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曹操冷笑一声,“已经露了财,干脆咱学孟尝君吧!庄门口竖起大旗招募家兵,咱家也当土豪啦!不管是流民、逃犯,只要有力气咱就收。”
曹德是老实人,眼睛都瞪圆了:“这成何体统?”
“你以为这趟子事完了就天下太平吗?咱家从此得有个防备,以后这些人就给咱家护院啦!此为长久打算,这年头你不强硬人家就要吃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曹操讲到这里突然有些兴奋,“等人招来,我选出几百强悍人物,带着他们押运财物进京。就这么定了。”
说话间楼异匆匆忙忙来了:“大爷您有何吩咐?”
“带人竖起旗帜,招募穷苦之人和流民。好酒好肉招待他们!”
“诺。”楼异只管应承,不敢多问。
“再有,你还记得辕车、突车吗?”
楼异低头想了想:“是什么东西?”
曹操提醒他:“当初在皇甫嵩营里……”
“哦!小的知道,守城之物,布置辕门、突门之用。”
“就是这个!你……”曹操回头看弟弟,“德儿,你说这些财货得有多少车?”
“若都换成四出、五铢不易,恐怕还得有些绢帛,差不多有三十多车吧?”
“楼异!”曹操一转脸,“你去找匠人,也把会干木工活的人全动员起来,打造五十辆辕车、八辆大的突车,备好二十丈粗麻绳。”
楼异吓得一哆嗦:“您这是要打仗啊!”
“对喽!押着这么多财货,岂不就是打仗?”曹操拍拍他的肩膀,“多找些刀枪棍棒,天冷准备厚衣服,告诉厨下置备炒麦口粮。押运的人你去选,挑胖的挑壮的,先选三百人。走吧!”
“诺。”楼异一溜烟去了。
曹德不禁感叹:“我们都不成,还是哥哥你能办事!”
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的。十里八村没着落的汉子全来了,曹家的庄院比集市都热闹,只要选上了二话不说先给一斗粮一匹布。楼异站在大车上一边招呼选人,一边催木匠干活。三天下来该置备的也算差不多了,楼异的嗓子也喊哑了。
临出发的前一晚,在曹家庄院里摆开了流水席,三百壮士连同家人仆僮都开了荤。夏侯家拉来的牛羊一口气宰了三十多头,又把丁冲藏的好酒赊来几十坛,大冬天在院子里外烧起火堆,这些粗人吆五喝六甩开腮帮子这通吃呀!都是饿久了的,见了酒肉比见了爹都亲。
曹德、曹纯坐在主家席上看得直哆嗦,曹昂、曹安民俩孩子吓得不敢出家门。左右当家的夏侯廉、丁斐都不愿意来。倒是夏侯渊、丁冲来了,一个是大老粗、一个是有酒就来,俩人倒很受用。
气氛太乱,曹操扯着脖子对弟弟喊:“子疾,你是当家的,对大家讲两句吧!”他岂敢发一声,只道:“大哥,你来吧!”
曹操便不推辞,迈腿站到了桌案上,开口便嚷道:“肉肥不肥?”
“肥!”这一句话就把穷汉们的注意力集中过来。
曹操作了个罗圈揖:“列位兄弟,我曹某人请客,是想请大家帮个忙!我家老爷子如今当了太尉了!”他说到这儿故意提高了声音,“但是他妈狗阉人要勒索我爹的钱财,若不然就要把我们家刀刀斩尽刃刃诛绝,抢劫一空!”
曹德身子都木了:阿瞒的瞎话怎么张嘴就来呢?哆哆嗦嗦拿起酒来呷了一口,却听到不知谁喊了一句“那咱反了吧!”吓得他一口酒全喷了出来。
“反不得!反不得!”曹操直摆手,“我老爹的命还攥在人家手里呢!现如今老爹叫人家关起来了,连块饼子都吃不上,十常侍倒是大鱼大肉。我得拿钱换老爹的命呀!我从小没娘,是我爹一把屎一把尿把我们兄弟拉扯大的,当年没钱读书我爹把裤子都卖了。所以我要对得起良心,咱实话实说……”
曹纯把头扎到桌案下面偷着乐:你有一句实话吗?
“兄弟们!”曹操端起一碗酒,“明天,大家跟着我到洛阳送钱。为了咱老爹,一路上要是有强盗咱就跟他们玩命!我先干为敬。”大伙吵吵嚷嚷都把酒灌下去,却听曹操话锋一转,“但是丑话我也得说在前头,这钱是救我爹命的!送到了洛阳,回来我还请大家吃肉喝酒,还给你们粮食。若有谁趁火打劫,敢偷敢抢……”
他话未说完,只见穷人堆里站起一个大个子,嚷道:“那谁他妈是狗娘养的!曹老爷对俺不薄,谁敢偷钱俺第一个跟他没完!人家财主跟咱讲良心,俺们也得跟人家讲良心,对不对啊?”
“对!对!”所有人都随声附和。
曹纯一看喊话的是秦邵,不禁又是狂笑。这必定是事先安排好的。
“好!”曹操又端起一碗酒,“只要大家帮我这个忙,以后大家的困难我也帮!缺房子、缺地、缺钱、缺老婆都有我呢!我给大家唱个曲,助助大家的酒兴,明天一早咱就出发!”说罢回头招呼曹德、曹纯、吕昭,“一块唱一块唱!”
“唱什么呀?我们哪儿会呀?”仨人面面相觑,却听曹操已经扯开了嗓子:“倬彼甫田,岁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
“是《甫田》!”吕昭拍着手笑了,“咱们跟着唱吧!”
四人放开了嗓子,越唱越高兴:
〖倬彼甫田,岁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自古有年。
今适南亩,或耘或耔。黍稷薿薿,攸介攸止,烝我髦士。
以我齐明,与我牺羊,以社以方。我田既臧,农夫之庆。
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
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攘其左右,尝其旨否。
禾易长亩,终善且有。曾孙不怒,农夫克敏。
曾孙之稼,如茨如梁。曾孙之庾,如坻如京。
乃求千斯仓,乃求万斯箱。黍稷稻粱,农夫之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田亩大无边,收粮万万千,仓中取积谷,供与我农夫……有田有粮有儿孙。”一首《诗经·甫田》唱出了穷汉们共同的期盼。真唱得那些铁铮铮的汉子们热泪盈眶,唱得他们顿足捶胸,唱得他们推杯换盏,不知不觉间也把这帮人对曹家的亲近感唱出来了!
丁冲早醉得不成样子了,两眼发直呆愣愣坐在那里,模糊不清地喊道:“喝酒!”
“喝!”所有人都端起了碗——玩命灌吧!
这场酒直闹到亥时才散去。曹孟德长出一口气,回头对弟弟道:“这帮人现在能用了。”
曹德叹服得五体投地,作揖道:“哥!从今往后,这个家你来当吧!小弟心悦诚服。”
“非常之时非常之用,弟弟你还是一家之主。”曹操说到这儿有些感伤,“为了咱爹……不论是非对错……咱俩……”
“咱俩且愚孝一次。”曹德笑着接过话茬。从小相依为命,可谓心有灵犀。“阿瞒,明天上路,你早些休息吧。”待兄长走了,曹德却带着家丁收拾东西,把余烬的火星一处一处踩灭……
曹操回到丁氏房里,见她还在织布,便带着醉意从后面抱住她:“夫人,别忙了。”
丁氏今晚却很高兴,微笑显得格外灿烂,平庸的相貌在灯下更觉朦胧:“你今天终于笑出来了。你知道自己多长时间没笑过了吗?”
曹操叹了口气,没说话。
“你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人,”丁氏依旧推着织机,“当隐士,你想都不要想。”
“那可未必。”曹操一耸鼻子,“此行不过是事到临头不能不管罢了。子疾是个书呆子,子和还小,其他族里兄弟都是废物,不指望我还能指望谁?”
“你看看,你还是舍不得家吧?”
“但我舍得国。”
丁氏一转身:“舍不得家的人自然舍不得国!”
曹操在她额角吻了一下:“咱们歇息吧!”
“你去妹妹那边吧。”
“我偏不!”曹操在她胸前摩挲着。
丁氏推了他一把:“你去陪陪她吧,生了儿子都不给人家一个笑脸。她跟我哭了多少次了,你还有个当爹的样儿吗?”
曹操停下了手:“那我……”
“去吧去吧!”
“我去去就来……”说着他便匆匆忙忙走了。
丁氏手中的梭子不动了,自言自语道:“说得好听,到了那边你怎么还能回来……”
【废帝阴谋】
转天清早,三百壮士列队齐整,每人一条枣木棍。曹家心腹家丁赶出拉财货的马车,马车后面再挂辕车、突车。曹操、楼异各自乘马佩剑,刚要出发,夏侯渊带着几个人赶来了,还说若不是丁冲喝多了叫不醒也会去的。曹操千恩万谢,总算是离了家园。
沛国与洛阳相隔一千二百里,曹操不知走过多少次,但只有这一次最迟缓而紧张。虽照旧取道柘杞之地,可这样繁复的队伍拉开了足有半里地,步行护送缓慢得很,加之冬日天短,一天走不了多远。更要紧的是人多货多,一路上绝不可能入城休息,驿站也收容不了,唯一的办法就是露宿。
曹德已经提前为大家备好充足的干粮,到了夜晚曹操止住队伍,喊一声:“落驮打盘,安营扎寨!”三十辆马车围一个圈,牲口解下来单栓,这样就是有人行抢都不可能整车带走了。然后将五十辆辕车解下,在外面再围一个大圈,这就成了一座流动的营寨,东南西北让出四道门,以麻绳绑缚突车竖起,就又有了四座突门。里面的人汲水遛马自由出入,外人想要进来,突门边却有专人把着。夜深人静时,另有值夜之人,只要点上火把爬上辕车一坐就可以了。
夏侯渊看得咋舌:“这简直像是座营寨。”
“这就是营寨,”曹操笑了,“只不过是古人之法,如今打仗不用战车了,这样的车营也就不常见了。不过咱们用来保护财物却是再合适不过。”
“你跟谁学的?”
“墨子。”曹操摇头晃脑。
“磨子?还碾子呢?”
楼异都笑了:“您可真是个白地,我都知道墨翟,兼爱、非攻嘛!”曹操连连点头:“不错,墨子其人虽倡‘非攻’,却是格外善守。这车营之法就是他留下来的。”
就这样,白天大家举着棍子护卫,晚上扎下车营休息。如此安排可谓针插不透。夜晚也确有勘视的匪人,无奈望营兴叹铩羽而去。队伍行了六天,总算是平平安安到了豫州,待过了中牟,至河南之地,曹操便不让那三百汉子再往前走了。一来河南之地天子脚下怕惹是非,二来更是怕他们到京看见太尉府,那编的瞎话可就被戳穿了!
夏侯渊先带着三百汉子回转,曹操、楼异则率领心腹家丁继续前进。入了关就不必再担心贼人了,没了步下之人,马车也可以放开些脚程,第二天晚上就赶到了都亭驿。再往前十里就是洛阳城了,但这一路行来人困马乏,夜晚又关了城门,大家只好再露宿一夜。
转日天还未亮,曹操就起来了,他把大家都叫醒,吩咐将所有的辕车、突车都烧了。
“为什么?留着以后还可以用呢。”楼异不解。
“冕弁兵革,藏于私家,非礼也。此是谓胁君也。”曹操说着跨上了马,“快烧了吧,叫人看见是要惹麻烦的。”
“诺。”
“咱们自己人这几日受累更多,你就带他们在洛阳多休养几天,不忙着往回赶。”曹操抖开缰绳调转马头。
“大爷,您不同我们进城吗?”
曹操摇摇头,望了一眼十里外那巍峨的京师城郭:“洛阳城我不想再去了。趁着天色未明我赶紧走,免得遇见熟人。”
“难道您都不去见见老爷吗?”
“爹爹已经如愿以偿问鼎三公了。你替我转告他老人家,亿万家财已尽,叫他好自为之吧。”说罢曹操在大宛马身上狠着一鞭,奔东南而去。回家的路上,完成护送的喜悦感渐渐褪尽,随之而来的,那种难耐的空虚又一次侵占了他的心绪。
曹操一路上都在想,自己究竟想不想回到洛阳呢?难道当初辞官的选择错了?多少次他想驳回马头,但还是忍耐住了。丁氏说他是个俗人当不了隐士,在崔钧面前他又大话说尽覆水难收,这样灰头土脸地跑回洛阳,脸面又置于何地呢?最后他还是下定决心不回去,既然有了选择就不能够再回头……他不停地纵马狂奔,一定要追上夏侯渊他们,生怕没有人同行他会忍不住再改变主意。
到家后的第二天,忽有天使驾到,朝廷征他入朝为官。
曹操躲在夏侯家不肯面见,心中暗暗咒骂崔钧多事。
待天使走后,他才回到家中。曹德笑嘻嘻地问:“阿瞒,你还真像个隐士,即便不肯应征,面总是要见的。”
“见什么?不见心里更踏实。”
“你知道朝廷调你当什么官吗?”
“不想知道。”曹操赌气道。
“典军校尉。”
“什么什么?”曹操听了一愣,“你再说一遍?”
“典军校尉。”曹德一字一顿道。
“怪哉!有司隶校尉,北军五个校尉,步兵、越骑、屯骑、长水、射声,哪儿来的什么典军校尉。这是个什么官呀?”
“典军的呗!”曹德凑到他跟前,“大哥,您就去吧!领兵典军不正合您的脾气吗?”
曹操扭头不理他。
曹德却道:“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那日你给侄儿起名字,为什么把那个丕字写成……”
曹操立刻打断:“我一时不慎写错了,不行吗?”
“行!”曹德见他一把年纪竟耍起小孩子脾气,暗自觉得好笑,也不与他争辩,径自去了。
一个人静下来曹操越发觉得难耐,想要回到草庐,却见卞氏抱着孩子倚在马厩前。
“你抱着儿子在这里干什么?”
“怕你跑了!”卞氏娇嗔道,“你又想回你那个草庐了吧?”
“嗯。”曹操低下头。
“我也想去,你再等一年好吗?等咱丕儿大些,我陪着你,咱们一起去住。”说着她将孩子塞到丈夫怀里,“你看看,小家伙多胖呀。”
曹操抱上儿子心就软了,还不待说什么,就听身后传来丁氏的声音:“你走吧,永远别回来。这个家装不下你啦!天天给我们脸色看,我们哪一点儿对不住你了?去你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编你那个没人看的破书去吧!儿子你也别要啦!”
“姐姐也别轰他走,”卞氏笑着接过话茬,“不就是为了编书嘛,叫他在家编。家里还有竹子,明儿咱们一起削些竹简,好不好?”
“我无所谓,你问他呀!”丁氏抛了个媚眼。
这姐俩一问一答,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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