画几份传至各营,叫他们照着样子造,如果麻烦就用辕车改造,每个寨子至少准备四辆。不过得藏在帐篷里秘密制造,不要让敌人发觉。等都做好后,听我统一调遣。另外再去找鲜于辅问个清楚,现在谁给袁绍押粮,走的是哪条路。袁绍叫我吃了这么多天苦,我得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经过一番布置,曹军开始大规模制造这种发石车。从箭楼上看去连营之内死气沉沉,没有人敢出来,其实帐篷里热闹得很,锯木头的锯木头、搓绳子的搓绳子,不过是短短五天的时间,各个营寨的战车都已准备妥当。
到了第六日凌晨,天才蒙蒙亮,曹营将士便按照计划把发石车都推了出来。通过长期的观察,曹操已摸准此时正是袁军换岗的时候,熬了一夜的弓箭手正要撤下,而下一班的人还没有到来。那些昏昏欲睡的袁兵看到敌人弄来一堆稀奇古怪的辕车,上面都立着架子,还绑着一柄“大勺子”,勺里放着一块块大石头,朝外的那头却乱七八糟绑满了绳子。袁军摸不清他们想干什么,有些人懒懒散散放了几箭,更多的则是抻着脖子看热闹。转眼间,自曹营各个帐篷中闪出一大堆举着盾牌的兵卒,跑到车前每人抓住一根绳子,接着各个帐口又立起一面面战鼓。
袁军隐约感到情况不太对,赶紧弯弓搭箭,可是箭还没射出去,对面先响起了一阵鼓声。这鼓声一响,曹兵抛弃盾牌,双手猛拽绳索——耳轮中只闻“嘿”的一声呐喊,袁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见磨盘大的石头朝自己飞了过来!
那些石块小的几十斤,大的近百斤,每辆车都由八十个棒小伙子拽绳发射,要是叫这东西击中岂是等闲?霎时间阵阵巨响惊天动地,飞沙走石尘雾茫茫!不少箭楼被砸得粉碎,上面的弓箭手不是摔死就是被砸成了肉饼,哭爹喊娘声响成一片。还有大半没被击中,但土山本就是临时堆起的,一砸之下当即塌陷,那些箭楼倾斜欲倒,又被扬起的灰尘完全笼罩。袁兵有的四仰八叉,有的坠下楼去,有的失了弓箭,有的迷了眼睛,有的昏天黑地不知该往哪儿还射。
曹操毕竟是第一次用这东西,不知效果如何,特意命各车拉开远近不等的距离,尝试大小不同的石块。这一击过后大家摸到了规律,马上调整位置,后营的兵士也疾速搬来石块填补,不容敌人缓歇又是一轮攻击。巨石撞击的声音震耳欲聋,激起的尘烟弥漫起数丈高,眼前灰蒙蒙一片。刚开始曹军还看得清敌人在哪里,后来什么也看不见了,干脆铆足了劲乱发吧。
二十余轮猛攻过后,曹操下令停止,四外还回响着那震人魂魄的声音。一阵西风过后,烟尘慢慢吹散,才看清那连绵的土山几乎夷为平地,到处都是碎石头、破木头、抛弃的弓箭、血肉模糊的尸体,竟无一个敌人生还!
曹操全没估计到这玩意竟有这么大的威力,赶紧传令乘胜追击。曹营寨门打开,几十辆发石车推到那片稀烂的土山边,就地取材继续进攻,再往前就是袁绍的连营了。袁军将士早就被巨响惊醒,还没弄明白出了什么事,庞大的石块就铺天盖地下来了!噼里啪啦一阵阵巨响,辕门也毁了、寨墙也塌了,列于前面的营帐砸塌十多座,好多人糊里糊涂丧了命。肃穆整齐的大营乱得像捅了马蜂窝,所有人都抱着脑袋乱跑,不晓得曹营用的什么战车,大声喊叫:“霹雳来了……”
好在袁军人多势众,又休养多日,加之中军前营乃是张郃、高览亲自统领,只乱了一阵子便集结好了队伍,弓上弦刀出鞘,长枪大戟一涌而出,再往对面看去——曹操已带着队伍撤了,寨门紧闭准备充分,这还怎么打?
原来是曹操受制于袁绍,现在变成袁绍受制于曹操了。而鲜于辅详细讲述了袁绍的粮道,摸清情况后,曹操当晚就派徐晃、史涣率领骑兵奇袭延津以南,截杀了袁营押粮的韩猛,并将千余车粮草全部付之一炬!消息传来,袁军士气大挫,又惧怕曹操的“霹雳车”,再不敢以连营相逼,连夜兵退二十里重新下寨,又恢复到原先的对峙。
就在曹营危机解除之际,又有两个好消息传来。曹仁闻知韩荀率部偷袭许都,即刻从汝南赶回,星夜跋涉往返奔袭,终于在鸡洛山(今河南密县东南的径山)堵截住了敌人。两军一场混战,曹仁身先士卒冲锋在前,诛韩荀于乱军之中,许都有惊无险逃过一劫。
另外连曹操做梦都想不到,出世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孙策竟在广陵栽了一个大跟头!射阳县匡琦城一战,陈登亲自击鼓舍生忘死,大败江东十倍之众,又在陈矫的帮助下巧布疑兵,宣扬曹操救兵已到,将孙策逼回了江东。扈质也在徐宣等指引下扫平了淮西县的叛乱,东南之危也解除了。
瞬息万变战局又回到了原点,曹操大难不死挺了过来,而且三军气势大振,似乎稳扎稳打就有希望击败袁绍。可一派欢腾的曹营中,只有曹操、荀攸等少数人知道实情,以后的仗恐怕更艰难,因为粮草已即将耗尽……
第十五章 夜袭乌巢,一举扭转战局
【苟延残喘】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十月,北方寒冷的冬天又到来了。凛冽的西北风把树木、百草吹残,官渡的荒原上一片悲凉肃杀之气。曹军连营的帐篷被寒风吹得呜呜作响,白天全心御敌倒也觉不出什么,到了夜晚寒露冰霜一来,兵卒们被冻得瑟瑟发抖,有些人冷得睡不着,守着炭盆、火把,搓着手脚取暖。中原士兵不及河北士兵耐寒,战斗的优势又开始向袁绍一方转移,更加可怕的是,经过将近一年的对峙,曹营濒临断粮!
为了挽救危机局面,曹操命屯于成皋的夏侯惇、屯于阳翟的曹仁把富裕的粮食全部转移到官渡,又分派兵士挖野菜猎禽兽,甚至下令军中每天仅供一顿饭。但这些措施于事无补,还是撑不了几天。
曹操身着一件簇新的战袍,昂首阔步巡视大营,检查各处的防务。他心里虽急得火烧火燎,但表面上却还是气定神闲,一举一动故意装得谈笑风生慢慢悠悠。将乃兵之胆,兵乃将之威,遇到危机主帅若是慌了,那满营的兵将也就乱了。所以他还得强打精神鼓舞士兵,驱逐大家的恐惧不安,尽量让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的身影。
仔仔细细巡视一周之后,曹操没有回营,而是倚在辕门眺望那阆阆无垠的荒原。冬季天黑得早,才到戌时就已满目夜色,寒风阵阵冰凉透骨,许褚劝了好几次,他就是不肯回帐休息。此时此刻曹操的心情也好像这黑夜一样死寂,寻不到任何光亮,只是靠毅力支撑着没有退缩。
战争永远不仅仅是沙场上那点儿事,更多的是后方财力的对抗。豫州、兖州都处于中原之地,十几年来战乱不息灾害连连,所遭受的破坏远比河北地区严重得多,虽然曹操兴屯田安百姓,但粮食产出不是三四年间就能完全改观的。地盘没人家大、人口没人家多、土地又比人家贫瘠,粮食补给成了袁绍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战场上任何困难都可以设法解决,唯独没有粮食就只能坐以待毙,等战马杀完了、树皮扒光了,逼到人吃人的时候,恐怕再忠实的将士也要自谋生路。到那时曹操很可能就像吕布一样,被自己人绑着当做投诚的礼物押往袁营,临死前还要饱受袁绍的责难和侮辱!英武半世的当朝三公岂能受辱于人?曹操已经想好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甘愿拔剑抹脖子,那样好歹还算是自刎殉国……
“主公,您在这里呀!”郭嘉颠颠跑了过来,“难怪跑遍了大营都寻您不见,原来在辕门。”
“嗯,我想看一看风景。”曹操自己都觉得难圆其说,这茫茫一片黑,又有什么可看的。
“风景虽好,只是西北风太紧,您别着了凉,还是回大帐休息吧。”郭嘉明知他心里想些什么但就是不提,现在已没有任何办法,说出来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曹操点点头,可依旧没有移动半步。回去又怎么睡得着?独对孤灯心烦意乱,倒不如跟守门的卫兵站在一处,心里倒也清爽些。郭嘉脱下自己的裘衣,披到他身上:“对啦,刚刚有使者来报,曹洪将军已在数日前自宛城拔营,要到官渡与咱们会合,如果日夜兼程今夜就要到了。他营里还有些粮食,或许能帮帮咱。”曹洪本是防御刘表的,但新近得讯,荆州长沙太守张羡造反,刘表忙于平叛,顾不上曹操了。其实仗打到今天,刘表来不来捣乱也是这样了,曹洪干脆带着所部三千兵北上,意欲助曹操最后一搏。
曹操心里清楚,凭曹洪那点儿粮食,匀给此间三万大军也不过是再苟延一两天,如今生死命运都已沦落到按天计算了。他忍不住想感慨两句,却见郭嘉把裘衣给了他,自己却冻得搓手跺脚,关切地问道:“你这单薄的身子,跟个窈窕妇人似的,衣服还是自己穿吧。”说着话便解开裘衣。
郭嘉其实是故意这么干的,装作瑟瑟发抖,却推开曹操的手说:“主公在这里坚守辕门看风景,天寒地冻多一层是一层。”
“那你快回去歇着吧,这天太冷了。”
郭嘉却道:“主公不休息,我也不休息。大不了冻死在这里,也算是为主尽忠了。”
曹操扑哧一笑:“你呀,鬼主意就是多……那咱都回去吧,不过你和公达得来陪我。”
“军师染了点儿风寒,还是我陪着您吧。”郭嘉再不推辞,接过裘衣重新穿好,“再难也得注意身体,兴许明天袁绍就撤兵了呢。”这不过是安慰人的话。
曹操点头不语,带着郭嘉、许褚迈步往回走,穿过前寨的几道营房,缓缓来到灯火黯淡的大帐。还未进门,忽见王必一瘸一拐跑了来:“主公……主公……”
“你箭创未愈,不好好在后营休息,跑来做什么?”
王必捂着大腿道:“有斥候来报,后面来了一哨人马。”
“是子廉的队伍到了吧。”
“不对啊,那帮人是从东南方向来的。”
“东南?!”曹操顿生诧异,“宛城发兵当从西南而来,不可能从东南绕一个大圈子……走!带我亲自去看。”
一帮人疾步来至东南后寨的辕门,但见远处隐隐约约显出许多火把,行进的速度却很缓慢。这固然不是曹洪,但这样的移动速度也不像是奇袭的袁军。莫非是地方上的山贼草寇?似乎也不大可能,哪有草寇敢明目张胆来闯官军大营。有斥候往来不停飞马探报,这支队伍已越来越近,其中好像夹杂着许多车辆,黑乎乎的不知是敌是友不敢靠近详查,只隐约看见一面“李”字大旗。又过了片刻,忽有十余骑追着斥候一并而来。辕门谯楼上的士兵立刻张弓搭箭,大声喝喊:“不许靠前!什么人?再过来放箭了!”
“别放箭别放箭……”那十余骑竟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辕门附近,仰着头冲谯楼上喊叫,“奉我家李将军之命前来送粮!请速速禀告曹公。”
曹操在辕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又见这帮人玄色布衣黑帕罩头,全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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