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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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 第3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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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等关乎父子人伦之言怎好说出口?曹丕手捏令箭蹙眉凝思,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唯恐他固执己见惹出塌天大祸。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帐外一声奏报——假司马朱铄进帐跪倒:“贾信已到辕门外,还带了所部数百骑兵,中军士卒已列队完毕,是否准他出征?”

徐宣喜得险些欢呼起来,赶紧奏道:“军情紧急不可停兵待将,请将军速发兵符准贾信前去!”他又把这话扔回来了。

贾信久在河北领兵,士卒多与他熟识,曹丕自知再争下去实在没意思了:“唉……就准他去吧。”

“诺!”徐宣都没敢劳朱铄动手,一把抓起帅案上的兵符,匆匆忙忙奔了辕门。凉茂、常林也都暗甩冷汗,踩着棉花一般退出大帐。曹丕全然不知自己险些铸成大祸,怅然呆坐帅位,仰天长叹:“我欲建功何其难也!”他真的很苦恼,为什么自己运气这么不济,竟一件快意事都做不成呢?

朱铄眼见帐里没旁人了,一猛子蹿到曹丕身边:“公子何必苦恼?领兵打仗又不是好差事,何必去争?就叫贾信去吧,反正打赢了功劳也有您一份。”

“你懂什么……”

朱铄见他愁烦不解,眼珠一转凑到他耳边:“公子莫烦,我还有件好事要告诉您呢!那个侍女的事我打听明白了,乃是先朝南郡太守郭永之女,安平广宗人,名叫郭寰,今年二十七岁……”

“去去去!什么时候了,还有心说这个。”曹丕怒斥道,“你赶紧带兵去趟孟津,把我母亲接回来,若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怎么做人啊!”

朱铄却道:“消息一来吕昭就领着兵去了,还让我给您带个话,绝对替您把老太太照顾好,叫您在丞相面前交待得过去。”

“不愧是家奴出身的人,就是心细,吕子展待我不错啊!”曹丕颇感欣慰,“那你也别闲着,跟贾信一块去吧,别给我丢脸。”

“不是我怕打仗,这不替您办着要紧差事了吗?”朱铄嬉皮笑脸道,“那个姓郭的侍女……”

“咳!现在我哪还有心思想这个。”曹丕捏了捏眉头。

“您听我说完了,这姓郭的是个奇女子。”

“你小点儿声!这是军营。”曹丕捂住他嘴朝帐外望了望,见只有一个卫兵,执戟而立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心下安稳了些,也忍不住好奇,“区区一侍女,有何奇处?”

朱铄凑到他耳边道:“这郭寰有个说出来吓煞人的小名。”

“名字有何吓人的?”

“她小名叫女王。”

“郭女王?”曹丕果真吓了一跳。

“您也小声些吧。”这次轮到朱铄捂他嘴了,“据说她生有异相,他父亲郭永赞叹‘此乃吾女中王也’,故而以此为名。可能是名头大压不住,郭永夫妇没几年就死了,她遭逢战乱落于铜鞮侯府,今年才被铜鞮侯荐入幕府,在王夫人身边为婢。”

“女王……女王……”曹丕别的都没注意,唯独对这个名字颇感兴趣,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郭寰白净细腻的肌肤。

朱铄甚会凑趣:“女王这名字好啊,一听就是个旺夫的名。女子若是女王,那娶她的男人又该是什么身份?”

“这事儿好办吗?”

朱铄自然知道他指的什么,满口答应:“好办好办。王夫人最是通情达理不过,公子要个侍女她还能不给?她也没个儿子,将来不知指望谁,巴结您还巴结不过来呢!府里人那么多,缺个丫鬟谁往心里去?老爷子真要问起来,说夫人赏的也就搪塞过去了。里面的事有王夫人,外面我和吕昭办,您就静等抱美人吧。”

“行。”曹丕苦笑道,“也别白当一回坐纛公子,忙了半年就这么一件顺心事。但愿这个女王能去去我的晦气。”

【曹操班师】

冀州叛军虽声势浩大,但这帮叛乱者毕竟只是寻常的农夫和私人杂兵,根本无力抵御装备精良的正规军。贾信率兵戡乱,只一仗就把他们打得四散奔逃,河间诸县立时安定,田银、苏伯率余寇仓皇北窜,意欲逃出关外。可驻军幽州的乌丸中郎将阎柔又是何等人物?凭着私人关系致书鲜卑部落,鲜卑大首领轲比能当即发三千精锐骑兵给叛军主力一个迎头痛击,紧接着曹仁率部也赶到了。田、苏二人双双战死,余众或俘或降,这场叛乱不到一个月就被彻底平定了。

军报传至邺城,留守诸臣都松了口气,最庆幸的莫过于曹丕——父亲大军还在回归路上,母亲已平平安安回到邺城,这场叛乱总算是在自己手中平定,父亲面前也算好交代。但还有个棘手问题,田银、苏伯虽死,尚有数千投降、被俘之众,这帮人又该如何处置呢?

突发事件曹操没有预先安排,这就要靠曹丕自己做主了,为此他召集国渊、徐宣、凉茂、常林等商议。徐宣首先倡议:“丞相镇冀州六七载,广开恩路招贤纳士,未尝有失德之处。古人云‘小人有勇而无义者为盗’,今叛乱者皆穷凶极恶不逞之徒,若不加刑戮何以警示天下?《尚书》有云:‘天命明威,不敢赦。’请将军当机立断,早诛凶徒以免后患。”

徐宣素以德行方正著称,讲起话来引章据典绘声绘色,但多少有些书呆子气。多亏他那老冤家陈矫担任长史随军在外,若不然瞧他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二人又要起争执。不过在场之人却没有异议——都是受命辅佐曹丕的,早处理完这场乱子,大家肩上都少些沉重。

曹丕本心也想诛杀这帮人,毕竟自己当了一回留守丞相,半年来竟无一件事能自己做主,真真憋屈死了。若不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杀伐决断,恐怕让父亲小看了。想至此曹丕抽出支令箭递与徐宣:“致书贾信,命他将所有俘获之贼就地处……”

“哈哈哈,原来大家都在,将军正处置军务了吧?”一个笑呵呵不紧不慢的声音打断了命令,众人侧目观看——程昱慢吞吞地走到了大帐门口。他上缴兵权不过半年时日,却俨然蜕变成一位闲居老者,穿一身朴素的灰布便衣,既不著冠也不系带,手里还拄着根青竹拐杖。行辕之内文官峨冠,武将披甲,也是他征战多年又有曹操关照,兵士们都敬畏三分,换了别人这副穿戴绝对进不了营。

曹丕一见程昱便有几分生厌——打仗的时候你不来,仗都打完了又指手画脚,倚老卖老说你什么好?心里不痛快,但碍着面子还得笑脸相迎:“原来是程老将军,您的病好些了?”

程昱拱拱手:“承您惦记着,是轻了不少。今日闲来无事闷得慌,到营里随便走走,跟当兵的聊聊天,不扰您的军务。”

闲着没事就来遛弯,这幕府中军大营在他眼里快成市井酒肆了。曹丕还得扮笑脸:“晚生正处理军务,老将军快快请进。妥与不妥之处还望您老多多教诲。”

“算了吧,平乱之时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这会儿又来叨扰,不太合适吧?”程昱话虽这么说,脚底下可没停,紧着往中军帐凑。

曹丕更不便阻拦:“快别这么说,您是老行伍了,即便进来坐坐也是晚辈脸上的光彩啊!快给老将军设座。”常林亲自搬了一张杌凳摆在帐口。

程昱心道——还算说得过去,就冲你小子今天这份礼遇,老夫就管管这闲事,免得你们以为我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想至此不辞不让,一屁股就坐下了,捋着花白胡子缓缓道:“老朽耳朵也聋了,也没听清楚。将军公子似乎要传令将叛贼余党处决,可有此事?”

好长的耳朵,这还聋?曹丕听出他似有异议,笑道:“记得父亲统兵多年有个规矩,围而后降者不赦。这帮贼子都是田、苏败亡后投降的,理应处决。”

“非也非也。”程昱果然唱起来反调,“诛降者,宜在扰攘之时,人心思乱天下云起,故围而后降者不赦,以示刑威于天下,断其利路,使余寇不至于围也。今天下略定,田、苏之叛乃在邦域之中,此必降之贼也,杀之无所威慑,臣以为不可诛也。”说到这儿他微抬眼皮瞟了一下曹丕,“若非要诛杀,最好先请示一下丞相。”

程昱虽处闲职,毕竟有参议军事之权,很受曹操器重。这半年多他借口身体不佳根本不进府当差,即便叛乱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他都没露面,现在却突然跑来发这么一篇议论,其用意何在?他此来绝非随便逛逛,实是有意为之。曹丕心细之人,焉能察觉不出?可还未及相问,徐宣又驳道:“老将军所言虽善,但五官中郎将留守冀州,遇此突变有专命之权,何必再向丞相请示?”

程昱并不反驳徐宣,只是微微一笑,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全凭将军做主吧。”从他口中说出这“将军”二字甚是有趣,他原本官拜奋武将军,而曹丕所任五官中郎将只是七署小官,因人而异才有二千石俸禄、副丞相之贵,所以旁人看来颇有以长屈幼之感。

他越这么说曹丕越不敢拍这个板,只道:“两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倒叫晚生难以决断。反正这帮贼人已握于我手,处置之事不急于一时。容我再想想,改日再做定夺。散了吧……程老将军留步。”

“诺。”徐宣、凉茂知道他们有体己话,赶紧告退。等他们出去,曹丕立刻起身,绕过帅案凑到近前,向程昱深施一礼:“老将军有何心腹之言,但讲无妨。”

程昱抓住他手腕,方才的嬉笑轻松已全然不见,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若按国法常理而言,徐宝坚所论丝毫不差,确实该将这帮降贼处死。不过将军与丞相有所不同,以老臣所见,不应依常理处置。”

“这是为何?”

“方才他们道‘专命之权’,这种事别人可当真,唯独将军您不可以当真。凡专命者,谓有临时危之急,利害之间者耳。今降贼已制在贾信之手,无朝夕之变。故老臣不愿将军行之也。”

曹丕望着他隐隐含着幽光的瞳仁,已思忖明白了,却进一步试探道:“将军所论甚善,然多有隐晦,还请不吝尽言。”

程昱先是一怔,继而又慢慢恢复了笑意,松开他臂弯,拄着杖站起来:“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则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则失言。’老朽辅保将军父子二十余载,今已退归林下但求安享余生,既不愿失人,亦恐失言。”

曹丕赔笑道:“老将军姑妄言之,晚生姑妄听之,听完之后咱们都把它忘掉,如此可好?”

不愧是老曹的儿子,这种玩心眼的事一点就通。程昱心中窃笑,但姜是老的辣,一句露骨的话他都不愿意说,只随口道了句:“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也……”说罢扬长而去。

“多谢老将军指点。”曹公拱手相送,心里却已参透了不少——虽然叛乱已被平定,但老爷子喜怒尚不可知,现在杀降固然不犯歹,却有越俎代庖之嫌,极易招父亲猜忌。再者,无论如何叛乱是在自己管事时出现的,索性就把这事整个揽过来,若把降贼留下,没准父亲还会大发善心一律赦免。失德之处自己担下,挽回人心的机会给老爹留着,这不就是子为父隐嘛!想到这里曹丕倏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错误,绝不该夺营理事,这么干非但不会有任何好处,反而更招父亲厌恶,况且有曹植伺机于侧,这实在太危险了!窦辅若没死该有多好,这时候最需要有人在父亲身边美言。但事已至此,曹丕已没有选择余地了,只能等候父亲的裁决……

军营实在不能再待了,曹丕当晚便把兵符令箭还给徐宣,急匆匆回了幕府。哪知转天一早就有军报,曹操中军星夜兼程已渡孟津,当幕府得知消息时,大军离城只不到十里了。曹丕万没想到父亲回来得这么快,提前连个招呼都没打,他赶紧带着国渊等人前去迎接。可刚出邺城,就见旌旗招展征尘腾腾,打前站的刘岱、邓展等部已开至行辕大营。叛乱明明已经平灭,中军依旧急行军赶回,诸将见到曹丕纷纷拱手施礼,脸上的笑容却都不甚自然,见此情形曹丕暗叫不好,也不敢再去迎接了,干脆就在邺城南门等候父亲。

不到半个时辰,许褚、韩浩督率的中军就到了。曹丕等人正翘首观望,却见队伍一闪,曹操已领着曹植、曹彰等数骑冲到他们面前。曹丕方欲下拜:“孩儿恭迎父……”

不容他说完,曹操劈头盖脸喝道:“并州怎么回事?”

曹丕顿时懵了——冀州出了叛乱,何干并州之事?正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曹操又厉声问道:“并州擅发民役难道你不知情?千余百姓入山砍伐树木,难道这不是你的主意?”

曹丕这才回过味儿来——前番修铜雀台建材不足,他听舅父卞秉之言给并州刺史梁习写了封信。或许梁习出于好意,想卖他个人情,因而征发民夫协办木材。这本不算什么大事,可偏偏赶在叛乱的节骨眼上,岂不是没事找事?曹丕赶忙辩解:“孩儿确曾给梁使君写信,却没有叫他劳役百姓,此事孩儿不知。”

“不知?”曹操恶狠狠等着他,“你乃堂堂五官中郎将,总督留守诸事,发生了什么事竟全然不知,亏你说得出口!我才离开半年,冀州之民就叫你逼反了,难道也想逼反并州之人?”

曹丕吓得魂飞魄散,腿底下一软,立时跪倒在地:“孩儿不敢。”国渊、徐宣等也吓坏了,忙跟着跪倒请罪。

曹操哪肯听他们解释,也不管大队人马了,一催坐骑驰向行辕,马蹄掀起的尘土扬了曹丕一脸。曹操走了,曹植、曹彰却不能怠慢,赶紧下马把跪拜的众臣一一搀起。曹丕还在发愣,也被两个弟弟架了起来。

“父亲为何如此动怒?”

曹植叹了口气:“兄长不知父亲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吃不下睡不安,又勾起了老毛病,整日以冷水浸头祛风。就这样还催大家赶快行军,我们怎么劝都劝不好。你也不必多虑,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难免多埋怨你几句,过几天就好了。”

曹丕半信半疑地看着这个同胞弟弟——你会帮我说好话?八成是趁机落井下石吧。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我这些日子打理事务颇为用心,没病不怕吃凉药,有什么可虑的?只是烦劳你们替我膝前尽孝,多有不安啊!”

“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客套……”曹植显然没听出弦外之音。

“平原侯奏凯而归,我等给您贺功啦!”杨修、丁廙笑呵呵地挤出人群,“侯爷此番随军必然大展威风,我等作壁上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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