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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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 第2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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狻!

徐宣自给曹操行过礼就在一边站着,直听到此处才插话:“季弼所言差矣!子曰‘君子不器’,巫医、百工、庖厨、倡优之流,绝非士大夫所属。华佗不行正道之事,反钻研方术伎俩,岂不是本末倒置?季弼如今身为幕府掾吏,不向主公荐举大才之人,怎么偏偏提此左道倖进之徒呢?”他与陈矫虽都是广陵人,又皆在陈登帐下效力,共事多年却甚是不睦。官渡之战时一个借兵曹军,一个平叛海西,都为击退孙策立过功劳,才能也不相上下,就是互相瞧不顺眼。

陈矫是个洒脱俊逸之士,言谈举止比较随便;徐宣却是刻板教条之人,以德行方正著称,两人性格宛如针尖对麦芒。今天徐宣当着曹操挑错,陈矫哪里肯依,反唇相讥道:“在下举荐华佗乃为明公身体着想,哪里扯到这般大道理?徐宝坚啊徐宝坚,你真是人如其名,坚得这般不通人情!”

徐宣正色道:“君子之人不可妄言,你讥讽我名也忒过分了。”

“难道你不曾到处传扬我的家事吗……”

曹操久闻二人不和,却没料到沾火就着,眼见徐宣脸色凝重正襟而立,陈矫满脸绯红渺目侧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打了个圆场:“宝坚之言虽是正理但未免过苛,其实喜好岐黄之术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可以治病救人嘛。人生在世祸福莫测,就比方他陈元龙,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连江东孙策都被他挡回去了。哪知只因爱吃几口生鱼,就把一生葬送啦!”

正说话间王必进来报事:“启禀主公,列位大人前来赴宴,已到大门口。”

“哦,快快有请。”曹操忙起身,带着陈徐二人下堂。杜畿、刘晔、仓慈等新来的掾属都在院子里站着,见他出来赶紧一齐行礼。曹操挥手叫他们平身:“少时宴客你们也不要回避,我命人在院子里设摆桌案,你们随便聊聊,日后共事也当互相了解。”

“谢主公赐宴。”众人异口同声。

曹操刚要走,又见曹丕也站在人堆里:“你怎么也在此处?”

曹丕出列道:“回父亲的话,植儿去寻丁家兄弟了,冲儿玩了一天这会儿回去睡觉了,彰儿嚷着出去骑马,我不放心叫子丹兄陪着他去了……”

“我没问他们。”曹操一瞪眼,“我说你怎么不在后面念书,跑到这儿胡溜达什么?”

“兄弟们都不在,孩儿便与刘桢、阮瑀他们讨论诗文,听见外面人声嘈杂,所以过来瞧瞧。”曹丕边说边往后退。

“别走了!为父宴客,你留下来跟着支应吧。”

“唉!”曹丕总想在人前露脸,这次总算如愿了。

幕府门前车水马龙,应邀的诸位大臣已自行按朝班排好了次序,自司徒赵温以下共来了三十多位,个个衣裳齐整冠履端庄,拱手寒暄如沐春风。曹操率领众掾属出来迎接,每个人都是再三揖让才迈入府门——在曹操家他们敢不客气吗?

这会儿阖府的家丁仆僮也忙活开了,设摆桌案搬运酒坛,另有些乐工安置编钟瓦缶丝竹管弦,预备着伴宴。曹操一把拉住司徒赵温:“来来来,赵公与我一同上座。”

赵温乃蜀郡成都人士,早年初入仕途曾有狂言:“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以后几十年官升得倒是很快,自西京时期就已位列三公,不过当初有李傕、郭汜乱政,如今是曹操独揽大权,飞是飞不起来了,只能老老实实伏着。他年近七十,这些年当幌子也当出心得了,加上一嘴软绵绵的蜀中口音,说起话来珠圆玉润:“曹公是主我等是客,老朽不敢以客欺主啊!”说罢也不等曹操再让,一屁股坐到了东首头一席上。他算给别人做了样子,后面孔融、华歆、王朗、郗虑、耿纪、荀悦、周近等都依次坐了,唯有荀彧坐镇中台没有来;西边倒不那么拘束,丁冲、董昭都是曹操心腹,另有黄门侍郎张昶、议郎金旋等关西籍贯的人陪着段煨、韦诞入席,即将赴任的邯郸商也插到了中间。至于幕府的众掾属不过是沾沾喜气,在院子里为他们另外列席。唯有曹丕是个稀罕物,左右都靠不着,在廊庑之下设了个独座,倒是里里外外都能瞧清楚。

曹操当仁不让坐了主位,吩咐动乐开宴,又一眼打见贾诩在堂下与许攸同坐一席,赶紧招呼刘岱:“把贾文和请到堂上来,他是当过尚书令、执金吾的人,又是凉州籍贯,理应与段将军他们同列。”

少时饭菜如行云流水般拜上每个桌案——五味脯(五味脯、八合齑,汉魏时期著名的菜肴。五味脯,是用牛、羊、鹿、野猪、家猪的肉脯制作的主菜;八合齑,是用蒜、姜、橘、梅、栗黄、粳米、盐、醋一起捣碎制成的佐餐酱汁。中国在汉末时期还未出现“炒”的烹饪方法,多以蒸、煮、烤、腌制菜品为主,而且一般配有佐餐的酱汁,与西餐饮食颇为相似)、八合齑、青蔬果菜,另有西域使者进贡的葡萄、青州诸将献来的鳆鱼,饮的是赊店陈酿、浓香老醪;丝竹乐工各司其能,单演阳春之曲,真是钟鸣鼎食,富贵无边!

《礼记》有云:“夫礼之初,始诸饮食。”幕府平日饮食倒也寻常,今天可特别费了一番心思。酒食菜品确是一流,无奈寡宴薄饮无人谈笑。西边大多是有差事之人,低声嘀咕讨论关中局势;东边都是摆模样的官,正襟危坐无话可谈,只一个孔融随随便便;至于堂下那般掾属更不敢随便多言了。曹操平生喜欢吃鱼,这会儿却也提不起兴致,只要一伸筷箸就想起陈登腹中那两升虫子,索性举起酒来没话找话:“伏国丈与杨公怎么没来啊?”

众人听他提起伏完与杨彪,还以为他有意责难,赵温干笑道:“伏国丈这几日犯了痰气,卧于病榻来不了;杨大人还是足疾的老毛病,出门不方便。他们未来还望曹公见谅。”

伏完患病是真的,杨彪的足疾可是自罢免太尉之日就有了,乃是不问世事的借口。曹操也懒得计较这么多,只道:“最近时令不好,侍中刘邈卧病在床,我那妹夫任伯达也病着呢。”刘邈也算是曹操的恩人,虽然在玉带诏之案时闹了些别扭,但曹操还是挂念老人家的,如今年逾古稀,也是快入土的人了。至于任峻的病也不轻,最近连屯田的差事都不得不放下了,曹操请御医为他治病,又将其转任为长水校尉,让他留在许都安心休养。

只说了这么两句又冷场了,曹操干脆叫曹丕上来给列位大人敬酒。诸人哪敢劳烦这位曹大公子,真有几位朝廷大员不顾身份避席还礼,倒把年纪轻轻的曹丕弄得一脸尴尬。曹操见这帮人实在无趣,灌了盏酒道:“今日老夫设宴,一为酬劳列公辅保朝纲劳苦功高,二也是因南征荆州向大家辞行。这般冷清成何样子,谁能吟首诗歌助助酒兴?”

众大臣被他说得面面相觑,却无人敢于站出来。曹操索性一摆手:“既然如此,先叫我府下的掾属抛砖引玉吧。繁休伯、路文蔚,你们打这个头阵如何?”

繁钦就坐在堂口,闻听召唤与路粹对望了一眼,赶紧出席跪倒:“启禀主公,我等行文录事多年,这把年纪也没有什么别致的才情,且叫年轻人出来显显身手吧。”他说的年轻人是新近入府的阮瑀与刘桢。他们才二三十岁,却皆以诗文见长。曹操素爱附庸风雅,将他们由书佐(书佐,公府一般的文书佐官,地位在掾属、令史以下)提升为记室(记室,全名为记室令史,是三公、大将军身边专职草拟表章的,地位较书佐要高),拿着令史一级的俸禄,却很少草拟表章,多是陪着曹丕等公子吟诗作赋。

“也好……”曹操莞尔,目视刘桢道,“公幹!你小子快快作出一首为列公助兴,难道还要老夫下去拿你吗?”

刘桢为人诙谐又甚好卖弄,满心要酝酿一首佳作,听见招呼却不肯出列,笑嘻嘻拱手道:“请主公恕罪,在下一时不济,还要再思量思量……不过元瑜兄是文思泉涌之人,且叫他打头阵吧!”他又把这贴膏药粘到了阮瑀身上。

曹操嘿嘿直笑:“不愿第一个出来又不直说,你小子心眼还挺多的。那元瑜就来作一首,少时他若不及你,老夫命人灌他酒。”

阮瑀无可奈何只得离席上堂,给在座之人作了揖道:“敢问主公,要一首何等题材的?”

“今日非是会文,不过为列公佐酒,哪有这许多讲究?你随便作出一首便是。”

阮瑀心中暗想:今天这般阵仗,不知又要作出多少诗文。我是头一个被点将的,若是上来就铆足了劲,刘桢的诗再精彩也品不出滋味了。倒不如规规矩矩作上一首应景的,但求中庸也好做人……想至此手捻胡须慢慢吟道:

〖阳春和气动,贤主以崇仁。布惠绥人物,降爱常所亲。

上堂相娱乐,中外奉时珍。五味风雨集,杯酌若浮云。〗

“不错不错……”华歆就是个老好人,第一个开口称赞。他一说话别人都跟着响应,叫好声一片,气氛马上热闹起来,曹操也点头而笑。

群声嘈杂之中,孔融提高嗓门嚷道:“不好不好!这等平平淡淡的东西怎能说是佳作呢?”

老先生挑刺本不该辩白,但阮瑀只当是逢场作戏哄曹操一乐,便斗胆走到孔融面前:“敢问孔大人,在下这篇哪里不尽如人意?”

“从头至尾皆不如意。”孔融吃了尊酒,微笑道:“先说这第一句‘阳春和气动’,敢问元瑜,现在是几月天呢?”

“大人指摘的是,不过咱们作诗之人图的是意境,今日大家欢聚一堂共赴盛会,岂非人情暖过春意?”阮瑀振振有词。

“也罢,老夫且饶你这一错。”孔融乐呵呵还有话说,“第二句又是什么‘贤主以崇仁’此言谬矣!所谓贤主乃是当……”

华歆听这话头心怦怦直跳,孔融竟要把“贤主”是曹操还是皇帝分辨明白!他赶紧举起酒来,不待其把“当今圣上”说出口,便起身敬酒:“列公请饮……”他是个老滑头,第一个先敬丁冲。丁幼阳这醉猫就是贩夫走卒敬的酒也要喝,随即嚷道:“来来来,诸位同饮!”众人纷纷相敬乱了半天,硬是把孔融后面的话给盖下去了,等到人声稍歇,只听了后半句:“这‘五味风云集’说他做甚?难不成你要把佳肴写个遍?若容你再编下去,只怕‘海阔鳆鱼跃,葡萄满堂飞’都要出来了!”这话逗得大伙直笑。

“古人曰‘五行配之五味’。故烹饪者,做熟也,调和五味之谓也。此中大有深意,老大人岂能不知?”阮瑀背着手有问必答。

“牵强啊牵强……”他二人还在你来我往争论不休,忽听身后有人赞道:“好字!真真妙笔!”原来韦诞能写一手好字,在西州颇得人喜爱,他又年纪轻好卖弄,在阮瑀吟诗之际找刘岱要了一大张蔡侯纸(蔡侯纸,即东汉蔡伦造纸术制造的纸。中国造纸术发明虽早,但使用并不广泛,东汉仍以竹简、绢帛、羊皮等为主要书信载体,做工精细的纸张是很宝贵的),随着词句就写了下来,这会儿举起叫大伙观看,众人无不赞誉。

“请曹公过目……”阮瑀接过纸来,快步捧到帅案前。

曹操定睛观看——这幅篆字写得铁画银钩一般。虽不及那位大名鼎鼎篆字名家梁鹄,但年纪轻轻有这样的笔法也很不凡了。曹操连连颔首,赞道:“后生可畏啊……若是再加勤勉,日后之造诣不可限量。”

“多谢明公夸奖!”韦诞这小伙当仁不让。

“这幅字老夫收下了。”曹操招手唤刘岱,“你去叫人取一条玉带赠予韦公子,权作交换之礼……哦,再拿些绢帛笔墨赠予元瑜。”

刘岱也跟着凑热闹道:“我替主公拿个主意,搬一箱子绢帛过来,后面不知还要作多少诗,干脆一并赏了吧。”

“好好好,由着你去办!”曹操这会儿高兴,干什么都行。

曹丕看得眼热,突然有了主意——我若也在人前作首诗,岂不是人人夸奖,父亲也要高看我一眼?随即也道:“烦劳也给我拿卷书简来。”他不敢公然夸口,打算先酝酿酝酿,写出来再说。

刘桢早在堂下准备好了,待阮瑀出来,还不忘客气客气:“多谢兄长口下留情,给小弟留余地了。”大步流星迈上堂道,“诸位大人,在下也有了一首,请大家指点!”说罢甩起大袖边歌边舞:

〖鸣鸢弄双翼,飘飘薄青云。

我后横怒起,意气凌神仙。

发机如惊焱,三发两鸢连。

流血洒墙星,飞毛从风旋。

庶士同声赞,君射一何妍!〗

他不到三十岁正值韶光,又生得相貌英俊,长袖善舞衣袂翩翩,时而摇摆仰俯,时而状若射鸢,真真精彩绝伦,引得堂上之人无不抚掌欢笑。曹操正喝了一口酒,听到“发机如惊焱,三发两鸢连”不禁“噗”地一口全喷了出来,继而仰天大笑——这小子何等伶俐?袁尚、袁谭兄弟阋墙,老夫要的正是箭射两鸢啊!

“好!”西首众人又举起幅字来,乃是黄门侍郎张昶所书。想那张家父子两辈子的狂草,这般家学凤舞龙飞一般。曹操双挑大指:“诗好字更好,妙哉妙哉!”

张昶已是年近七旬之人,站起来谦虚道:“老朽献丑,诸位实在过誉。若先父、家兄在世,不知比我这两笔强多少!”这倒是实情,他父张奂张然明,不但仗打得好,草书也是一绝;而他兄长张芝下笔如神天下无双。张昶也有几下子,却远不如父兄,不过是张奂、张芝都死了,显出他的本事来了。

段煨那老兵痞就坐在张昶身旁,一把拉住他手道:“老兄弟,这就够他们瞧的了!今日关东人吟诗,关西人写字,他们是文的,咱们来武的……喝酒吧!”

众人顿时一团哄笑,曹操乐得前仰后合,头巾都坠到菜里弄湿了。刘岱也会做人,取了双份的绢帛递与刘桢,给张昶的不仅有玉带,还有一柄雕饰精美的玉如意——反正是官渡之战得来的,曹操又不用,敞开来送也是替他买人心。

曹丕琢磨了半天,可就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写得雅致似阮瑀,写得豪放像刘桢,想自己别具一格作一首,丁冲、孔融、段煨这几个大叫驴一嗓子接一嗓子,把他脑子都搅乱了。磨叽了半天才想出一句,还没落笔又见孔融站了起来:“段忠明,你这老兵痞,是不是笑话我关东没有豪迈之士啊?老夫就来作一首,叫你竖起耳朵好好听听!”他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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