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在地。有个神箭手绕到侧面,照定车夫就是一箭,正中咽喉栽于车下;又有一人轻舒猿臂抢夺缰绳,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被虎豹骑围了个严严实实。
“什么人!下来!”众士兵连声呵斥,里面没有动静。
“费什么话!”曹纯绕到车前,大枪一挑已将车帘扯去。见里面有两个中年妇人,一个怀里抱着襁褓,一个左右搂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大人哭孩子叫,低着脑袋都缩成一团了。
曹纯原以为车里有什么要紧人物,见是几个妇孺,初始只觉失望,但细看之下转而狂喜——当年关羽曾保刘备二夫人栖身许都,曹操立誓不加伤害,那时曹纯就是中军将领,也曾有幸远远瞥见过二夫人。尤其甘氏相貌俊美肤如凝玉,让人见之难忘。虽时隔多年,曹纯依稀记得,这不就是刘备妻室吗?
“大耳贼妻小,拿活的!”曹纯一声令下,众武士犹如虎狼立刻涌上,无奈车篷太窄挤不进去,几个女人又躲又闪,伸手拽了半天,只把两个女孩抓下来;二次动手再拽,又抓住一个妇人,正是夫人糜氏。
车上只剩甘氏母子,蜷缩在篷子角落里,已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眼看一个武士跃上车来就要抢她怀中阿斗,又悲又恨无可奈何,正要撞头玩命——忽听一阵大乱,紧跟着眼前银光闪过,那武士已被一杆银枪钉死在轼木上。
原来曹纯等都围在车前,冷不防后面来了一骑。此人枪急马快,恰似一道白光,耳中只闻一连串惨叫,好几名虎豹骑已命丧枪下。此人单枪匹马冲入重围直至车前,如入无人之境;曹纯吓得连忙拨马,连退数步这才举目观看。来者三十多岁,相貌英武三绺墨髯,白盔白甲白战袍,胯下大白马,手握亮银枪。
“赵子龙……”刘备曾在曹操麾下效力四年多,麾下不少人物曹纯都识得。
赵云望着被擒的糜氏母女,冷冷道:“放了我家主母。”
“好大口气,就凭你一人吗?”曹纯一摆手,“把他给我拿下!”众武士刀枪并举一拥而上。
好个赵子龙,掌中长枪一摆,攻击恰似暴雨梨花,只一刹那又有三人中枪落马,而他却在这方寸之地游刃有余,连毫发都没伤到。曹纯大骇,更是连连后退——他毕竟是孝廉文士出身,虽统兵得法,武艺却不出众,哪敢碰这等人物?
赵云枪来枪往却不离马车左右,转眼间又取了三人性命,其他人也怕了,不禁也随着后退,包围圈越来越大。须知这些兵也非寻常,他们可是曹营最骁勇的虎豹骑啊。
“放了我家主母!”赵云见敌人退缩,又喊了一声。
曹纯惊得一哆嗦,险些照办了,但回头一看,虽然士兵各自追击已经分散,但周围至少还有二十多亲兵,再观远处征尘,史涣带着一队兵快杀到了;这才心里有底,强笑道:“做梦!我劝你束手就擒,若不然乱箭齐发把你和这辆车都射成刺……”话未说完又一阵骚乱,自西面又杀进一员敌将。曹营虎豹骑诛袁谭、杀蹋顿堪称战无不胜,今天丢脸丢大了,两次叫人单枪匹马闯进来。曹纯见这员将装束打扮与赵云一般无二,不过是虬髯,识得是陈到陈叔至,又一劲敌。
莫看赵云表面沉着,其实心急如焚,他一人难救两位主母,尤其少主阿斗还在车上,若有差失刘备岂不断了骨血?正无奈间见陈到杀来,忙大喝一声:“叔至,带车先走!”曹纯一惊,撇下赵云,领着左右围堵陈到。陈到不躲不避,猛然窜上鞍鞽,紧跟着纵身一跃,整个人竟从众人头顶而过,直接跳到马车轼木上。曹纯仰观头上还未缓过神来,被陈到的坐骑撞了个四脚朝天,跌下了来。
陈到一手执缰绳,一手握大枪,促动车马扬长而去,十几个虎豹骑一拥而上,结果个个铩羽而归。曹纯摔得盔歪甲斜,枪也撒手了,趴在地上大呼:“追!快追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赵云一摆掌中银枪,又有三四人丧命。曹纯脑子快,见两个士卒正押着糜氏站在不远处,一个就地打滚,起身拔出佩剑,架到了糜氏脖子上:“赵云!再不投降我杀了她!”
赵云心中雪亮,料他不敢随便害人质,兀自挺枪厮杀,掩护少主逃脱。曹纯眼瞅着马车已经逃远,赵云还不放路,又不敢真对糜氏下手,急得直跺脚。这时就听马蹄声山响,史涣所部赶到了,曹纯精神一振:“赵云,我叫你杀!倒看看你还能杀几个!”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即便赵云善战,眼见兵马重重,也是有心无力。可糜夫人还在敌手,他又如何能独自逃生?
糜氏早已泪眼朦胧,她深知赵云已不是掩护,而是顾念主臣之义不肯离去,心中又悲又痛;侧目再看,两个女儿已被曹兵缚于马上,越发五内俱焚;焦急之际也不知哪来一股劲,竟奋力一甩挣开右臂:“子龙快逃!”呼罢猛然攥住曹纯剑尖,狠狠刺进自己咽喉。
不单赵云,连曹纯等人都惊住了,伸手拉住,只见糜氏喉间鲜血汩汩,已然断了气。
“夫人……唉!”赵云来不及难过,只能有泪往肚里咽,掉转马头绝尘而去。
史涣已赶到近前,早看了个真真切切,他刀马娴熟本领不俗,追着赵云便赶。眼看就快追上,忽见赵云突然转身执弓在手,史涣赶忙仰倒鞍鞽避箭,心中暗笑:此等伎俩又算什么?哪知没高兴多久,忽觉身下一颤,天旋地转浑身一阵剧痛,再明白过来已在地上趴着了——人家射的是马!
骑兵阵中一旦坠落便有丧命之险,众骑士紧勒缰绳,万幸没踏到史涣。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救起,换匹新马;曹纯也二次跨鞍,耽误了片刻再找赵云,早溜得没影了。
接着追,这次二将合兵已有数百人,杀气腾腾誓报此仇。不多时渐渐又赶上车队了,曹纯指着一辆青布篷子的马车嚷道:“就是那辆,刘备妻小就在车中。”一是报仇心切,二是人多壮胆,这回不怕了,虎豹骑齐催坐骑一拥而上,横七竖八又砍又刺,竟把赶车的连同马匹一并致死。可掀开车帘一看都傻了眼——不是甘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原来两辆车外观一样,弄错了;赵云、陈到恐怕已保着家眷转道另行。曹纯又羞又恼,见这老妪一脸肃然全无惧色,料想也非寻常,恫吓道:“你是何人?”
老妪把头一扭默不作答。
“不说话我杀了你!”
老妪咬紧牙关,看都不看他一眼。
曹纯见她身后还有俩女孩,好像是丫鬟,伸手抓过一个,逼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真是养奴随主,这丫鬟也不开口。曹纯早已憋气多时,扬手将这丫鬟扯落车下:“杀!”虎豹骑不由分说,乱刃齐下立时废命。
老妪坐不住了,无可奈何答道:“我乃玄德公麾下从事徐庶之母。”
费了半天劲,原来是个小人物的家眷,曹纯有些失望,只道了声:“押起来。”再次上马又要追赶,这时文聘追来了,厉声质问:“曹将军,尔等既为朝廷之师,焉能这般残杀无辜?”
曹纯闻听此言举目四顾,果然见不少士兵已经放弃追击,自顾自抢掠起来。
“传令所有将士,不准妄害无辜争抢财物,继续追敌!”曹纯倒不是怕残杀百姓,而是怕耽误正经差事。
史涣环顾这混乱的战场,不禁感叹:“刘备逃命有术,又有悍将护卫,咱们耽误这么多工夫,恐怕很难追上了。但愿韩浩能得手吧!”说罢望着烟尘滚滚的南方,重重叹了口气……
还真如史涣所料,韩浩果然发觉了刘备踪影。韩浩这一队人马在前行了十余里之后,终于发现了刘备——正在一支几十人的小部队保护下死命奔逃。此时已天光大亮,两军在长坂坡你追我逃一个多时辰,刘备一宿没睡,刘封、魏延、糜竺、诸葛亮等死死保着他,而在前面半里外,张飞正率领二十名精锐骑兵当先辟路。
韩浩其实比刘备更累,连续追驰了一日一夜,全凭一口气撑着。也不知跑了多久多远,上坡地势已尽,渐渐转为俯冲,又翻过一道丘陵,忽觉地势趋于平缓,陡然间又有流水潺潺之声——前方出现一条大河。而在河对面隐隐有一片密林。
韩浩暗叫不好,扯着嗓门高喊:“紧追不放,莫叫大耳贼逃了!”可是不喊还好,这一喊冲在前面的兵忽然都勒住了战马,围在河边不动了。韩浩怎能不生气?马上加鞭冲到近前,刚要呵斥,这才看清前面的变故。
原来大河之上架着一座三丈多宽的木桥,此时正有二十一骑敌人驻马其上。二十个是普通骑兵,手持长枪肩挎长弓,当中一员战将,甚是扎眼。此将高人一头,虎背熊腰;头戴三叉镔铁盔,上有朱缨飘洒,下排护项钢钉;身披锁子大叶连环甲,外罩皂罗袍,独角獬豸护肩,腰系一巴掌宽狮蛮带;黑中衣,外缚着黑铁的护腿,八楞兽头护膝,足蹬虎头战靴;胯下一匹乌骓烟云兽,手执一杆鸭卵粗的丈八蛇矛。再往面上观,此君生得黑黪黪一张脸,相貌却颇为俊朗,两道浓眉斜插入鬓,隆准阔口大耳朝怀,颔下微有些虬髯,最为惹人就是那对眸子,乜斜着瞅向这边,似乎全不把曹兵放在心上,竟有几分笑意。而就在他脚畔,已有十几具曹营将士的尸体。
韩浩与曹纯不同,原是袁术麾下降将,先在夏侯惇麾下听用,又协助任峻、枣祗掌屯田之事,因办事谨慎干练才调入中军,并不识得此人就是被同僚喻为“万人敌”的张飞张翼德。
士兵却已见识到了,方才见一堆人马蹄一踏桥板,二十一人齐挥兵刃迎头就杀,尤其当中这位黑将军,掌中长矛连劈带刺勇不可挡,一扫就是一大片。十余骑未交一回合尽皆丧命,后面的再不敢造次了。
韩浩看得目瞪口呆,可又怕走了刘备,冲左右喊道:“怕什么?咱这么多人,一起上啊!”谁敢上?大伙眼巴巴看着韩浩,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此时后面曹兵陆续赶到,差不多已有百人,可眼瞅着杀气腾腾的张飞,就是没人敢闯。韩浩急得满头大汗,心想若不身先士卒,这事还真不好办了,想至此刚要催马,忽听张飞说了话——方才打了半天张飞一直眯缝着眼,此刻突然圆睁二目,大吼道:“某乃燕人张翼德也!谁敢来决生死?”
这一嗓子不亚于龙吟虎啸,喝得曹军无人应答,韩浩刚萌生的一点儿决心也被吓得无影无踪。却见张飞将掌中蛇矛一挺,再次嚷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为何?来啊!来啊!”
韩浩被喝得胆战心惊,但觉胯下战马都快惊了,忙按住辔头退了两步。岂料他这一退,众士兵也跟着退,眨眼间包围圈越闪越大。此刻追兵已凑了二三百,许多人不知细情,却见前面的人后撤,也糊里糊涂跟着倒退起来。
张飞喊罢这两声,嗔目怒视曹兵,双方就这么对峙了将近一炷香的工夫,莫说再行对话,连大气都没出一声。张飞琢磨刘备已入密林深处,料无大碍,而眼前曹兵越聚越多,他眼珠一转,既而仰天大笑:“哈哈哈……曹营无人矣!我也懒得再杀无名之辈,今日就留你等狗命。若敢再来……”说到这儿他一戳长矛,扎起一串三具尸体,似乎毫不费力,接着猛然一甩向曹军掷去。
谁见过漫天飞死人的?曹兵吓得更往后退了。
恰在这时,张飞将马一拨,带着那二十个兵奔驰而去。曹兵明明看见他撤了,却无人敢追。隔了半晌也不知谁喊了句:“放箭啊!”韩浩猛省——真是吓糊涂了,怎么连放箭都忘了?待他传令乱箭齐发,却连敌人影子都射不到了。众人眼睁睁瞧着张飞等人纵马下桥向南窜入林中,只放了几支空箭,好半天竟没人敢踏上桥板一步。
好半天之后,曹纯等人终于奔到当阳桥边,见韩浩麾下数百骑士都大眼瞪小眼愣着,问清缘由连叫可惜。无奈建制已散,又恐对面林中设有埋伏,只得就地鸣锣聚拢乱军,耽误了好一阵子,凑齐人马才杀过桥去……
两天后曹操亲率大队人马而来,长坂坡前还有不少百姓未散去,有的葬埋死难亲人,有的身受重伤瘫倒路边,有的鳏寡孤独不知何去何从,绵延数里之地到处萦绕着凄苦的哭声。曹操也觉心中不安,命当阳县官吏组织他们入城,暂时容留一阵,日后遣散还乡;至于逃散的士兵,一律登记造册准备收编。过桥一路向南,都是刘备军的辎重残骸,可直行至江陵都未见到什么散兵游勇。
曹纯等四将率领兵马出城迎接——刘备根本没到江陵,半路上追丢了,除了抓到刘备两个女儿和徐庶之母,其他一无所获。就连曹操都觉奇怪,刘备怎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鲁肃过江】
就在曹军疑惑不解之际,刘备和他的亲信文武已在汉津渡口登船,他们要动身前往另一个地方——江夏。
刘备携民行军虽然危险,但事先也安排了退身之计,他派关羽率一万水军先行前往江夏,水路比在陆地上快得多,十几天的时间关羽已到江夏打个来回,又逆流而上把所有船只散布汉水沿岸,随时准备接应。刘备一旦受挫,可以立刻脱离大队军民到汉水登船,转而逃奔江夏。这个应急之策也算周密,但事到临头还是出了乱子,因为刘备万没想到曹军行动如此之快,竟能一天一夜追袭三百里,以至于曹兵出现在长坂坡那一刻他半点准备都没有。若非张飞冒险挡住追兵,他早成刀下之鬼了。
刘备等人逃过当阳桥立刻转而向东斜驱汉水,在汉水一处渡口与水军会合。而当阳以南的密林阻碍了曹军视线,混乱的百姓也耽误了追击时间,故而曹纯等并未发现敌人转向,而是急于向南抢占江陵。就这样,刘备逃过一劫。
不过此番逃亡狼狈至极,十万军民只剩下不到百人,跟全军覆没也差不多了,众人家眷老小更是散落四方。只要不与关羽大军会合,终究不能算安全,刘备强忍着不安的心绪,又在江畔苦苦守候了半日,终于等来了赵云、陈到——原来二将保甘氏母子脱难后,徐庶之母遭擒,二将恐再被曹军追上,索性摘盔卸甲放走车马,领着一干家眷混入百姓之中,耽误了大半日,这才混过曹军耳目。
赵云详述二女遭擒、糜氏节烈自尽之事,刘备自然怆然,糜竺、糜芳更是连连洒泪。所幸阿斗无碍,总算保下刘备这点儿骨血。未脱险地众人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