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曹嵩离开的当天,并州军征讨宦官的檄文就打到洛阳来了。但是这样假惺惺的举兵岂能欺瞒太后和何苗,诛杀宦官之事不允,也并不派兵理会。
丁原手里只有一份何进的手札,可谓名不正言不顺,也不敢轻易进兵。他每天带着兵十里八里往前蹭,眼瞅着都蹭到都亭驿了,实在是不敢再向前,便把三千人交与心腹主簿吕布统领,自己灰头土脸进了城。何进、袁绍抱着一肚子歉意,只得满面含羞劝慰丁原一番,并将其晋升为执金吾,暂且在朝廷听用。
丁原私自带兵入京,不受斥责反授官职。满朝文武明明知道这事做得没道理,但大将军的主意哪个敢反对?只能是装糊涂,跟着大将军高喊着杀宦官。不久东郡太守桥瑁兵屯成皋,王匡在泰山发其强弩,董卓也改道东南赶奔京师。洛阳城越发人心惶惶,百姓不知所措,官员一片懵懂。在这种情况下何进再次入宫请太后决断。
如今可是使出全身解数了,何太后要还是牙关紧咬,大家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一切又得从头开始,而且还得想办法打发那些无缘无故招来的兵。王谦、曹操皆心急如焚,幕府厅堂里急切地踱着步子,等何进回来。可是袁绍却在边上一坐,稳如泰山地吃着橘子,还没话找话跟他们闲聊。
“本初,你一点儿都不着急吗?”曹操越看他越有气。
“急管什么用?大丈夫讲究泰山崩于前而不惊。”袁绍说着吐出一枚橘核。
“泰山要真是崩了,活活砸死你……”
话说到一半突然有人跑进厅堂,跪倒在王谦面前道:“启禀长史官,现有董卓上疏表章。”说罢呈上一卷皂囊封着的竹简。
“这老兵痞名堂还真不少。”王谦取过竹简并不拆看,将之放在几案上,挥挥手打发那兵去了。
曹操见状忙招呼道:“快打开看看。”
“不行。”王谦连连摇头,“这是官员给朝廷的表章,若不是大将军临时辅政,都应该交付省中的。现在交给幕府倒也罢了,大将军不在,绝不能轻易拆看,这有干朝廷的制度。”
曹操急道:“哎呀,我的大长史,都到什么时候了,还不紧不慢的。董卓几天前就过扶风郡,眼瞅着就快要到了。再不派人喝止,他也要学丁原一样吗?”
袁绍却笑道:“这倒不打紧,大不了洛阳城外再屯三千兵。”
曹操赖得理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竹简道:“这罪过我担待了!”扯开封套就看。王谦见阻止不及,便也凑过来看,但见董卓言辞道:
〖臣伏惟天下所以有逆不止者,各由黄门常侍张让等侮慢天常,操擅王命,父子兄弟并据州郡,一书出门,便获千金,京畿诸郡数百万膏腴美田皆属让等,至使怨气上蒸,妖贼蜂起。臣前奉诏讨於扶罗,将士饥乏,不肯渡河,皆言欲诣京师先诛阉竖以除民害,从台阁求乞资直。臣随慰抚,以至新安。臣闻扬汤止沸,不如灭火去薪,枚乘谏吴王曰:欲汤之沧,一人炊之,百人扬之,无益也。不如绝薪止火而已,沧音则亮翻寒也。溃痈虽痛,胜于养肉,及溺呼船,悔之无及。〗
“董卓已经过了渑池,到新安了。”曹操把这份奏章交与王谦,估算着路程,“若是他急速行军不过两日的时间必至洛阳,咱得想办法叫他停下来。”
王谦表情愕然:“你们有人识得董卓吗?”
曹操摇头,袁绍笑道:“你又怎么了?想认识他?”
“我有些担心。”这会儿反正已经拆开,王谦就索性把竹简递于袁绍看,“观其文如见其学识。朝廷之人皆言董卓粗疏无学,可此表所言皆有出处,前引赵鞅除奸之事,后取枚乘华美之辞,这样的人岂是无才无谋之辈?”
袁绍接过来一看,“扑哧”笑道:“此表必是赖掾吏捉笔代劳。我的大长史,咱们的大将军的表章不少还是你的手笔呢。”
王谦却还是忧虑不已:“我心里还是不踏实,这表章虽然言辞有度,但细细想来说的都是他军队的那点事儿。与其说是他为朝廷讨宦官,还不如说是替兵士来讨阉人。”
“有没有办法制止他前进呢?”曹操提醒道。
“这倒是简单,只要大将军下一道手札,或者是朝廷明下诏书就行。但只怕……”王谦眉头拧了个大疙瘩。
“只怕那些西凉人不听号令,得找一个能震慑得住西凉兵的人。”曹操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有什么人选可以胜任。
袁绍又把橘子拿了起来,边吃边笑道:“你们也真多事,刚才还不让拆看呢,这会儿又操心下诏之事了。你们放心吧,董卓不过三千人马,成不了大祸。而且他是我叔父的掾属故吏,即便来到洛阳,我叔父自有应对。”
曹操正在想人选,突然听他道掾属故吏,眼睛一亮:“我有一个人选可堪此任!孝顺帝朝有西凉刺史种暠种景伯,甚得凉州人心。迁任之际百姓都跑到洛阳要求他留任。”
“种暠前朝就去世了!”王谦一愣,顷刻间如梦方醒,“他的后人是……”
“他孙子种劭种申甫刚转任谏议大夫,现就在洛阳,叫他去不是正适合吗?”
“孟德啊!你可真是博闻强记呀!”王谦赞叹不已,“这么琐碎的官场犄角你都注意到了。”
“我可没这么大本事,那老种暠乃是当年我祖父举荐给孝顺皇帝的。”曹操笑着瞥了一眼袁绍,“用我祖父举荐之人的孙子,会会本初叔父的故吏吧!”
袁绍听这话来气,似乎曹操故意占他家的便宜,可是又无可辩驳,只道:“你们都是瞎操心,这里面的情由你们根本就不晓得。”
“你知道,可是你又不肯说。你倒是说说明白呀,到底为什么给何进出这样的主意?”曹操早就想问个清楚了。
袁绍还是欲言又止。
王谦见状道:“既然如此耽搁不得,我这就去省中以大将军之命起草诏书,若能即刻差种劭出京,必可以在河南境外止住董卓。”
王谦刚出去不一会儿,就有人报说大将军回府。曹操、袁绍忙整理衣冠出门迎接。只见何进面带喜色,走路都显得格外轻快。曹操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恭恭敬敬将他迎入府中落座。
“太后总算是点头应允了,哈哈哈……”何进仰面大笑。
“咱们何时上疏参奏,要动用七署拿人吗?”曹操生怕再有变故,马上问道。
“不是,我没说清楚,不是答应杀他们。”何进解释道,“太后是答应将宦官遣出皇宫,只留下一两个像郭胜那样亲近的内侍,改由羽林三署的人代替大部分宦官。”
曹操与袁绍对视了一眼,俩人有点儿泄气。
何进却兀自笑着:“这次你们都满意了吧,宦官出了宫他们也就害不了人了。”
曹操强耐着性子拱手道:“大将军,宦官虽然出宫,但只需一道诏命,日后还可召还。太后如此行事不过是拖延一番而已,待四方兵马一撤,她必会将宦官召回,此事断不可草率行事。若大将军未曾言及诛杀之事也倒罢了,如今已经言及,恐不单是太后、车骑将军,已经是天下皆知,此后宦官回宫必然伺机报复。若那时大将军已不在宰辅之列,岂不徒受小人所害?”
“啊?”何进瞪大了眼睛,“我上当了……这可……”
“哈哈哈……这些阉贼灭门矣。”袁绍仰天大笑,声音都有些扭曲了。曹操被他犀利的笑声吓了一跳,甚是不解:“本初这是何意?”
“属下请大将军封我一个官。”袁绍郑重其事地作揖。
“你要什么官?”
“属下愿出任司隶校尉,司隶校尉有监察官员之权,宦官出宫一切行为皆可检举。这些人在任贪贿,没有一个可逃国法,到时候我只需将罪行上奏,将他们按国法治罪即可。”
“对呀!”曹操脑子一转,“本初此法可行。”
何进点点头道:“这倒可以,不过上奏其罪,我妹子要是还不愿意治他们的罪呢?”
袁绍又是一揖:“属下再请假节。”
曹操感觉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何进撑腰先斩后奏也就罢了,可若是假节等于把朝廷的最高权柄给了袁绍,他想调动兵就调动兵,想杀哪个人就能杀,到时候恐怕连何进都奈何不了他了。
这位屠户国舅似乎不太明白假节的分量,只是懵懂地问:“那样你就可以不经过太后杀宦官了吗?”
“是。”袁绍谨慎答复,并不像以往一样解释其含义。
“好!那我就吩咐王谦他们去办。”何进点点头,使劲捏了捏眉头,“哎呀……这件事总算是完了,快要熬死我了。”
曹操暗笑:快熬死你了?都快急死我们了!他扫了一眼袁绍,只见他颜色严峻,方才的谈笑风生已经倏然不见,嘴角处却露出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微笑,袁绍再次躬身施礼:“大将军,诛杀宦官一事需广寻宦官赃罪,恐我一人不能胜任。此事还要有河南尹相助,属下再请一人出任河南尹。”
“还没完吗?真麻烦,你想举荐谁?”何进有些不耐烦。
“王允王子师。”
“可以,他被十常侍陷害下过大牢,用他办事,一定不会心慈手软。一切事务你看着安排就行了,还有什么事去跟王谦商量吧。”何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还打了一个哈欠。
“既然如此,那属下告退了,我回去等着诏书。”袁绍恭恭敬敬退了出去,临出门时矜持地冲曹操笑了笑。
曹操有些困惑了:袁绍的笑意为什么那么矜持?好像是故意保持威仪不敢笑出来……等等!袁绍原本就是这样矜持作态的人。难道这半年多的日子里,他的散漫洒脱,他的嬉笑调侃都是装出来的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袁绍到底想干什么?司隶校尉与假节的身份都被他要去了……或者说是被他轻而易举诓去了?下一步他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吗?曹操还没来得及再多想下去,突然有下人进来通禀:“车骑将军过府议事。”
听说何苗来了,曹操知道自己身份多有不便,赶紧躬身告辞。何进恐是怕家丑外扬,也没执意相留。出了厅堂的门曹操并没有离开,见吴匡正挺胸抬头把着门口,便冲他一揖,不声不响站到了他后边。吴匡这几个月与曹操混得颇熟,料之是想偷听,仅仅一笑置之,并不理会。曹操穿的是便服,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往门边一站,谁看见也只能认为是普通的一个侍卫或令史,不会深究。
何进并不出去迎接,少时间只见门口的诸侍卫列开,将车骑将军让了进来。只见何苗个子不高,相貌倒很英俊,举止动作皆成体统,比何进要庄重得多。
其实这个人与何进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他本姓朱,是何后的母亲改嫁朱家以后生的。而何进与何后也非一母所生,何进乃何氏嫡妻所生,如今已经亡故。何后与何苗的母亲尚在,即那位舞阳君老太太。
曹操注意到,何苗身后还不声不响跟着另一个人。此人身穿一袭旧衣服,头上没有戴冠,以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簪子别顶,始终低着头弯着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落魄的气息——正是十常侍之首的张让。何苗对待张让如同对待一个家奴,就让他低着头跪在当院,自己则整理衣袖迈步上堂。
曹操恍然大悟:何苗一定是来给十常侍求情的,张让穿得这么寒酸是要博取何进的怜悯。
只听里面传来何苗缓慢的声音:“小弟给兄长见礼了。”
何进似乎没有回答,足见他对这个毫无关系的兄弟十分不满。
“大哥,您最近可好,我怎么瞧您瘦了呢?”
“没有啊,我吃得饱睡得着,不劳你费心。”
“大哥,咱俩是什么出身不用我说。想当初您就是老何家屠户掌柜的,我不过是南阳一个赌徒无赖,我无有着落的时候就到您家蹭吃蹭喝。如今您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小弟当年惹不起您,现在更加不敢与兄长争锋。”何苗的声音颇为谦恭。
“姓朱的!”何进从未把他看成是家人,“你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你当年是个无赖,现在还是个无赖。”
“张手不打笑脸人,您又何必与我动怒呢?”何苗不气不恼,“没有外人,咱哥俩说说良心话。”
“你小子有良心吗?”
“您别这么说呀,嘿嘿……”何苗笑了,“好好好!你不信我的良心,您得信您自己的良心吧?您凭良心想一想,咱们当初都是贫贱之人,多亏了张让、赵忠两位内省之官,咱们才有今天的富贵,这您不能否认吧?”
何进默然不语。
“咱们受了人家的恩惠就应该报答人家,您不但不报答人家,如今还要杀了人家。这是怎么了?您是不是怕过去的丑事传出去叫人家笑话呀?”何苗笑道,“您再想开些,这年头谁有势力谁吃香的喝辣的,谁能笑话谁呀?”
“你少说这等话,我可不怕人笑话。”何进气昂昂道,“我是为了朝廷社稷才这么做的。”
何苗啧啧连声:“你还为了朝廷社稷?你会写这四个字吗?你是不是天天跟那帮读书人混在一起,让他们给捧糊涂了?国家大事是那么容易管的吗?别忘了覆水难收,杀了那些宦官你可别后悔。”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何进反讥道,“你小子说我没良心,你更没良心,董太后是不是你杀的?”
“是又怎么样?毒死那糟老婆子,不也是为咱家好吗?她跟那个蹇硕差点儿把咱都害死。”
曹操听了一哆嗦:这还有意外收获,董太后真是何苗派人害死的。
“行!算你小子有理。可是我要杀宦官,你干吗了?你虽然不杀他们,可是你把他们的钱都诈走了,你现在家里的钱快赶上府库了吧?”
“大哥,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你要是想要,一句话的事儿,我全转给你都行!”
“我不稀罕。”何进怏怏不悦,“广厦千间卧眠七尺,我他妈有个地方睡就够了。当年没钱我也没觉得苦,回去当个杀猪的我都不怕。”
“你!你……你这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了?”
何进叹了一口气:“老三啊!我今天叫你一声老三,就当你是我的亲弟弟。我一不图钱二不图权,我就是想力所能及为朝廷办点儿事。我今天掏心窝子跟你说,你不在乎你自己姓什么,可我在乎!咱们老何家多少辈没出过一个当官的,可如今咱俩又领兵又当官。而且这一当就是比三公九卿还大的官呀!咱他娘的都欺祖啦!”
曹操憋着想笑,吴匡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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