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柔颊上抹了一层红晕,
还不是从我爱的血管里染得?”
我申斥百合花盗用了你的手,
茉沃兰的蓓蕾偷取你的柔发;
站在刺上的玫瑰花吓得直抖,
一朵羞得通红,一朵绝望到发白,
另一朵,不红不白,从双方偷来;
还在赃物上添上了你的呼息,
但既犯了盗窃,当它正昂头盛开,
一条怒冲冲的毛虫把它咬死。
我还看见许多花,但没有一朵
不从你那里偷取芬芳和婀娜。
一○○
你在哪里,诗神,竟长期忘记掉
把你的一切力量的源头歌唱?
为什么浪费狂热于一些滥调,
消耗你的光去把俗物照亮?
回来吧,健忘的诗神,立刻轻弹
宛转的旋律,赎回虚度的光阴;
唱给那衷心爱慕你并把灵感
和技巧赐给你的笔的耳朵听。
起来,懒诗神,检查我爱的秀容,
看时光可曾在那里刻下皱纹;
假如有,就要尽量把衰老嘲讽,
使时光的剽窃到处遭人齿冷。
快使爱成名,趁时光未下手前,
你就挡得住它的风刀和霜剑。
一○一
偷懒的诗神呵,你将怎样补救
你对那被美渲染的真的怠慢?
真和美都与我的爱相依相守;
你也一样,要倚靠它才得通显。
说吧,诗神;你或许会这样回答:
“真的固定色彩不必用色彩绘;
美也不用翰墨把美的真容画;
用不着搀杂,完美永远是完美。”
难道他不需要赞美,你就不作声?
别替缄默辩护,因为你有力量
使他比镀金的坟墓更享遐龄,
并在未来的年代永受人赞扬。
当仁不让吧,诗神,我要教你怎样
使他今后和现在一样受景仰。
一○二
我的爱加强了,虽然看来更弱;
我的爱一样热,虽然表面稍冷:
谁把他心中的崇拜到处传播,
就等于把他的爱情看作商品。
我们那时才新恋,又正当春天,
我惯用我的歌去欢迎它来归,
像夜莺在夏天门前彻夜清啭,
到了盛夏的日子便停止歌吹。
并非现在夏天没有那么惬意
比起万籁静听它哀唱的时候,
只为狂欢的音乐载满每一枝,
太普通,意味便没有那么深悠。
所以,像它,我有时也默默无言,
免得我的歌,太繁了,使你烦厌。
一○三
我的诗神的产品多贫乏可怜!
分明有无限天地可炫耀才华,
可是她的题材,尽管一无妆点,
比加上我的赞美价值还要大!
别非难我,如果我写不出什么!
照照镜子吧,看你镜中的面孔
多么超越我的怪笨拙的创作,
使我的诗失色,叫我无地自容。
那可不是罪过吗,努力要增饰,
反而把原来无瑕的题材涂毁?
因为我的诗并没有其他目的,
除了要模仿你的才情和妩媚;
是的,你的镜子,当你向它端详,
所反映的远远多于我的诗章。
一○四
对于我,俊友,你永远不会哀老,
因为自从我的眼碰见你的眼,
你还是一样美。三个严冬摇掉
三个苍翠的夏天的树叶和光艳,
三个阳春三度化作秋天的枯黄。
时序使我三度看见四月的芳菲
三度被六月的炎炎烈火烧光。
但你,还是和初见时一样明媚;
唉,可是美,像时针,它蹑着脚步
移过钟面,你看不见它的踪影;
同样,你的姣颜,我以为是常驻,
其实在移动,迷惑的是我的眼睛。
颤栗吧,未来的时代,听我呼吁:
你还没有生,美的夏天已死去。
一○五
不要把我的爱叫作偶像崇拜,
也不要把我的爱人当偶像看,
既然所有我的歌和我的赞美
都献给一个、为一个,永无变换。
我的爱今天仁慈,明天也仁慈,
有着惊人的美德,永远不变心,
所以我的诗也一样坚贞不渝,
全省掉差异,只叙述一件事情。
“美、善和真”,就是我全部的题材,
“美、善和真”,用不同的词句表现;
我的创造就在这变化上演才,
三题一体,它的境界可真无限。
过去“美、善和真”常常分道扬镳,
到今天才在一个人身上协调。
一○六
当我从那湮远的古代的纪年
发见那绝代风流人物的写真,
艳色使得古老的歌咏也香艳,
颂赞着多情骑士和绝命佳人,
于是,从那些国色天姿的描画,
无论手脚、嘴唇、或眼睛或眉额,
我发觉那些古拙的笔所表达
恰好是你现在所占领的姿色。
所以他们的赞美无非是预言
我们这时代,一切都预告着你;
不过他们观察只用想象的眼,
还不够才华把你歌颂得尽致:
而我们,幸而得亲眼看见今天,
只有眼惊羡,却没有舌头咏叹。
一○七
无论我自己的忧虑,或那梦想着
未来的这茫茫世界的先知灵魂,
都不能限制我的真爱的租约,
纵使它已注定作命运的抵偿品。
人间的月亮已度过被蚀的灾难,
不祥的占卜把自己的预言嘲讽,
动荡和疑虑既已获得了保险,
和平在宣告橄橄枝永久葱茏。
于是在这时代甘露的遍洒下,
我的爱面貌一新,而死神降伏,
既然我将活在这拙作里,任凭他
把那些愚钝的无言的种族凌辱。
你将在这里找着你的纪念碑,
魔王的金盔和铜墓却被销毁。
一○八
脑袋里有什么,笔墨形容得出,
我这颗真心不已经对你描画?
还有什么新东西可说可记录,
以表白我的爱或者你的真价?
没有,乖乖;可是,虔诚的祷词
我没有一天不把它复说一遍;
老话并不老;你属我,我也属你,
就像我祝福你名字的头一天。
所以永恒的爱在长青爱匣里
不会蒙受年岁的损害和尘土,
不会让皱纹占据应有的位置,
反而把老时光当作永久的家奴;
发觉最初的爱苗依旧得保养,
尽管时光和外貌都盼它枯黄。
一○九
哦,千万别埋怨我改变过心肠,
别离虽似乎减低了我的热情。
正如我抛不开自己远走他方,
我也一刻离不开你,我的灵魂。
你是我的爱的家:我虽曾流浪,
现在已经像远行的游子归来;
并准时到家,没有跟时光改样,
而且把洗涤我污点的水带来。
哦,请千万别相信(尽管我难免
和别人一样经不起各种试诱)
我的天性会那么荒唐和鄙贱
竟抛弃你这至宝去追求乌有;
这无垠的宇宙对我都是虚幻;
你才是,我的玫瑰,我全部财产。
一一○
唉,我的确曾经常东奔西跑,
扮作斑衣的小丑供众人赏玩,
违背我的意志,把至宝贱卖掉,
为了新交不惜把旧知交冒犯;
更千真万确我曾经斜着冷眼
去看真情;但天呀,这种种离乖
给我的心带来了另一个春天,
最坏的考验证实了你的真爱。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请你接受
无尽的友谊:我不再把欲望磨利,
用新的试探去考验我的老友——
那拘禁我的、钟情于我的神袛。
那么,欢迎我吧,我的人间的天,
迎接我到你最亲的纯洁的胸间。
一一一
哦,请为我把命运的女神诟让,
她是嗾使我造成业障的主犯,
因为她对我的生活别无赡养,
除了养成我粗鄙的众人米饭。
因而我的名字就把烙印④接受,
也几乎为了这缘故我的天性
被职业所玷污,如同染工的手:
可怜我吧,并祝福我获得更新;
像个温顺的病人,我甘心饮服
涩嘴的醋来消除我的重感染⑤;
不管它多苦,我将一点不觉苦,
也不辞两重忏悔以赎我的罪愆。
请怜悯我吧,挚友,我向你担保
你的怜悯已经够把我医治好。
一一二
你的爱怜抹掉那世俗的讥谗
打在我的额上的耻辱的烙印;
别人的毁誉对我有什么相干,
你既表扬我的善又把恶遮隐!
你是我整个宇宙,我必须努力
从你的口里听取我的荣和辱;
我把别人,别人把我,都当作死,
谁能使我的铁心肠变善或变恶?
别人的意见我全扔入了深渊,
那么干净,我简直像聋蛇一般,
凭他奉承或诽谤都充耳不闻。
请倾听我怎样原谅我的冷淡:
你那么根深蒂固长在我心里,
全世界,除了你,我都认为死去。
一一三
自从离开你,眼睛便移居心里,
于是那双指挥我行动的眼睛,
既把职守分开,就成了半瞎子,
自以为还看见,其实已经失明;
因为它们所接触的任何形状,
花鸟或姿态,都不能再传给心,
自己也留不住把捉到的景象;
一切过眼的事物心儿都无份。
因为一见粗俗或幽雅的景色,
最畸形的怪物或绝艳的面孔,
山或海,日或夜,乌鸦或者白鸽,
眼睛立刻塑成你美妙的姿容。
心中满是你,什么再也装不下,
就这样我的真心教眼睛说假话。
一一四
是否我的心,既把你当王冠戴,
喝过帝王们的鸩毒——自我阿谀?
还是我该说,我眼睛说的全对,
因为你的爱教会它这炼金术,
使它能够把一切蛇神和牛鬼
转化为和你一样柔媚的天婴,
把每个丑恶改造成尽善尽美,
只要事物在它的柔辉下现形?
哦,是前者;是眼睛的自我陶醉,
我伟大的心灵把它一口喝尽:
眼睛晓得投合我心灵的口味,
为它准备好这杯可口的毒饮。
尽管杯中有毒,罪过总比较轻,
因为先爱上它的是我的眼睛。
一一五
我从前写的那些诗全都撒谎,
连那些说“我爱你到极点”在内,
可是那时候我的确无法想象
白热的火还发得出更大光辉。
只害怕时光的无数意外事故
钻进密约间,勾销帝王的意旨,
晒黑美色,并挫钝锋锐的企图,
使倔强的心屈从事物的隆替:
唉,为什么,既怵于时光的专横,
我不可说,“现在我爱你到极点,”
当我摆脱掉疑虑,充满着信心,
觉得来日不可期,只掌握目前?
爱是婴儿;难道我不可这样讲,
去促使在生长中的羽毛丰满?
一一六
我绝不承认两颗真心的结合
会有任何障碍;爱算不得真爱,
若是一看见人家改变便转舵,
或者一看见人家转弯便离开。
哦,决不!爱是亘古长明的塔灯,
它定睛望着风暴却兀不为动;
爱又是指引迷舟的一颗恒星,
你可量它多高,它所值却无穷。
爱不受时光的播弄,尽管红颜
和皓齿难免遭受时光的毒手;
爱并不因瞬息的改变而改变,
它巍然矗立直到末日的尽头。
我这话若说错,并被证明不确,
就算我没写诗,也没人真爱过。
一一七
请这样控告我:说我默不作声,
尽管对你的深恩我应当酬谢;
说我忘记向你缱绻的爱慰问,
尽管我对你依恋一天天密切;
说我时常和陌生的心灵来往,
为偶尔机缘断送你宝贵情谊;
说我不管什么风都把帆高扬,
任它们把我吹到天涯海角去。
请把我的任性和错误都记下,
在真凭实据上还要积累嫌疑,
把我带到你的颦眉蹙额底下,
千万别唤醒怨毒来把我射死;
因为我的诉状说我急于证明
你对我的爱多么忠贞和坚定。
一一八
好比我们为了促使食欲增进,
用种种辛辣调味品刺激胃口;
又好比服清泻剂以预防大病,
用较轻的病截断重症的根由;
同样,饱尝了你的不腻人的甜蜜,
我选上苦酱来当作我的食料;
厌倦了健康,觉得病也有意思,
尽管我还没有到生病的必要。
这样,为采用先发制病的手段,
爱的策略变成了真实的过失:
我对健康的身体乱投下药丹,
用痛苦来把过度的幸福疗治。
但我由此取得这真正的教训:
药也会变毒,谁若因爱你而生病。
一一九
我曾喝下了多少鲛人的泪珠
从我心中地狱般的锅里蒸出来,
把恐惧当希望,又把希望当恐惧,
眼看着要胜利,结果还是失败!
我的心犯了多少可怜的错误,
正好当它自以为再幸福不过;
我的眼睛怎样地从眼眶跃出,
当我被疯狂昏乱的热病折磨!
哦,坏事变好事!我现在才知道