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瞧破这一层,很有长进。”曹操一阵苦笑,“只要咱们一过河,贼众必然军心大溃。但问题是如何才能过这条河呢?前日已得到军报,益州刘璋遣使结好刘备,还派了数千叟兵协防荆州,江东孙权西进无望,转而谋划夺取交州。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咱们若不能早定关中,势必要受他们牵制。”真正令曹操心烦的并非眼前的战事,他还有实力增兵,实在不行再调人马西出潼关,两面夹击,韩、马还不败?问题根本没到那一步,他脑子盘算的是怎么兼顾东方的局势,韩、马并不可怕,若为了对付他们而耽误防御孙权,可就得不偿失了。
正说话间寒风袭来,曹操顿觉刮在脸上似小刀子一般,伸手摸了摸,几颗晶莹的小冰粒挂在胡须之上:“下雪了……”
曹植仰头观看,倒看不见什么雪花,天空一片碧蓝:“我看这雪下不大,可能就是随风刮刮。河边风大,咱还是回帐吧。”曹操无奈地瞥了眼对岸,垂头丧气回归大帐。哪知刚到帐口,就见楼圭正揣着手笑呵呵地与许褚聊天呢。
“子伯,有事吗?”曹操紧了紧裘衣,随口问了一句。
“说有事就有事,说没事也没事,聊聊天而已。”
这叫什么话?曹操心下诧异,却道:“有事进来谈。”亲手掀起帐帘与老朋友共入。
楼圭一落座便道:“你可知孙权已插手交州之事?”
“相隔路远刚刚听说。”曹操也坐下了,在炭盆前烤着手。
“孙权遣心腹步骘为交州刺史,士燮兵马薄弱已表示归顺。刘表以前派去的交州刺史赖恭与苍梧太守吴巨不睦,赖恭北投零陵,听说投降了刘备。吴巨此番又要驱逐步骘,但这次步骘有士燮支持,恐怕成功不了,交州之地迟早落入孙权手中。”说到这儿楼圭一阵坏笑,“你可要注意了,只要交州一定,孙权就该掉过头来跟咱们干了。我若是你,就该早做准备。”
若是眼前战事顺利,曹操早做准备了,还用得着他提醒?这不是故意气人嘛!不过曹操察觉到楼圭笑得很诡异,而且不经意间又带出“我若是你”这样的话,想必无事不登三宝殿,绝非是来聊闲天的。曹操眼珠一转,问道:“莫非子伯已有破敌之策?”
楼圭并不直接回答,反而搓着手闲话道:“这天可真冷啊,滴水就上冻。”
曹操咂摸这话的滋味,沉吟道:“莫非子伯叫我等渭水结冰引兵而过?那要耗到什么时候?再者我已打听清楚,渭水结冰很薄,骑兵根本行不过。”
楼圭听罢白了他一眼,起身便往外走,手都掀起帐帘了,才回头悻悻道:“河是死的,人是活的。河里的水不结冰,那岸上的水难道也不结冰?”说罢扬长而去。
“他在说什么?”曹植、曹彰面面相觑。
曹操却已露出笑容:“楼子伯果然聪明过人,他教我筑寨之法。”
“筑寨之法?”二子目瞪口呆。
曹操霎时抖擞起精神,手据帅案站起来:“哼!他有筑寨之法,我也不能输给他。不但要筑寨,还要给马超来个下马威。立刻传令,把所有船只、马匹集中起来。再把众将叫来,我有计策相授!”
“诺。”曹植、曹彰答应得挺脆,心里还糊涂着……
当夜子时曹军再次渡河,这回出动了所有船只,兵力约有一万,夏侯渊、曹仁、徐晃、朱灵等都过了河。不过这次没准备藩篱栅栏,而是带了好几船的缣囊①和铲子。曹兵沿渭水南岸挖沙垒墙,这边挖沙子,那边就有士卒以缣囊盛水往上浇。天寒地冻冷风阵阵,滴水便结冰,水往沙土堆上一浇,没多大工夫就冻住了。这办法简便省力就地取材,沙土脚下就有,舀水又守着河边,万余士兵一齐动手,越干越起劲,寨墙越垒越高。架上辕门,布好鹿角,支起营帐,又在墙外洒水结了层踩上就摔的坚冰——半宿的工夫,一人多高的营垒筑成了!
果不其然,天刚一亮马超就来踹营了。关中兵吃惯了甜头,哪知今天大不相同,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粗人怎么也想不明白,曹军何以能在一夜之间筑起这么坚固的营寨。
马超也知凭一己之力难以突破,但脑子还算清楚,若不捣毁这座大营,不出半日曹军就会尽数过河,战局将更不利。想至此回头吩咐庞德:“速回连营请各部人马前来,一定得毁了这座营,快去!”
庞德不敢怠慢领命而去,马超催马往前靠了靠,但见鹿角丫杈排列整齐,营垒之外还有层溜滑的坚冰,情知这仗不好打。还未想好下一步对策,忽听一阵狂笑,土垒攀上一将,人高马大虎目虬髯,正是曹营大将夏侯渊:“逆子马超,你欺我军立寨不成。哪知我家丞相乃有神助,一夜之间筑此坚城!还不下马归降更待何时?兴许丞相大发善心,还能饶你父子不死。”
“满口胡言!”马超怒吼道,“有胆的出来一战!凭营垒拒我算何本事?看我大兵一到踏破土墙,千刀万剐了你!”
夏侯渊笑道:“我才不与你战,由着你骂好了。骂人不理骂自己,骂人不答骂爹妈。你小子连你亲爹死活都不管,多挨几句骂算什么?老子今天就充你爹,叫你这忤逆子敞开骂吧!”
马超恼羞成怒,兵太少又不敢向前,气得催马在阵前狂奔。这时正南方征尘大起——韩遂与各部将领闻知消息,各率兵马前来接应。
夏侯渊一见此景心头狂跳,只要这些人马一起上,再结实的营也保不住,稳了稳心神,按照曹操交代的话喊道:“且慢!马超贼子,你既好斗便与你斗。我家丞相今日亲率一千骑兵与你见个高低,你若能胜,这潼关以西之地就让与你们!你若战败速速退去,少生干戈!”说罢猛一挥手——营垒正门打开,一队精锐骑兵呐喊着冲出,队前打着曹操的丞相纛旗。
马超果真骁勇,临危不惧迎着曹军而上,哪知曹操偏偏不与他接触,冲锋一半竟陡然转弯向东而去。马超见曹操怯战心中得意,方要传命追击,又闻对面喊杀声起,自曹军营垒又杀出一队骑兵,也是千余人的队伍,也打着曹操纛旗。
马超一惊,怎么又是曹操?索性先打散这支队伍。不料这支队伍喊得倒是挺凶,却也不与他交锋,一出寨门便往西而去。马超这下糊涂了,正不知该追哪个曹操,又闻喊杀震天,曹军连营寨门尽开,一股脑杀出七八支骑兵队伍,或东或西或南,各行其是,无一例外都打着曹操大旗。
这下非但马超糊涂,后面督战的诸部将领全糊涂了——究竟哪个是曹操?他们哪里知道,根本就没有真的。曹操将部队化整为零,曹仁、徐晃、朱灵、张郃、邓展等各率一部,都打着纛旗来扰敌,他自己在河对岸布置浮桥呢!这十支队伍也不与马超交锋,绕过阵地直奔后面诸军。韩遂、成宜、梁兴、马玩等一见此景各自出击,哪知曹军仍不交手,专找诸军之间的空隙钻,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似十条游龙般穿来穿去。
关中诸部本就号令不一,又各有各的心眼,都想多借他人之力、保存自己实力,这可就上了当。曹军三绕两绕,不一会儿工夫阵地就乱了——梁兴部与马玩部撞在一起;成宜部想向东移,却被韩遂挡住了;张横部被三支曹军穿梭包围,不知该向谁下手;李堪兵马最少,唯恐被曹军占了便宜,没打招呼就往后撤。唯有马超战意不减,抖擞精神要与曹军恶斗,无奈曹兵都知道他骁勇,根本不与其交锋,全都躲着他跑。这几队都是骑兵,行动极快,堵也堵不住,截又截不断,实在不行还能掉头跑,扰得马超眼花缭乱,东追一阵西追一阵,累得鬓角热汗直淌,却一个曹兵都没抓到。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关中诸军阵势大乱,各部人马都混到一起了,曹兵却尽数脱离阵地,绕着弯子回归营寨。马超都快气炸肺了,放声高呼:“别理这些兵,给我攻他营寨!”也不与韩遂等商量,自领兵马向曹营冲杀。哪知夏侯渊早有准备,一声令下,冰墙上蹿出数千弓箭手,照定马超军一通猛射!
韩遂深知若不及早端掉这座营盘,曹兵就会源源不断尽数渡河,无奈阵势已乱,自相践踏,想帮马超都帮不上忙。乱哄哄地搅了半个多时辰,各部人马才算拆开,刚要传令全军出击,留守大营的成公英纵马赶来:“我等中计也!曹操设疑兵拖住我军,他已在西边十余里外搭成浮桥,渭北曹兵尽数过河,就快杀到这边啦!”
“什么?”韩遂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马超也得到消息了,气喘吁吁驰到韩遂面前:“怎么办?”各部将领紧跟着簇拥过来,你一言我一语,都叫韩遂拿主意。
韩遂环顾战场,各部人马白白折腾一上午,士卒已露疲乏之态,还有的自相践踏受了伤,这还怎么跟曹操硬碰硬?他掉转马头长叹一声:“唉!我等用兵不及曹操远矣……别等着挨打了,回营吧。”
第八章 离间妙计大破关中联军
【巧施离间】
曹军三次渡河绕过潼关在渭南扎营,整个战局发生了根本转变。原先两军局于狭小一隅,互相牵制难以用武,如今虽然还是对峙,但战场已换成了广阔的关中平原,而曹操的谋划屡屡得手,也使得关中诸军士气低靡。马超等人陷入一片混乱,各部将领想法各不相同,有人主战有人主和,对曹军的行动已无章法可言。马超时而率兵到曹营讨战,曹操不理不睬任其叫嚣。堪堪至九月底,一天比一天冷,韩遂召集众将商议对策,众将吵得面红耳赤,最后才拿定主意——与曹操交涉,愿割黄河以西之地请求和解。
使者是军师荀攸接待的,但他却对此事不做意见,直接把书信交到曹操手中,静候答复。曹操看罢韩遂的书信不禁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说割地请和,割的难道不是大汉之地?他想的什么我能猜到,如今天寒地冻,诸部将领又意见不一。他是想暂时罢兵,等熬到来年春暖再做打算。”
“属下如何答复?”
“军师有何看法?”曹操反问道。
荀攸唯恐自己动辄得咎,只是拱手道:“惟丞相之命是听。”
曹操知其所思所想,默然半晌,无奈地摆了摆手:“你先去吧,明日再说。”
贾诩这会儿就坐在大帐角落里检视公文,低着脑袋翻来看去,也不知听没听见方才的谈话。曹操缓缓走到他身边:“文和兄,你在做什么?”虽是上下级,曹操对他却不近不远,带着三分客气。
“随便看看军报。”贾诩略微抬头道,“步骘已诛灭吴巨,交州之地归附孙权……刘璋复遣使者结好刘备,似有援引之意……幽州乌丸轲比能贡献良马千匹……青州又有海盗作乱,已被剿灭……淮南屯民逃役……冀州更易田赋,老百姓似乎有些不满啊!”
曹操见他东拉西扯不着边际,干脆把话挑明:“韩遂欲割地议和,你以为如何?”
'文'贾诩放下手里的军报,起身拱手:“惟丞相之命是听。”
'人'曹操听他也是这句,不禁笑了:“你这滑头,有话不能直说吗?”
'书'“丞相破敌之策早已成竹于胸,何必更问我辈?”
'屋'“哦?”曹操手捋须髯,“那敢问文和,老夫究竟何所思?”
这回再绕不开了,贾诩只得回答:“离间计。”
“哈哈哈……”曹操抚掌大笑,“天下高见多有相合,文和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思。”其实这不难窥见,曹操从初到潼关收降刘雄起就一直在找机会给关中诸部制造矛盾,南渡设疑兵更是利用了他们各自的心理。只要稍加时日,关中诸部必然内讧,军心生变何以再战?
贾诩冷眼旁观瞧得清清楚楚,既开了口索性把话讲完:“以在下所观,关中诸部最强者无过韩遂、马超。丞相既要离间,便该从他二人下手,前番马超连连挑衅,足见其主战;韩遂今又致书请和,可料二人已生矛盾。兵不厌诈,他既来请和,丞相何不伪许之,令韩、马愈加相疑,伺机破之?”
“好。”曹操脑中灵光一现,已有了下一步计划,“就有劳你转告使者,老夫愿意议和。但恐韩遂所言有诈,眼下还不能收兵。请韩遂来日与我阵前相会,我要好好与他谈谈……”
第二日午后,曹、韩两人会于渭南原野,东边曹军众将率军保驾,西边关中诸将也带兵接应。两军隔半里之遥,曹操带着心腹之将许褚,韩遂身边跟着贴身猛将阎行,四匹马奔至阵中相会。
韩遂边打马边思量:议和之事诸将多有不愿,而今乃一时权宜,到时若论起割分地界之事,我可不能多让。倘若弟兄们失了地盘,岂能与我善罢干休?这事可不好谈啊!
正思忖间已至曹操近前,韩遂刚要抱拳施礼,怎料曹操抢先收住缰绳,笑呵呵拱手道:“文遂兄,别来无恙?”
韩遂一愣,没想到曹操会与自己称兄道弟,而且称呼的是自己昔日的表字,心头一热——只因韩遂的父亲在熹平三年(公元174年)被凉州金城郡举孝廉,与曹操同年入仕;虽然韩遂与曹操年龄相仿,但按照老习惯却算作晚辈。当朝丞相、前辈士人叫他声将军已是天大面子,何况以兄弟相称?给脸不能不兜着,韩遂也马上换了副笑脸:“不敢不敢,丞相自折身份了。”
曹操一摆手:“我与令尊同年孝廉,与文遂兄也曾有一面之缘,何必这样生分?”
韩遂早年游学洛阳,是曾与曹操见过面,可当初一个凉州文生,一个朝廷小官,彼此间又能有什么印象?人家既这么念旧,他也只好随着客套:“是啊,昔日一别都三十多年了。”他这么一说,身边阎行直眨巴眼——这两人越说越近,究竟什么交情?
曹操满脸感慨:“唉!三十多年,咱们都老了。”
“丞相所言不虚,往事如过眼烟云。”韩遂也是懂礼之人,还真捧着他聊。
“没想到你我这把年纪还要为敌,这世道真叫人摸不透。”曹操叹了口气,韩遂满心以为他要话归正题,哪知他却接着道,“我年轻时就想建功立业为一代名臣,如今也算得偿所愿,却总是忍不住回忆过去的事,这可能就是老态吧。我曹家原非名门望族,不过宦官之后遭人冷眼,被人讥为宦竖遗丑……”
韩遂觉他越聊越远,赶紧打断道:“唉!丞相太过自谦,您祖上乃开国名相曹参,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若非祖宗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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